早晨起床的時候,雲初特意嗅嗅自己的腋下,很好,沒有怪味道。


    雖然不明白狄仁傑口中的人味是什麽味道,想必那種味道一定不會討人嫌的。


    在雲初以前的世界裏,官府的底線是不能餓死人,後來覺得這個底線定的太低,就稍微往上提了一下,變成了要有尊嚴的活著。


    當然,這個尊嚴不是指人人平等,而是指你有一間房子可以遮風避雨,你有幾件衣服可以避寒,遮羞,你有一口鍋可以煮飯,你有最起碼的安全,不至於被別人隨意傷害。


    然而,在大唐,即便是在被人們吹噓了一千多年的貞觀盛世,京城人都休想過上這樣的生活,更不要說數量龐大的黔首們。


    賈誼在《過秦論》中除過吹噓帝王將相們的功績之外,明確的指出——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總體上來說,愚弄黔首,百姓,是帝王將相們做的最多也最重要的一件事。


    上元節,是長安城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個節日,也是長安的勳貴仕女們可以大放光采的節日,更是一般黔首可以近距離欣賞勳貴仕女們最美好一麵的重要節日。


    家裏的仆婦們早早起床,一個個跟瘋了一樣的努力幹活,在中午時分,她們就把一整天需要幹的活計全部幹完,然後就眼巴巴的瞅著崔氏。


    “一個個隻知道吃,隻知道伸手要錢,活得跟豬一樣。郎君還要伱們發錢!”崔氏罵罵咧咧的丟下手裏的繡活從屋子裏搬出一個滿滿當當的錢匣子。


    繡娘二肥,廚娘三肥,四肥,縫被子的五肥,六肥,七肥,再加上幹重活的八肥,趕馬車,養馬的九肥,以及專門看門的十肥每人有一百個錢的賞賜,其餘新來的仆婦,每人得到了五十個錢的賞賜。


    等這些錢被仆婦們裝進錢袋拴在腰上,叮叮當當滿院子跑的時候,崔氏又陰沉著臉從屋子裏拿出一大把銅簪子,給仆婦們一人發了一個,至於三個男的,也是一人一根,留著給將來的老婆用。


    黃銅簪子明晃晃的,看起來跟金簪子差不多,仆婦們的心情卻跟拿到了一根金簪子一般歡喜。


    崔氏頭上的簪子可不是黃銅的,是真正的金簪子,是雲初特意買迴來送給崔氏的。


    眼看著仆婦們迫不及待的將銅簪子插在腦袋上,崔氏就咬著牙道:“郎君說了,除過肥八,肥九,肥十留下看門,其餘的都能去坊市子去浪。


    知道你們在掖庭宮關的快要發瘋了,特意體恤你們呢,四更天之前一定要迴家,如果四更天還沒有迴來的,也就不用迴來了。


    要是有憋不住找野男人的,最好吃幹抹淨,如果留下手尾沒有理清楚的,你們知道後果,敢有帶著身子迴來敗壞家風的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仆婦們齊齊的答應一聲,就三五成群的離開了雲家,按照昔日的記憶,去尋找自己的樂子去了。


    今夜,金吾不禁,可以一夜魚龍舞。


    雲初很忙,就在今天晚上,他要用大量的燈籠將晉昌坊裝扮成不夜城,早在張賀他們家製造巨型孔明燈的時候,其餘製燈工匠們就忙碌了很久,上千盞的燈籠,將把晉昌坊的街道照的亮堂堂的。


    其實雲初更想去由玄奘主持的曲江水陸法會,他真的很想去看看娜哈那個孩子被玄奘給折磨成什麽樣子了。


    可惜,曲江水陸法會主會場皇帝,皇後會出現,規定從七品以下官員與狗不得進入,隻能在法會外圍跪在地上捧著蠟燭為亡靈祈禱。


    上一次與老猴子的談話不歡而散,自那之後,雲初就沒有見過老猴子。


    督促眾人將燈籠掛的到處都是,隻等天黑,這些燈就會全部點亮,與天上的月亮爭輝。


    大唐司天監早早就預報了,今年上元節會出現日月爭輝的奇異場景,還被定性為祥瑞,證明大唐真正的皇後將會出現。


    上元節的時候,月亮在下午四點多升起,而這個時候太陽還沒有落山,日月同輝的場麵就出現了,這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一種天文現象。


    就是不知道大唐的司天監為什麽一定要把這種天象跟皇後拉扯到一起,要知道,李治的皇後,王皇後還活得好好地,沒有暴斃的跡象,為什麽要說真正的皇後會出現呢?


    這件事不光雲初感到疑惑,就是一般的百姓也感到疑惑,隻有來晉昌坊湊熱鬧的狄仁傑不疑惑。


    他認為這是大唐要更換皇後的先兆,畢竟,司天監這種敏感地方,沒有得到皇帝的旨意,他們絕對不敢這樣胡說八道的。


    雲初表示不明白,就打發狄仁傑往一些可以摘走的燈籠上題寫謎語,還告訴他,不要生澀難懂的,最好是能認識幾個字的人連蒙帶猜的就能拿走燈籠。


    狄仁傑認為不可,覺得沒有格調,應該寫一些大部分人都猜不上來的謎語,最好百十個燈籠,沒人能拿走一個才好,如此,才會顯得晉昌坊不同凡響。


    “傻逼才會這樣做!”雲初氣的開始罵人了。


    “何謂傻逼?”


    雲初遞給他一麵小銅鏡。


    狄仁傑看了鏡子裏的自己道:“雖不能貌比潘安,幾與宋玉比肩。


    咦?兄弟七八個,圍著柱子坐,一旦要分家,衣衫全撕破,這也是射覆?


    雲兄啊,射覆講究一層覆蓋一層,抽絲剝繭之後才得真麵目,如此方才有趣,你這幾乎就沒有覆蓋嗎,這是準備白送人家一盞燈籠的場麵嗎?”


    雲初瞅著狄仁傑道:“我隻希望全長安的人都來晉昌坊射覆,我很希望他們能把所有寫著字的燈籠全部拿迴家。”


    “這樣做是為何呢?晉昌坊的燈籠製作的不錯,拿迴去就能掛大門上照亮,不該這樣浪費的。”


    雲初氣的咬牙切齒,把他手裏的燈籠轉了一個方向之後,露出五個黑漆漆的大字——德勝隆金店,狄仁傑這才恍然大悟,有發現五個大字底下還有兩行小字,仔細看過去,小聲念道:“十足赤金,童叟無欺?”


    隨即狄仁傑就把燈籠丟到一邊怒道:“你又把上元節的燈籠給賣了?”


    雲初指著晉昌坊密密麻麻的燈籠道:“這都是德勝隆資助的,沒花我晉昌坊一個錢。”


    “可是,很丟人啊。”


    雲初一把將坊正劉義拖過來,指著地上的燈籠道:“上麵寫德勝隆的名字很丟人嗎?”


    劉義將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連聲道:“怎麽就丟人了,人家德勝隆在我們晉昌坊花錢定製了三千個燈籠要送給我們,不要一個錢,就要求在上麵寫幾個字,這是做好事啊,多出來幾個字又不影響使用,再說了,人家還贈送了燈油跟油碗呢。”


    雲初笑著對狄仁傑道:“他們感覺不到丟人,我當然也沒有感到丟人現眼,隻覺得很劃算。”


    “為了錢,你可以讓德勝隆把字寫在你背上吧?”


    雲初想想以前運動員披著滿身廣告比賽的樣子,又想起自家區大佬穿著一件印著美人頭的影樓廣告馬甲滿世界亂竄的組織大合唱的樣子,就重重的點點頭道:“隻要價格合適,沒什麽不可以的。”


    狄仁傑目瞪口呆的道:“士不可以不弘毅!”


    雲初沒空跟他咬文嚼字,提起筆刷刷刷的在另一個燈籠上快速寫到——小白花,飛滿天,落到地上像白麵,落到水裏看不見……


    狄仁傑抱著腦袋哀嚎一聲,如同一頭受傷的驢子跑的不見了人影。


    雲初很理解此時的狄仁傑,這家夥雖然對百姓充滿了同情,也願意出手幫助他們改善生活,但是,幫助可以,他可不認為這些黔首可以與他這樣的才子相提並論。


    更不要說背著廣告滿世界亂竄了,這不符合他的世界觀,甚至是完全顛覆了他的人生觀。


    如果劉義這樣迴答,狄仁傑不會感到難以接受,隻會覺得有趣。


    雲初願意背著廣告衫到處跑,這一點他根本就沒辦法接受,因為雲初跟他一樣,都是一個驕傲的,前途無量的太學生。


    這個世界怎麽可以沒有上下尊卑?估計這就是這個想法導致狄仁傑發瘋的。


    劉義沒有雲初隨手就能寫出如此絕妙的射覆的本事,隻能一臉崇敬的瞅著裏長不假思索的筆走龍蛇。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一輪淡淡的月亮從東方偏北位置升起,雲初也正好寫完了最後一個謎語——頭戴紅筆架,身穿彩衣裳,高聲歌一曲,紅日出東方!打一家禽。


    聽坊正繪聲繪色的吟誦這個謎麵,好不容易才主動離開澡堂的二牛迷離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立刻衝著雲初大喊道:“裏長是公雞,裏長是公雞!”


    等二牛喊出這句話之後,圍觀的小孩子們就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一般,衝著雲初唧唧喳喳的大喊大叫——裏長是公雞!


    雲初瞅著二牛道:“你要是能把謎麵背出來,這盞燈就歸你了。”


    二牛不假思索的道:“頭戴紅筆架,身穿彩衣裳,高聲歌一曲,紅日出東方!


    裏長是公雞!”


    雲初撇撇嘴在二牛的屁股上踢了一腳道:“裏長不是公雞,謎底是公雞!”


    笑罵完畢,就在大群小孩子羨慕的目光中,把手頭這盞紅彤彤的,寫滿廣告的燈籠交給了二牛。


    他相信,二牛到死估計都不會忘記這一幕,不會忘記自己平生第一次用智慧獲得了一盞紅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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