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哈立刻跟著鑽進了石洞,片刻功夫就勒住旱獺的脖子從石洞裏鑽了出來。


    瞅著旱獺被拉的很長的圓柱形身體,雲初眼前恍惚出現了小時候的娜哈勒住旱獺催促他烤旱獺的場麵。


    雲初查一下旱獺的耳朵,在底部發現了一塊舊傷,那是被老鷹抓的。


    至此,雲初已經非常確定,眼前這隻旱獺就是昔日的旱獺大肥。


    娜哈將大肥丟在腳下,大肥也不跑,而是仰著頭啾啾的衝著雲初叫喚。


    雲初習慣性的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甘草塞進大肥的嘴巴裏,大肥快速的嚼著甘草,將裏麵的甜味全部榨幹之後就吐了出來,沒錯,這模樣也是跟著雲初學的。


    旱獺是群居動物,大肥之所以會孤零零一個,那是因為娜哈把它帶去了龜茲,最後,兄妹倆離開龜茲的時候將大肥放逐到了龜茲的荒野。


    沒想到大肥會堅持跑了一百多裏地,最終還是迴到了蚱蜢湖。


    這一段旅程對於大肥來說一定是無比艱苦的,尤其是路過無遮無掩的大戈壁的時候,對於天上飛的老鷹,地上跑的狐狸,狼來說,它就是一大塊會跑動的肉。


    現在,它終究還是迴到了蚱蜢湖,隻是,它昔日的部下們已經選出來了新的王,它終究還是被部族給流放了。


    一隻單獨生活的旱獺活不長的,可是,十年來大肥可以吃的如此肥碩,隻有一個原因,它有靠山。


    雲初隨即將目光放到他曾經搭建臨時居所的三塊大石頭那邊,果然,那裏有一個看起來破爛,實際上很結實,很暖和的窩棚。


    雲初讓梁英他們選擇地方紮營,自己帶著娜哈走進了亂石堆,鑽進了那間不大的窩棚。


    窩棚裏鋪著一張破爛的毯子,還有一張用曬幹的蒿草鋪設的床鋪,床鋪上還鋪著一床烏黑發亮的羊毛毯子,雲初拿起來看一眼,就發現這件毯子還是出自他之手,是他十年前親手編織的,送給將要進入羯斯噶帳篷的塞來瑪,算是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


    火塘上方掛著一隻吊鍋。


    吊鍋是陶製的,已經被煙熏火燎成了純黑色,鍋裏還有一些水,而火塘裏的灰燼還有餘溫,在火塘的上方還懸掛著五六條熏魚,也是黑乎乎的。


    靠著石頭的那個地方,還有兩三根沒有完全編織好的鞭子,看樣子吃熏魚跟編鞭子換東西,就是塞來瑪能獨自在蚱蜢湖的根本。


    蚱蜢湖有狼,有熊,雲初還曾經見過一隻雪豹,沒想到,這些生靈都沒有傷害塞來瑪。


    這應該是雪山之神在保護她。


    這一刻麵對大雪山,雲初真的有一種膜拜的衝動。


    「媽媽好好地」雲初對呆滯的站立在窩棚裏的娜哈輕聲道。


    「當年,她為什麽不願意跟我們走?」


    娜哈的話語中還帶著一絲憤怒,對她來說,母親當年把她丟給哥哥之後,就去當別人家的女人了,娜哈一直把母親的這種行為認為是對他們兄妹的背叛。


    「因為她喜歡羯斯噶啊」


    雲初隨口迴答道。


    「可是我跟你走了啊」


    「這是屁話,因為你喜歡哥哥啊,你不覺得喜歡誰就跟誰走不是一件非常公平且幸福的事情嗎?」


    娜哈掀起那張黝黑發亮的毯子道「可是她過的並不好,這都是她的錯」


    雲初笑道「羯斯噶活著的時候」「塞來瑪一定過的很好,也很幸福」


    「他們沒有好房子,好衣服跟好吃的」


    雲初笑吟吟的看著娜哈道「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好房子,好衣服,好吃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好了,快點把這裏收拾幹淨,我們晚上就住這裏了」


    於是,娜哈一邊跟雲初收拾窩棚,一邊不斷地埋怨,聲稱這裏實在是太髒了。


    「你小的時候,不等小羊吃完奶,就去搶小羊的奶喝你吃東西的時候總是會把食物弄到衣服上,鼻涕直接擦到袖子上,睡覺的時候,總是喜歡往柴灰裏鑽,經常把自己弄得跟黑老鼠一樣……」


    「我才不是那個樣子呢……」


    「是不是那個樣子我會不知道?


    就這座蚱蜢湖也不知道給你洗過多少次澡,拍你後腦勺都能拍出黑鼻涕來,普天之下隻有你一個吧?」


    「不可能,不是我!」


    兄妹倆說說笑笑的就把原本烏漆嘛黑亂七八糟的窩棚用帶來的新毯子,新羊皮,新被子,新鐵鍋,新帳子裝飾一新,雲初還在新鐵鍋裏燉上了兩隻雞……


    塞來瑪背著老大的一捆柴火從雪鬆林那邊轉過來,一隻肥碩的旱獺就湊到她身邊,啾啾啾啾的說著什麽。


    還扯來那隻被雲初一箭射死的老鷹當證據。


    不管大肥說什麽。


    眼神渾濁的塞來瑪都聽不懂,她也沒有聰明到雲初那種可以簡單解讀大肥肢體語言的地步。


    自從羯斯噶戰死之後,塞來瑪就被驅逐出了部族,她在蚱蜢湖邊已經獨自生活了三年。


    蚱蜢湖很偏僻,族人們一般不會過來,強盜們也不會來到蚱蜢湖,這裏幾乎就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地方。


    塞來瑪瞅著自己窩棚上方冒出來的青煙,看了許久,她又看到了兩匹馬正在蚱蜢湖邊啃食幹草。


    其中一匹棗紅馬的模樣她這一輩子都忘不掉,捆好的柴火從她的背上落下來,砸在了旱獺大肥的身上。


    塞來瑪顧不得啾啾叫喚的大肥,拚命地用粗糙的手背擦拭眼睛,這一刻,她隻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覺。


    半晌,塞來瑪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句話「我的兒子迴來了」


    塞來瑪拚命的向窩棚狂奔,大肥好不容易從柴火堆下脫身,緊跟著塞來瑪也向窩棚裏跑,天上,又有一隻該死的老鷹盯上了它。


    跑到窩棚門前,塞來瑪閉上眼睛衷心的祈禱一下,如果推開這道柴門能見到自己的兒子,她就沒有必要再一個人在蚱蜢湖邊苦熬了,可以去死了,可以去西邊的狼王群裏碰碰運氣了。


    推開門,她就看到了一個英俊的唐人正坐在火塘邊上,用一柄木勺攪動鐵鍋裏的東西,一個身著公主都穿不上的漂亮衣衫的絕頂美人正躺在她的床上,還翹著腳,一隻腳晃啊晃的。


    唐人少年轉過頭,瞅著塞來瑪笑道「媽媽,不要著急,再等一會就能吃了」


    這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就打開了塞來瑪所有的迴憶。


    一個五歲的唐人模樣的孩子表情嚴肅的用木勺攪動著吊鍋「媽媽,不能吃生肉,再等一會」


    一個八歲的唐人模樣的孩子笑眯眯的對她道「媽媽,要把肉粥熬煮的爛一些,要不然,娜哈吃了不好」


    一個十歲唐人模樣的孩子就這樣坐在火塘邊上,從吊鍋來撈出一塊冒著熱氣的肉遞給她道「媽媽,不用擔心,欺負你的人今天摔死了……」


    淚水模糊了塞來瑪的雙眼,對於撅著屁股背對著她生氣的娜哈她懶得理會,隻是看屁股形狀就知道這是她生的,兒子把她照顧的很好,一般的美人兒可沒有這樣漂亮的一個圓屁股。


    所以,塞來瑪張開雙臂,抱住了雲初的腦袋,非常的用力,恨不能把他塞進自己的身體裏。


    雲初沒有避開,他知道此時此刻這個女人心裏有多麽的激動,有多麽的幸福。


    也不知過了多久,塞來瑪這才從狂喜中清醒過來,風一樣的跑了出去,然後又迅速進來。


    她進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勒著一頭肥碩的旱獺。


    「兒子,今天高興,我們吃烤旱獺!」


    雲初抽抽鼻子,抑製住快要流淌出來的眼淚,從塞來瑪手中奪過可憐的旱獺,抓了一把旱獺最喜歡的燕麥,安撫了差點被當成烤肉被吃掉的大肥。


    從鐵鍋裏裝了一碗飄滿油花的雞湯端給塞來瑪道「先喝點湯暖和一下,肉馬上就熟了」


    塞來瑪坐在潔白如雪的羊皮上,喝著熱氣騰騰的雞湯,眼睛裏的淚水不斷地掉進湯碗裏,她卻覺不出半點苦澀,隻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離開身體了,而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在微微的顫抖,像是重新活過來一般。


    「你怎麽就不問問我過的好不好?」娜哈終於不再用屁股對著塞來瑪了。


    塞來瑪對這個影響她看兒子的女兒有些煩,喝一大口熱湯後道「你哥哥能把你養到六歲,就能把你養到十六歲,看你的屁股就知道,你哥把所有的好吃的都喂給了你」「族長家都喂不出你這樣的一個好屁股」


    娜哈擰著脖子想看看自己的屁股,不過,她馬上就反應過來了,母親說的話讓人極度的羞恥,根本就不是好話。


    「你就顧著看兒子是吧,對我這個女兒不聞不問,一上來就拿我的屁股說事」


    「滾開,你長著這樣好看的一個屁股,可以當王後,可以當英雄的妻子,可憐你哥哥還要經曆無數的廝殺,才能成為草原,戈壁上人人都傳頌的英雄」


    娜哈聽了母親無情的話語,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頭紮進雲初的懷裏淚如雨下,對於眼前的這個所謂的母親,她連看一眼都懶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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