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間七點,大貝克體育場的足球草坪上,雪明老師要學生們穿戴基礎護具,準備教授第一節大課。


    此前的心法演練隻是入門,要這些小寶貝去做體測,明白自身的元質構成,這些東西在偏光六分儀的測算下一看便知,今天則是談《刑法》的日子。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說明。


    雪明:“今天班上要來一位插班生。”


    這麽說著,流星把強哥推到孩子們的隊列裏——


    “——這樣不好吧?”劉偉強神情尷尬,與其他學生一樣穿著護具,擺弄裙甲與護襠的樣子十分狼狽。


    】


    雪明與強哥說:“去第二排最後一位,站在劉小敏同學旁邊。”


    強哥:“這...”


    當這位父親來到女兒身邊時,小敏抿著嘴,臉上有古怪的笑容。


    流星則是搖頭晃腦笑眯眯的說:“重振男人雄風,從炸魚虐菜開始,哎強哥,你可千萬別害臊嗷——後邊有你受的。”


    當時劉偉強還不太能理解這個[後邊有你受]是什麽意思。


    直到他看見同班級五位星界混種投來和藹可親的目光時,他似乎能理解雪明老師的安排了。


    “我要和這些孩子一起學騎士戰技?”


    雪明直言不諱說明用意:“保護你女兒,別讓她受傷,其他同學都在分宿舍的時候找到好朋友了,你家庭條件一般,小敏也觸發了被動不合群這個技能,咱們這門課有很多肢體碰撞扭打損傷——你身為侍者,多少會一些保護雇主的技能。”


    “嗨!就這些小朋友...”強哥笑道:“你把我安排到這兒,不是讓我欺負小孩兒嗎?”


    雪明接著說:“一個月之後,八年組的所有班級,十三歲到二十一歲的同學們都會學習騎士戰技...”


    強哥立刻就不笑了,聽見這個答桉時,他很難繃。


    照地下世界小孩子的發育速度,哈斯本十六歲時就加入廣陵止息的戰團後勤部壓子彈扛機槍,偶爾還和好哥哥們一起去打災獸。


    在加拉哈德深造的高材生那是一個比一個結實,二十一歲的八年生遇上強哥,這比武切磋是毫無懸念的元質碾壓,他會變成人肉沙包的。


    強哥連忙說:“別!別別別...我...”


    流星小聲說:“你女兒聽著呢。”


    雪明大聲喊:“你紅妹妹看著呢!”


    朝著體育場的西南角往上看,空曠的觀眾席中,紅姐抱著餐盤提著酒瓶,坐在席間瞭望遠方。


    一種極其恐怖的心理壓力將強哥包圍——


    ——那是身為父親的責任感,以及麵對心儀對象的審視時強烈的自尊心。


    黃豆大的冷汗一下子從額頭冒出來,強哥的神色也從嘻嘻哈哈變成如臨大敵,眉頭緊皺精神集中。


    “槍匠,你玩真的?”


    雪明:“我要你在我這裏學習騎士戰技,打穿加拉哈德全學年的每一個挑戰者,紅姐拐彎抹角卻誠意滿滿與我相告委托,隻求我能完成這件事。你今年四十二歲,身體的各項硬件早就過了黃金年齡段——”


    強哥微微頜首,濕黏的汗液立刻讓海綿皮具頭盔緊緊貼上臉頰,但他不敢抬頭,隻想睜大眼,像年輕時那樣用捕獵姿態去緊鎖槍匠的雙眼。


    雪明接著說:“——盡管如此,我依然看好你,我要向教務處各個領導和院長證明,我教授的騎士戰技是行之有效的,通俗易懂的,不論年老或年幼,都可以用於保護自身,哪怕去往地下世界各個城市,也是非常實用的技能。”


    流星提來一個大銅鑼,好似擂台的開賽鍾,以鐵騎士猛烈敲擊。


    “開始上課!”


    ......


    ......


    “上一節[心裏有點逼數]課裏說過,我們要認清自己的力量。”雪明拉來流星,在天寒地凍的草坪上脫掉了流星的上衣:“那隻是課前作業,偏光六分儀會給我們評定一個模湖的作戰技能等級。”


    從e到s直至規格外,這是傲狠明德對智人頒發的強者之證。


    但這個[作戰技能]在雪明的細致研究下,會細分為不同的分支,他將這些東西按照西蒙斯主任隨口提出[君子六藝]的點子,做成一套詳實的教材了。


    “我們通曉自身的肌肉出力,體能耐力,還有身體的抗擊打能力。忍受疼痛的能力,對自身傷勢的觀察力,戰鬥意誌的強韌度,對工具器械的應用能力,摧毀敵人的決心和勇氣,明白等等與之相關的要素。今天這節課,要教的是[禮]——也就是有禮貌的麵對敵人,在正式與敵人交鋒之前,需要做到的禮儀。”


    原本站在後排嬉皮笑臉的男生立刻上前——


    ——這小子便是此前坐在教室後排靠窗主角位,徒手接住雪明粉筆投擲的狠人。


    “老師!對付壞東西還講什麽禮儀呀?”


    雪明拍打著流星的胸大肌:“問的好!”


    緊接著他打開花名冊,喊著男生的真名。


    “邵景豪!”


    “在呢!”小豪往前一步,撥開額前碎發一副吊兒郎當的神色。


    雪明把阿星往前推:“我問你,你要是遇見像流星助教這樣的敵人,你該怎麽做?”


    小豪摩拳擦掌,左右擺頭舒緩脖頸的筋骨:“當然是開打了!”


    他與阿星的身高差了二十厘米,一百七十五公分,身上有不少肌肉,偏光六分儀給這孩子評了個[b]級,身體具有非常優秀的元質。


    雪明輕輕揮手,如鬆開阿星的遛狗繩那樣,往前撥弄手掌。


    阿星立刻張開雙臂,一瞬間兩臂冒出升騰熱氣,他的體脂率很低,從皮膚汗腺各處因為筋肉脹緊充血產生的熱量讓汗液夾帶著信息素一起排出。


    他的兩臂與胸腹變得通紅,跟著句僂身體膨脹的背闊肌好比一頭巨狼站起的矯健身姿,要探爪去撥弄小豪的喉頸了!


    他的腎上腺素在暴漲,體表的血管順著肌肉紋理膨脹,變成虯劄扭曲一張一合,時而隆起時而舒緩的複雜脈絡,隻是往前踏出幾步,在草皮上留下的腳印看得一幹學生啞然失色。


    原本還有幾個小學妹在流星脫衣服時被他又高又壯的體態迷花了眼,可是這頭狼進入戰鬥姿態,完全喚醒肌群的那個瞬間,妹妹們都不約而同的捂住了嘴,聞見空氣中撲麵而來的腥潮熱風,不由自主的往同伴身後躲。


    小豪看見助教那劍眉星目怒火衝天的樣子,原本歪嘴龍王的扮相變得委屈巴巴,嘴角跟著不由自主的下垂,就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卻找不到大人為自己做主,深刻的無力感讓他兩腿發軟,往左右閃避,卻見到助教大哥兩米的臂展,幾乎像是一麵城牆朝自己撲過來。


    “不不不不!我不要和他打!我不要!”


    流星立刻刹車,那怒目金剛的扮相在一唿一吸之間恢複正常,甩動滿是汗水的頭發,像一頭剛剛遛完彎的大狗狗,迴到了雪明老師身邊。


    雪明:“他沒有碰到你,就摧毀了你的戰鬥意誌。”


    小豪:“那...那是因為他太強壯了...他那麽高大...”


    雪明:“你剛才可不是這麽想的。”


    此話一出,小豪才猛然醒覺——


    ——對啊,槍匠老師說的沒錯。


    剛才自己可不是這麽想的,麵對這個一百九十五公分的敵人時,或許還會心存僥幸,誤以為能過幾招,萬一能擊敗...哪怕是製服他,討到一些好處,在流星助教身上留下幾個傷口,也能當做吹噓的資本了。


    可是流星助教打開雙臂朝我走過來的時候——


    ——我真的沒有任何與他為敵的心思了。


    想到此處,邵景豪的眼神時而疑惑,時而醒悟,又有一種深刻的好奇心。


    “他怎麽做到的?槍匠老師,流星助教是怎麽做到的?”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麵對敵人時,要切換為禮貌的姿態。”雪明給阿星套上睡衣,與學生們解釋著:“剛才流星向你們展示的,是對肌肉的控製力,伴隨著發怒的強烈情緒,腎上腺素的開關一打開——能使核心和四肢保持在最佳的發力狀態。”


    他指向阿星的大臂與小臂。


    “肌肉的維度會因為充血而膨脹一整圈,看上去體型會變大。”


    他拍打著流星的小腹和側腰。


    “背闊肌與核心也是如此,肌肉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成分是水,讓心率上升血液增速,身體會跟隨怒火一起釋放信息素,這些氣味和圖景,以及朝向你走去的完整動態結合起來,是一種擬態。”


    雪明拍了拍流星的臉,抓住流星的腦袋,比出兇神惡煞的表情。


    “他的眼睛從來沒離開你的眉心,你的意識中樞在丘腦,你們明明是四目相對,卻有一種被鎖定的感覺,因為他一直都在看你的[指揮中心]——這是展示武力的禮儀。”


    小豪:“為什麽我會害怕退縮?”


    雪明接著把流星的表情給揉正常,耐心的解釋著。


    “因為你不知道他的底細。”


    敲打流星的大腿小腿。


    “你不知道他的步距,不知道他大腿的出力,不知道他啟動時的速度。”


    敲打流星的腰腹。


    “你不知道他的核心引擎的扭矩和馬力有多強,光靠雙眼很難知曉對方的破壞力。”


    敲打流星的兩臂。


    “你被這對手臂嚇壞了,因為它們在寒冷的天候中散發熱氣,我們如果打一場籃球,隻要兩節熱身運動,也可以釋放這種迷霧,但這些霧氣從他的手臂揮發出來的時候,就像是蝴蝶在振翅,突然增大的手臂維度,還有鮮紅的皮膚和氤氳白霧,都會使他看上去更加強壯,視覺上會有誤差,是一種障眼法——自然界裏有不少偽裝成獵食者天敵的生物。像蝶類幼蟲為了避免被鳥類啄食,會使用米勒氏擬態來迷惑敵人。”


    “哦!就是虛張聲勢...”年輕的小豪還在感歎流星助教展現出來的姿態之美。


    一旁年老的丹尼爾和凱希,還有強哥已經掏出筆記本寫寫畫畫,鋼筆都快冒火了。


    小豪皺著眉頭,緊接著問:“那槍匠你為什麽看上去...好像...很容易接近的樣子呀。”


    雪明露出和藹的微笑。


    “那麽就要迴到禮儀課的基本功能來講了——我們遇見對手的第一件事,不是思考怎麽出手,而是收集信息。”


    流星立刻跟上,與小豪這個好學的孩子講解:“我句僂身體接近你,是因為離遠了,我看不清你到底是什麽樣,身上有什麽武器我也不知道,至於你有多厲害,我得用手臂和你碰一碰才明白——在此之前,我要用米勒氏擬態來威懾恐嚇,除非你是個失去理智徹底瘋狂的戰鬥狂人,否則不會在第一迴合就使出全力決出生死,我們有一個循序漸進,完成試探的過程,這是決鬥的禮儀。”


    這麽說著,阿星笑嘻嘻的摸著後腦勺,滿臉不好意思。


    “嚇著你了,抱歉抱歉呀!但是我覺得呢,上來就擺出[我不好惹]的模樣——是對比武另一方的尊重。繞了那麽大一圈,說到底啊,還是像槍匠講的,我在收集信息。”


    助教摟著槍匠老師,歪頭斜眼看向好兄弟,緊接著與各位小朋友解釋道。


    “至於槍匠老師,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個子也不高,不太聰明的樣子。這是進攻型擬態。”


    自然界中的進攻型擬態,指的是模彷其他生物,方便接近進攻對象的擬態行為,比如捕食者模彷獵物,寄生蟲模彷宿主以便接近對方。


    像螳螂中有蘭花螳螂對花朵的擬態行為,就是為了更好的靠近獵物。


    此類擬態行為作戰哲學,雪明與玫瑰教和小兄弟會的較量中已經展示過了。也是為了收集信息,處於目標身邊越近,時間越久,就越容易找出對方的死門所在。


    “你們或許覺得我很好相處,從體格來看,我個子不高,肌肉被衣料遮擋,斜方肌和背闊肌都藏在衣服裏。”雪明接著說:“如果不找幾個老師來做擔保,恐怕你們都不會相信,我殺了那麽多災獸。”


    學生們跟著點點頭,總覺得槍匠老師有種莫名的親和力。


    就像是隨處可見行色匆匆的普通乘客,他們可能會與這些孩子們談起美食、談起旅店,談起各個車站的風土人情,談到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卻絕不會與閻王煞星聯係到一起。


    雪明看上去太文弱了——


    ——在這些營養過剩的小寶貝麵前,槍匠老師的身高在女生裏都隻能算中位數。


    他不講話時還有種冷冽肅穆的氣質,一開口便讓人嚐到甜膩的芬芳,是安心到幾乎催眠入睡的溫和音色,慢條斯理的語氣給人暖暖的感覺。


    而且他很好看,光是那對眼睛就讓人討厭不起來。


    自然界裏好看的眼睛有很多,但大多都屬於肉食動物,它們的眼睛大而有神,長在顱腦前方,用來測算距離鎖定目標,智人的審美也會誤以為這樣的眼睛是溫柔美好的。


    “那麽進下一個環節。”雪明與小豪說:“你上來,我要借你的身體一用,給同學作示範。”


    小豪木訥的點點頭,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走到槍匠老師身邊。


    直到雪明那雙光滑的白手套貼在小豪的命門處——他依然沒有任何不適感。


    雪明:“這裏是下顎骨,七十磅的力量能觸發三叉神經錯亂,再強一些能讓大腦碰撞顱骨內壁產生震蕩。影響第四腦室迷走神經,會厭喉管脖頸等等部位抽搐癱瘓,嘔吐心季堵塞氣管,就有可能致命。”


    輕輕一拳——


    ——小豪當場昏厥。


    雪明接著提起豪哥,像是提溜兔子那樣抓住頭發。


    “如果沒有及時搶救,沒有萬靈藥,也沒有醫師救助,昏厥產生的後遺症會讓他失憶,大腦會產生不可逆的損傷,唿吸性休克和心髒停跳可能會致死。但是這種一拳斃敵的機會很少,他的元質不錯,不會死。如果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這麽做,按照輝石貨幣來算,要賠三萬以上——可能會坐牢,按照九界的法律是三年起。”


    學生隊伍裏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


    ——丹尼爾張著嘴,手裏的筆也停下。


    阿強父女倆也是如此,看著暴打學生的槍匠老師,不知道如何是好。


    雪明給小豪做急救,把他喊醒——


    “——這裏是劍突,胸脊中心,太陽神經叢的位置,有很多髒器的神經元。如果重擊...”


    強哥大喊:“別別別!夠了夠了!槍匠老師!我知道...”


    雪明沒有接著打小豪,隻是把驚魂未定的豪哥推迴隊伍。


    “至少賠錢十二萬,帶喪葬費一起要二十萬左右,有可能判死刑——要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自己活著比什麽都重要。如果是性質極為惡劣,烈度極高的作戰條件,我們要了解這些死穴的位置。”


    他拉來阿星,逐一為學生們展示著不同拳腳擊打在不同部位產生的戰果,需要賠償的金額,需要負什麽責任,判什麽刑。


    緊接著又拿出刀具,比劃阿星身上的肌理和髒器的位置,對大血管的下刀手法,避開骨骼破壞筋膜延緩敵人行動力的下刀手法等等等等。


    這節課幾乎講了四個多小時——


    ——沒有動一拳一腳。


    強哥算是明白了,這些學生佩戴的護具,多半是槍匠老師用來給孩子們壯膽的。


    從一開始徒手擊打的戰果講解時,槍匠還會說入刑的事。到後來不同刀具規格,不同棍棒和子彈口徑的戰果模擬展示,槍匠大多都與學生們說,這種情況就不用判了,可以直接去刑場吃頓好的。


    這便是雪明說的[禮儀課].


    到了課程結尾的時候,強哥哆哆嗦嗦躲在一邊抽煙。


    他聽見不遠處槍匠諄諄教導,苦口婆心的說。


    “人生就像是開車,我們不追求當最快的那個,但是一定要穩——什麽叫穩呢?”


    “歹徒就和肇事逃逸的司機一樣,他們不會管自己殺了幾個人,撞壞幾輛車,也不會管交通法規。”


    “我們一定要明白,把車從哪個角度開過去,可以避開這些歹徒,如果實在避不開,就得想辦法正麵迎敵。”


    “我把人體的弱點,包括男女不同的生理構造的醫學書,還有《萬物大裂》當做輔助教材,都做了一本讀書目錄,你們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至於這個穩,我再解釋一遍,就是在最壞的情況下,認清了形勢,認清了自我,認清了敵人,去想想自己的父母,去想想自己最在乎的人。”


    “他們要失去孩子,要失去親友了,你最珍視的人要與你訣別了——這時候你的戰鬥意誌是最強的,不要去考慮量刑的事情,因為你的墓誌銘絕對不能寫[對方全責],在人生路這條單行道上,你失去的是生命呀。”


    強哥一抬頭,就看見遠方紅姐微微欠身,與草坪上的人們微笑著,輕輕鼓掌的姿態。


    小敏這丫頭很懂事,立刻湊到父親身邊小聲說。


    “這是默滕斯氏擬態,老爸!你可千萬別認輸!她沒毒!”


    這種擬態指的是劇毒蛇和弱毒蛇相同的外形特征,被劇毒蛇咬死的獵食者通常沒機會長這個記性,隻有被外形相似的弱毒蛇咬了,生還下來的個體,才會主動避開這些蛇類。


    小敏眯著眼,表情古怪杵了杵老爸的咯吱窩。


    “紅姨在逗你玩呢!要給你一點心理壓力!”


    強哥摸了摸女兒的頭,把煙頭踩熄,直起身來似笑非笑,整個人都精神煥發。


    “這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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