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黃昏隘口的時候,一切都豁然開朗。


    列車從逼仄狹窄的峽穀衝出,躍入平原的刹那間,萬事萬物都亮了起來。


    薪王照耀著這片大地,四條道岔蔓延出去,往尤裏卡火山城的方向延伸,它成為鏈接尤裏卡與香巴拉的橋梁,往龐貝大海的另一邊去,大洋彼岸就是大夏朝廷的仙台港。


    不過這段旅途要往後緩一緩,要到來年汛期,狂暴的洋流平緩下來,雪明才有資格登上輪船。


    帶著灰白色粉塵的冷凝水拍打在車窗上,熟悉又陌生的雨水喚起雪明的迴憶——


    ——上次見到它,已經是十年前。


    白色的顆粒物是化石叢林自然風化之後,沒來得及變成煤炭石油的碳化物。


    阿峰正想拿起手機去拍點照片,這是他第一次與無名氏一起執行任務。


    剛剛打開攝像功能,雪明就遮住了峰哥的攝像頭。


    “陽光會把你的攝像頭燒壞,別這麽幹。”


    峰哥笑嗬嗬的應道:“哦哦.這樣啊。”


    列車快到站了。


    峰哥與雪明一樣,初次來到這片荒野之地時,早早的貼在車門旁,看著外邊茂密的石林,嘴裏叼著餐廚櫃免費供應的餐包。


    雪明從綜合自助箱裏拿走一把大黑傘,塞進阿峰的懷裏。


    然後,車門在液壓閥的嘯叫中開啟。


    迎麵撲來的濕冷空氣激得阿峰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隻有一條工裝背心,雪明又從自助箱中取來一件乘客通用的均碼靈衣,披在阿峰的肩頭。


    “返程的時候要還迴去。”


    簡單吩咐了這麽一句,他就遵照著廣播提示,一路往月台出口走。


    四周人來人往,不像十年前那樣冷清,來往人們的鞋子踏在濕潤的鐵板路上,濺起的泥花已經成了棕黑色。


    阿峰在雪明身後艱難的前進,提著疫骨箱,他感覺很不好受,但是要強撐下去。


    雪明率先趕到貨廂,等了一會,阿峰才找到列車貨廂的具體位置,一邊爬上車,一邊笑嗬嗬的問道。


    “老板,你怎麽不愛講話了?”


    江雪明給輪轂解鎖,將鎖固車體的鋼絲繩小心翼翼的解開。


    “離開貿易中轉站,或者離開九界以後,我就進入了臨戰狀態,這裏不安全,小夥子。你可以說我大驚小怪,但是這種習慣救了我很多次。”


    “哦”阿峰也一本正經的嚴肅起來:“哦!不說話!裝高手!”


    隻有三分鍾的卸貨時間,雪明手腳麻利,在站台勤務的信號指示下,迅速將貨車倒進臨時搭起的卸貨橋,迴到綜合哨卡的地磅,清點物資之後,車輛來到了安防管理處,也就是大衛·伯恩的辦公室旁邊。


    這裏已經大不一樣。


    雪明從駕駛位跳下來,拍幹淨褲管上的泥巴,仰望著這棟四層樓房。


    起初它隻有兩層,經過改建之後,旁邊加蓋了兩家食宿門店,四個娛樂活動室。還貼著槍匠和哭將軍的曆史人物傳記,似乎是準備把這裏當做旅遊地來宣傳。


    停車場旁邊的伏爾加也從一台加到了九台,停車場整體都擴建過。


    往一樓前廳去,看見理事櫃台人滿為患的樣子,約有二十來個乘客要辦簽章手續,江雪明要阿峰去領個號碼,坐到大廳一側的塑料椅上等待。


    他不像十年前那樣焦急,畢竟那時候妹妹的生命危在旦夕。


    “嘿!哥們兒!”


    此時此刻,有個乘客主動湊了過來——


    ——那家夥看上去二十來歲,穿著稀奇古怪的衣服,看上去就像


    靈衣開成愛心形,各處布料都有裁剪重新修邊,給心髒和大腿動脈處開出缺口,保證萬靈藥能夠流暢的進入大血管,頭發也染成了黑色,這乘客原本應該是個金發歐洲人,笑嘻嘻的和槍匠搭話。


    “哇哦!你這張臉是在哪兒整的呀?!和槍匠一模一樣哎!”


    這精神小夥撅起屁股,撐起腰肢,在雪明麵前搔首弄姿。


    “我花了好多錢才變成這副身材,怎麽樣?是不是有無名氏那味兒了?”


    江雪明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感覺無所適從,甚至覺得恐怖。


    “為什麽.”


    沒等他的“為什麽”說完——


    ——這位狂熱的cosy愛好者立刻答道。


    “你怎麽知道我扮的是槍匠!~啊!一定是我演的太像了!對不對?對不對呀!對不對呀!~”


    江雪明突然就笑出聲來,輕輕的鼓掌:“對!對對對!太對了哥!太對了!你做的好呀!”


    “嘿嘿!”這位藝術家立刻坐到槍匠身邊,遇見同好要促膝長談,就像是凡俗世界裏,在漫展上見到同個角色,與自己撞衫的另一位愛好者那樣,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哎!兄弟,我和你說——你還不夠專業。”


    江雪明:“哦?!”


    扮演者:“你要有體驗型表演的自覺,要進入那個角色你明白嗎?”


    江雪明:“哦什麽意思?”


    扮演者立刻說:“來來來!你先問,你先問我的名字!”


    江雪明:“閣下貴姓?”


    “為什麽要告訴你呢?”扮演者立刻黑著臉,微微堵起嘴唇,眼神一下子變得陰沉,充滿機警和懷疑的意味:“你這家夥看起來很可疑,要好好調查一下.”


    江雪明拍著大腿,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哈哈哈哈!”


    扮演者依然沉浸在表演中:“你這家夥在笑什麽?很好笑嗎?”


    “不不不沒那麽離譜.”江雪明一個勁的撓頭,他尋思自己十年前也不是這副德行。


    於是扮演者要指正雪明身上的違和之處——


    “——給我聽好了,槍匠的背帶褲時期不像你這樣呀!你不能這麽演。”


    江雪明:“嗯那你給我說說,該怎麽演。”


    “嘖”這位扮演者脫下靈衣,就露出其中的工裝牛仔褲,與雪明釣魚時同款,“兄弟,你好好想想,三十歲的槍匠是什麽心態——他功成名就了呀。”


    江雪明為這手換裝鼓掌:“嗯呐。”


    換了衣服,這位小哥的氣質立刻變得成熟起來。


    “一個男人,我們用體驗型表演方法來代入他,全身心進入他的生活。”


    “他的眼神應該要更銳利一些,像你這種死魚眼不行的,氣質達不到。”


    “你要把這個基本理論搞清楚,你看看你這身衣服,這黑不溜秋灰不拉幾的防寒外套,哪裏像槍匠呀。他出遠門不都得穿著閃蝶衣嘛。”


    江雪明勉為其難的解釋道:“其實還是穿了軟質防彈衣的.”


    這麽說著,他把內襯翻開,露出其中的凱夫拉層。


    表演者立刻兩眼一亮:“哦!你還會舉一反三了,牛逼嗷兄弟!”


    “可是我要批評你了。”話鋒一轉,這位嚴苛的表演者又指著槍匠內襯的一顆勳章:“這個是布蘭特翁斯坦保衛戰的紀念獎章,我記得這不是什麽重要的戰鬥,槍匠不會把這種東西貼身收藏的!”


    雪明立刻解釋道:“這個你就得補補課了,小哥哥,在布蘭特翁斯坦,在郊區往城區突破敵人的防線的時候,我的孩子剛滿一歲——小七還沒完全恢複過來,就立刻投入作戰,來到我身邊,這顆勳章意義非凡。”


    “哦哦.”扮演者有些神誌恍惚,突然站了起來:“哦是這樣哦那.那是我說錯了,哎你這個體驗型表演就很不錯!有點厲害的呀,我都被你唬住了。”


    “謝謝。”槍匠笑著點點頭:“能得到你的認可,我很開心。”


    扮演者一下子又感覺到輕鬆,坐了迴來,還想多指點幾句,交流一下cos技法的心得——


    ——這個時候,阿峰拿著牌號迴到雪明身邊。


    “老板!槍匠老板!到我們了!”


    扮演者驚訝的問道:“兄弟!沒想到你還會花錢請小工來打配合呀!牛逼!”


    槍匠沒迴話,笑著點點頭。


    扮演者比著大拇指:“多少錢?下迴我也這麽搞!到我群組裏找個大高個兒一起,你提醒我了!”


    “人家問你工時費多少?”江雪明拿走峰哥手裏的牌號,“你應一下。”


    “哦!”阿峰糊裏糊塗的,與這位藝術家喊道:“給無名氏辦事,要價就高一點咯,每小時八十塊的樣子,還要包食宿的——但是也得出全力,可能會丟小命嘛,嘿嘿!”


    “牛逼呀!”扮演者表現得十分興奮,想要峰哥的聯絡方式。


    沒等兩人接觸,雪明逮住阿峰的褲腰帶,把這小子拉走了。


    兩人往安保科室去,峰哥還奇怪,剛才那個家夥到底是什麽人。


    江雪明一邊走一遍揉弄著太陽穴,隻覺得有點心累。


    “別問,問就是狂熱粉絲。”


    穿過員工儲物櫃,迴到大衛·伯恩的辦公室門前,雪明這迴敲了敲門。


    伯恩先生沒有應——


    ——他兩眼發直,隻覺得人間吵鬧。


    於此同時,隔壁傳來嘈雜的人聲,是兩個組別的安全員在玩牌喝酒,打麻將的聲音。


    等了幾分鍾,雪明沒有多餘的耐心了,直接推門進去。


    辦公室和以前一樣,還是那麽狹窄,左右兩側的牆壁上,原本擠滿了文件櫃和信息袋,十年之後它們都送去了新建的檔案室,來往人員變多了,信息頁變多了,伯恩的小辦公室已經容納不下那麽多的文件。


    取而代之的是滿滿一牆的槍械,各式各樣的武裝作為展品,陪伴著大衛·伯恩。


    伯恩先生早知道槍匠要來,可是今天一天就來了四個不同版本的槍匠。


    早上有靈衣普通版的槍匠,午飯之前來了個丐版山寨閃蝶衣槍匠,下午兩點帶著小女朋友一起來觀光的冬季棉衣版槍匠,四點多有個無名氏前台版本,穿著侍者禮服的槍匠。


    說實話他有點麻,望見江雪明的時候,已經出現了ptsd症狀。


    “你好!伯恩先生。”江雪明語速極快,要直入主題:“我帶著boss的疫骨來,主要的目的,是接近芳風聚落,與迦南生物近距離接觸——秘文書庫的科研人員應該在聚落旁邊駐紮,我需要他們的幫助。”


    “我的大部分武裝已經報廢,需要把這兩個手提箱裏的靈能觸媒無害化處理,boss要我來這裏試一試,於是我就跑過來了。”


    “除此之外,我還為你帶了一份禮物。”


    伯恩像是死屍一樣的眼神有了變化——


    “——忽悠。”


    江雪明:“伯恩先生,我不是開玩笑。”


    伯恩:“接著忽悠。”


    江雪明拿起手提箱,放在桌上,又拿出乘客日誌,把boss的貓爪印簽章亮出來.


    伯恩先生探身去看,表情古怪。


    “道具倒是挺齊全的嗷。”


    阿峰在一旁急得直冒汗,連忙上來掰扯:“安全員大哥!他真的是槍匠呀!”


    “什麽時候步流星長胡子了?”伯恩嘲弄道:“哎喲喲喲喲,哎喲喲喲喲喲,海藻頭,何潤東版本的步驚雲是吧?”


    江雪明輕輕敲了敲桌,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是樂不可支,差些從日子人變成樂子人。


    伯恩嚴肅的說道:“不裝了?趕緊給我滾蛋,別在我這兒找樂子。現在芳風聚落是戒備狀態,核心區域隻允許科研工作者出入,其他乘客暫不接待,抱歉。”


    雪明並不生氣,他從牆上取來一支槍,也是當初伯恩先生帶他們去芳風聚落時的長槍。


    他將ar-15抱在懷裏,伯恩立刻緊張起來。


    “沒有子彈的!你想幹什麽?”


    不過幾秒鍾,銷釘出現在伯恩的桌子上,緊接著就是排障杆、槍機、槍管魚骨護木前後瞄和槍托。


    大大小小的零件爆炸開來,變成零零散散的一桌雜什屍塊。


    伯恩張開嘴,半天沒迴過神來。


    江雪明禮貌且不失尷尬的微笑著:“是熟悉的感覺?”


    “瞄具全他媽要重新歸零啊!我的老婆啊!”伯恩終於清醒了,眼神都明亮了。


    淒厲的慘叫聲引來了隔壁的小弟,安全員齊齊堵在伯恩先生的門前,先是憤怒,後來又開始恐懼——


    ——他們看見槍匠時,第一反應是想要出槍警戒,瞅著桌上零零散散的屍塊,立刻把寶貝武器都抱緊了,慢慢的退迴宿舍去。


    伯恩先生十分生氣——


    “——你就不能用其他方法來自證身份嗎?”


    他一邊把ar-15拚迴去,一邊埋怨道。


    “至於嗎?至於嗎?!至於嗎?!!”


    雪明不做聲,走到窗戶旁,把窗戶打開才說話。


    “我給你帶了一套隔音裝修材料,還有一套建材,可以在辦公室外邊加蓋一個休息室”


    伯恩立刻改口:“常來!我這裏最不缺的就是客人!一定常來!”


    江雪明說迴任務地點這個事兒:“伯恩先生,你剛才講,芳風聚落已經保持戒嚴狀態了?什麽情況?”


    伯恩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防塵窗給懟到機匣上,彈簧都飛出去好幾次,他頭也不抬,說起這不大不小的怪事。


    “就是最近嘛,新的車站要落在這地方——”


    “——但是有很多乘客來觀瞻迦南,他們認為迦南是一位神靈,來自外太空的神。”


    “灘頭的那些怪人嘛,你見過的,可以模仿人們說話,已經具備人類七八歲的智力。”


    “於是就有了一個新的教派,也不是癲狂蝶那種性質的教派。”


    “有個牽頭者成為了領袖,將迦南生命供奉起來,認定這種生物可以改造人類的元質,使人脫胎換骨獲得新生,獲得外星人的力量。”


    “畢竟你和哭將軍的起點就在這裏,許多人相信這種奇怪的傳言。迦南夫人本身也非常樂意見到這種傳言,能引來更多的人類,與她交換元質,能讓她更好的收集dna樣本來研究人類,了解人類社會。”


    “這個教派的名字,就叫[來生]。”


    “迦南變成了重生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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