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它沒有起點和終點。


    ——尼古拉·特斯拉


    “走吧,我們去找貝洛伯格。”


    十二個小時之後,雪明和奧斯卡再次上路,越過崎嶇的山丘,途經三處路標告示,再走過結冰的河麵,就來到一處深淵間。


    這二十多寬米的深澗攔住了狼哥,隻有兩條結冰的纜繩。這些纜繩也是銀盔獵團的探險者們留下的便捷通道,最初來到此地探索時,他們握著冰鎬一點點降到兩百多米的穀底再慢慢爬上去,繞了這麽一條遠路,才能留下一個個結實的岩釘。


    “槍匠,我過不去了。”奧斯卡連連搖頭,看著這拇指粗細的繩索,以他的體重來說,想要攀爬結冰的索道是難如登天。


    “能不能喊小黃同學帶我們一程?”槍匠問道。


    奧斯卡笑著答道:“嗨!它哪兒能聽懂人話呀!你至少得訓個半年,這野獸才聽得懂命令,熬鷹也要時間嘛。”


    這麽說著,狼哥逮住大黃雞的腦袋,這猛禽受了利爪的鉗製,頓時有些不耐煩了,它好奇的跟了一路,所體現出來的生存智慧也僅僅停留在[表達友好]和[不會主動攻擊]兩個方麵,可不像故事裏的認主神獸,啥也不用訓就立刻懂得主人公的命令。


    “而且啊。”奧斯卡補充道:“它也受不了我的體重,我看它這細胳膊細腿的,之前那副摔死的巨獸遺骸不是把它困住了麽?從噸位來看也不是它幹的,應該是它的父母圍追堵截,把那頭獵物趕到懸崖邊逼死——這頓飯按理來說,是爹娘送它的成年禮物。”


    “行,那我一個人進去了。”江雪明把安全繩掛上纜繩:“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奧斯卡就地取材,用巨樹的木料和樹皮搭了個小窩棚,和狗窩似的,就他一頭狼能鑽進去,露出個大鼻子在外麵哼哧哼哧的唿氣。


    “聊會天吧?槍匠?你急不急?”


    江雪明蹲在這狗窩門口,看見奧斯卡盤腿佝身坐在裏邊,那感覺有點奇怪,和土地公的野廟一樣。


    “不急,你說。”


    金雕獅鷲在外麵凍得急了眼,瞅見這窩棚如此溫暖,立刻咯咯怪叫,於是雪明拿出破冰斧,要去取木料來搭棚子。


    他先是墊了一層幹燥的草葉,再把木頭削成y形釘刺,定好樁子之後再慢慢填補框架,期間狼哥連連發問,像個好奇寶寶。


    “槍匠,我隻知道你要假死,也不曉得接下來無名氏要去幹什麽,這事兒我不方便問——你也別喊維克托來給我念故事了,成不?我一定保密。”


    雪明一邊幹活一邊反問道:“我說了不算呀”


    香巴拉之行至關重要,如果狼哥這張大嘴巴沒有保守秘密,這關乎到秋季終局之戰的勝負。


    “噢”奧斯卡略感遺憾:“就是有點可惜.”


    江雪明:“遺憾什麽?”


    “我和英雄傳說中的人物一起並肩作戰!講出來倍有麵子呀!”奧斯卡嚷嚷著,整頭狼興奮得發抖:“那家庭地位不得蹭蹭長?以後吃啥菈妮都得聽我的!倆寶寶也會把我當成部落頭領喔!”


    青金的家庭社交環境很特殊,就和人類家庭養育狗崽一個德行。


    狗崽來到新家時,無論如何都會將一位家庭成員當做氏族的領袖,其他人要去撥弄它,揉捏它,它也會不由自主的表達出攻擊性,會護食,會不聽話的發狠低吼。


    這是狼犬的天性,奧斯卡會如此在意這個“家庭地位”,也是因為一家之主的位置長期被老婆霸著,青金的壽命很長,他的家族會開枝散葉,在壽數到達終點之前,他很可能會擁有數十個親人,到了曾孫輩,那就是一族之長。


    奧斯卡美美的想呀。


    要是能在曆史書上帶這麽一筆,到他老了,子子孫孫圍在他身邊一嘴一個牛逼,那小孫女天天和他喊“我已經三分鍾沒有聽到太爺你講槍匠的故事啦!我要聽!”,如此場景想來就是一篇極致爽文,他盤的核桃都得刻上閃蝶衣的鋼印。


    “你很在意這個?”江雪明這個人從來沒想過這出事兒,他不是個在乎名聲的人,對狼哥的精神需求不是很理解。


    奧斯卡立刻搖起尾巴來:“當然了!當然了!就指這活了!”


    “那你拿好這個。”雪明從貼身衣物裏掏出一個勳章,“這是威斯布魯克保衛戰的功勳章,烈陽堡戰鬥結束之後,我得到的最後一枚戰鬥獎章——等明年春天,你拿這個去見boss,它會給你換一個獎章。”


    “啊?”奧斯卡一時半會驚得說不出話。


    槍匠假死之後沒有參與烈陽堡的戰鬥,這枚勳章隻能是槍匠從九五二七或戰王那裏搞來的——看這盾形獎章的徽記圖樣和金邊,是此戰首功,那麽代表它是戰王的功勳。


    奧斯卡還不明白“瑪麗卡就是拉達岡”的道理,但是如此貴重的禮物,他絕不敢收。


    江雪明還在幹活,他抽空解釋道:“到時候boss要給你換什麽章子,你就隨便說說吧。比如[尋劍勇士],或者是[擊潰山妖的勇者之證],隨便想個彩頭,前幾年boss高興壞了,就喜歡搞新的徽章圖樣——它說它這輩子都沒給這麽多的人類勇者頒過這麽多獎。”


    “這是戰王的我不我不能.”奧斯卡說起話來都結結巴巴的。


    “你就把戰王當我大姐。”江雪明給窩棚封了頂,披上一層大葉子防風。


    他把金雕趕進去,這畜牲起初還不樂意,似乎是有那麽點叛逆的意思。可是到了窩棚裏,這頭大鳥立刻趴下來,不一會就翻身仰躺著。


    “我是家裏的男丁,這大姐是個扶弟魔,有什麽難搞的強敵都是她去解決,勳章也交到我和小七手裏保管,我這個敗家玩意啊,從不在乎這些東西。”


    講到此處,狼哥突然開始困惑——


    ——這些話聽起來,讓他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和他印象中的槍匠完全不同。


    奧斯卡起初以為,槍匠是一個天才,是一個靈能方麵戰鬥相關的天縱奇才,按照boss和媒體宣傳給出的材料來看,這位天之驕子好像永遠都高高在上,他應該是傲慢且自負的,應該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奇葩。


    因為天才都具有常人難以理解的強烈個性,這股強大的情緒能量使他們擁有卓越的技能。


    可是奧斯卡真正和槍匠吃喝拉撒相處了一個多月,卻發覺這家夥普通到有些可怕,他很少說話,遇見事情便去做,但凡有危機到來,也沒有猶豫不決的時候。


    這個“沒有猶豫不決”才是狼哥感到詫異和恐怖的地方。


    與戰幫罪犯鬥,那是無名氏的天職,與聖喬什鬥,也可以看成槍匠為地下世界的安保工作幹了全套售後服務,期間沒有遇到什麽險情。


    可是為了解決後患,槍匠是頭也不迴的竄進靈薄獄,越過九大地獄才迴到人間。


    再怎麽心誌堅定的紅石人,前往完全未知的靈界時也會抖三抖,勇氣確實是一把萬能鑰匙,但想要獲得它實在太難了。


    後來在天寒地凍的深穀中跋涉,槍匠是如何戰勝山妖的?


    奧斯卡對這些一概不知,槍匠也沒有去自吹自擂,中間的過程,這寡言少語的[內向男孩]幾乎隻字未提,隻留給狼哥無限的想象空間。


    那一定是一場惡戰,再怎麽強大的靈體,想要和神話生物正麵對決也得考慮殺傷效率和自身的防禦麵,槍匠的肉體太脆弱了,甚至不如奧斯卡的血量。


    勇氣似乎已經變成了槍匠的一部分,這對奧斯卡來講,是不可思議的。


    在大狼的生命中,他見過很多勇敢的獵人,也見過許許多多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生命中有諸多至關重要的選擇題,特別是生死攸關的難題,這些人在尋找解題辦法時,總會猶豫不決,總會質疑自己的能力,或是被驕傲擊敗,一時半會做錯了選擇,就會一蹶不振喪失勇氣。


    可是槍匠沒有猶豫過,奧斯卡和他同時麵對db時,狼哥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是認輸的那一刻,大狼也會怕得渾身發抖,夾起尾巴等死。


    在這個男人身上,奧斯卡看不見任何膽怯,現在他又要隻身前往一片未知之地,這讓奧斯卡有種錯覺——槍匠這家夥似乎表現得過於普通了。


    奧斯卡驚愕的問道:“這麽重要的勳章,你不要了?”


    “不是不要了,就讓你留個信物,要讓boss知道你幫過我,總得講點證據吧。”江雪明隨口答道:“迴頭我大姐還會拿迴去的。”


    奧斯卡緊張的舔舐著嘴唇,沒想到自己的精神追求在槍匠眼裏似乎不算什麽事,這才是他感到懊惱急躁的地方,於是他追問道。


    “大英雄,你說.”


    “你前前後後四處奔波,鬥了那麽多年,如果不是為了這些名頭,不是為了名留青史和榮華富貴,你到底是想幹嘛呢?說實話你狼哥挺困惑的——我就是個俗人,我先當了兩百多年狗,換了好幾任戰團兄弟,後來協助訓導員一起訓練軍犬,得到魂威之後才有了神奇造化,我幫人們試毒,幫人們尋找食材。”


    “我知道呀,這些事情幹完,人們會尊重我,會把我捧得高高的,我就有更好的日子過了。是不是這個理?”


    槍匠:“嗯呐。”


    奧斯卡:“那你二話不說就把這功勳章交到我手上了,我心裏發怵呀,要是我把它搞丟了,不小心亮出去給別人看見了,那解釋起來多麻煩喔,還要等到來年?我這個性格,我這大嘴巴,你能放心把這玩意交給我?”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江雪明突然咧嘴笑著,伸出手去,想把獎章拿迴來。


    可是狼哥卻後悔了,死死攥住信物。


    江雪明索性鬆了手:“你還是拿去吧,身體太老實了。”


    “那不行呀”狼哥立刻改口:“你換個信物成不?把你銀行卡給我。”


    “不換了!”江雪明沒工夫和這忸怩的紅石人掰扯:“就它,我還得刷卡吃飯呢!”


    “至於你問的那些個問題,我一開始也和boss講過這個事。”


    雪明重新迴到結冰的纜繩麵前,輕輕敲下繩索的碎冰。


    他心不在焉隨口說道——


    “——我一開始來地下世界,覺得這裏很好,可以四處旅行,有合適的工作,我似乎就擅長幹這個。”


    “再後來就有癲狂蝶的邪教徒攔路,我覺得他們不好,得好起來才行。”


    “於是我繼續磨練技藝,現在癲狂蝶的邪教徒快殺光了,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我可以迴到咖啡廳去,迴俱樂部去,和流星一起聽人們講故事。”


    “生活裏出現了問題,總要去解決的嘛。”


    “至於這個獎章,我是真不在乎,你要覺得它是負擔,不如把它看做一次試煉,我的老師說過——”


    “——這是一場騎士比武。”


    “如果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當你成為優勝者的時候,一定會有所收獲的。”


    這麽說著,雪明已經往外爬了。


    狼哥看著槍匠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想了半天,這個狗腦子凍得轉不快,於是也不去想了。


    半空之中,從山澗吹來的狂風讓雪明身形搖擺不定,他心裏愈發佩服這些膽大心細的探險者——在這種絕地依然能開辟出一條新的捷徑來。


    他對狼哥沒把話說全,其實他也僅僅是想走一條遠路,就和傲狠明德的事業一樣。


    癲狂蝶聖教對於旅行者來講,也是天災地火,是自然劫難。


    戰勝他們,就和戰勝高山深穀一樣,越過崎嶇險川鬥過蛇蟲猛獸。


    處處都有不平路,那肯定要有掃不平的人,如果沒有人去繞遠路,哪裏有後來的捷徑呢?


    他依然覺得這些話有些狂傲,不願意大聲講出來,留在心裏剛剛好。


    [槍匠,專心一些。]


    貝洛伯格提醒著主人,這繩索十分纖細,想要安全渡過這二十來米也並非易事,一旦失足就是十死無生。


    “好。”雪明答道。


    [不要再說話了。]


    雪明立刻乖乖閉嘴,爬到對岸時,他便看見一片山明水秀的村落,有許多陳舊的木質建築,以及一顆顆巨大的“石心”,沿著數條小徑一路往前,到了這些古怪的石築前,雪明才看清這愛心形狀的石頭,盡是由符紋石碑組成。


    他驚愕的發覺,這樣的石碑還有六十多個,大大小小參差不齊,有數米高的,也有十數米高的。最大的那顆心,幾乎有三十多米高,就像一棟高樓。


    這些心形石圍著小村莊的房室建造,中心地帶便是一口冒出強光的泉眼。這裏便是精靈聖地的中心地帶——之前所見的藍色天光,就是從這裏發出的。


    “朋友。”


    雪明唿喚著貝洛伯格。


    “我要去哪裏尋你?”


    “給我解釋解釋?這些石頭是怎麽迴事?我不可能帶著這些石料迴去吧?沒那個能耐呀我。”


    [現在知道求我啦?]


    [槍匠!你們智人的現代文明,是由光和電組成的!]


    [精靈是米米爾的精神能量,你要取走多少能量呢?]


    [尼古拉·特斯拉講過這麽一段話,我們精靈也覺得很有道理,他深刻的看見了事物的本質。]


    [物質是能量之光的表現,因為能量是更古老,更久遠的東西。]


    [隻要光依然在發光,光速依然是恆定的,那麽它就永久存在,宇宙也依然存在。]


    [其實靈能也一樣。]


    [我們是一個龐大的族群,是米米爾精神能量的外在表現。]


    [而我從一個整體分離出來,成為傲狠明德的器物之後,就再也說不了話啦。]


    [其實我很想一直一直說下去,一直的,一直的開口講話。初次見麵時,你以為我在和你畫愛心嗎?這其實是我最初的形態——我是一顆石之心。]


    [我是一位古老的精靈,古老到米米爾被維塔烙印擊倒的那一刻,就有許多雜亂的意識在暴走,在瘋狂的表達自我意念,在這個時候——]


    [——有一個聲音,有一個恆久不變的頻率,要把我割裂分離出來。]


    [它沒有起點和終點。它說,要有一道光,於是我立刻出現了,這道光讓其他精靈們感到安心。]


    [這些石頭都藏著一部分我,我既是米米爾,也是貝洛伯格。]


    [想要多少?你自己去取吧!不過在此之前,你要越過一道難關。]


    [這座村莊是精靈的暫居地,你也看見了,在傲狠明德尋找到合適的靈體來製造器物之後,它們已經離開這裏,獵人們找到的符紋石碑僅僅是極少的一部分。]


    [想把我再次喚醒,變成你手裏的劍?]


    [你得跳到泉眼裏去,因為那裏才有光——]


    [——是不是開始轉動你的小腦瓜啦?要不要迴去取一套潛水設備?]


    江雪明沒說話,他有點呆滯。


    沒想到貝洛伯格也開始和他講起儀式感,感覺就像是一個調皮的小姑娘和他鬥氣。


    [我就不早說,我就不早點告訴你。]


    [至於你之前問的那幾個問題呀,為什麽幫助馬奎爾,為什麽要成為別人手裏的手術刀。]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變迴貝洛伯格,槍匠。]


    [我不想再看見你舉劍,遠征結束之後,我能感覺到——你非常開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開心。]


    [你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為工作奔波,不用時時刻刻麵對死亡威脅,這是好事。]


    [你想保護的人有很多很多.]


    [我隻想偶爾和你聊聊天,說說話。]


    [別去香巴拉了吧?那並不是你要麵對的敵人,那片險地甚至沒有傲狠明德的賜福,你該如何戰勝這些掙紮求生,不思進取的永生者呢?其中的變數太多了,達格達之釜在他們手上,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如果他們利用這個萬能的許願杯咒死你呢?]


    [人們隻知道你很偉大,卻遠遠低估了你的偉大。]


    [我寧願你留下,拿迴貝洛伯格之後,你又要去冒險了吧?又有底氣和災獸拚命了?和化身蝶廝殺?和這些恐怖的怪物扳手腕?]


    [可是我最想保護的人,隻有你一個。要再算上半個,應該是步流星。]


    “好了行了二次元濃度太高了。”


    雪明掏出劍柄,狠狠往泉眼裏丟去。


    “這套詞兒和流星學的?天鎖斬月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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