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


    ——羅貫中


    [part1·禍有陰陽]


    武修文所扮的假郎中,從血玉觀音手裏取來屍魔解魂劍,用個布包裹好了,與幾位黑風鎮上的族長司祭說了點客套話,怕露怯時也不敢多講——立馬趕迴佛雕師傅的鋪麵。


    “寶貝來了!寶貝來了!”武修文吆喝道。


    佛雕師心裏歡喜,臨行時再三叮囑,隻怕張從風的山路不好走。


    “還要仙蜜?管夠麽?”


    江雪明:“夠了夠了。”


    佛雕師:“幹糧呢?”


    江雪明:“夠了。”


    這永生者聯盟黑風嶺分公司的總經理,把張從風送到鎮北邊的山路前,作道別之後,一步三迴頭,還是不放心,又和假郎中說。


    “好生照料了,要是怠慢貴人,我拿你是問!”


    武修文點頭哈腰應道;“放心!您放心!”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神仙,一行人往山路裏去,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江雪明要英雄兄弟把香香看好,私底下和武修文來研究法寶。


    兩人找了一處大樹洞,鬼鬼祟祟的揭開布包,將劍刃搭在樹洞裏,時不時往來時路張望,生怕佛雕師傅跟過來。


    走了一裏多的山路,雪明確信身後沒有尾巴了。


    武修文問道:“師父,你要這寶劍幹甚麽?”


    江雪明敲了敲武修文的腦袋,厲聲提醒道。


    “不是我要這寶劍幹什麽,而是佛雕師不能用這寶劍幹什麽,他少一樣法寶,我們就多一條命——你難道沒發現麽?自從我們進了黑風鎮,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把這六樣法寶都騙來誆來,搶也好偷也罷,你們的魂兒才能迴到身體裏呀。”


    武修文起初懵懂癡愚,沒有迴過味兒來,但是嘴巴要硬:“好像是這個道理。”


    江雪明又解釋道:“隻這一樣婆娑剝皮樹,造出來的畫皮妖怪就勾走多少人的魂魄?趙家兄弟根本就不是它的對手,讓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變成美女,劍英和劍雄下得去這個手麽?”


    “都說搏命廝殺隻在一瞬之間就能決出勝負,如果他們過不了這一關,殺不死心裏的魔鬼,猶豫片刻就一下子,他們馬上活不成了。”


    武修文仔細想來,如果有歹徒披著義父武成章的人皮接近他武修文,哪怕是真刀真槍你死我活的決戰,他也會因為這副義父的皮囊而猶豫不決,敗在養育之恩的幻象中。


    反倒是張貴人的思想境界讓修文感到驚訝——這一點都不像什麽醫生,也不像什麽僧人。


    “師父,您出身軍伍?”


    這種辨別敵人的能力,強大的執行力,讓武修文猜出了張從風的身份——師父絕不是整天把“善哉善哉”掛在嘴邊治病救人除魔衛道的醫生或術士,他就是個殺伐果決的兵將。


    江雪明沒有正麵迴答這個問題,他把重點放在這件法寶上。


    “不要說廢話,看劍。”


    武修文也十分聽話,既然這聲“師父”喊出去人家應了,照著尊師重道的禮儀,他就不再追問,轉而問起法寶的事。


    “東西已經到手了,師父要如何做呢?真如您說的那樣,要給珠珠娘娘舉辦法事,驅逐惡鬼冤魂麽?”


    “哪裏有什麽冤魂?”江雪明看清這支寶劍的形製,掂著劍柄測試平衡重心:“我隨口胡謅,就賭他佛雕師不知道,打一個信息差。一個利欲熏心之人,絕不會關心下屬,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擦佛像拭金身,把機靈頭腦都用去阿諛奉承,用去討好靈光大佛了——禍有陰陽,事有兩麵,你分開看,就能看明白。”


    武修文:“穆家莊裏的屍首都處理好了,可是時間一久,佛雕師肯定會發現的,畢竟少了八個莊稼漢,這些人在黑風鎮有家有室,突然人間蒸發,如何圓這個謊?”


    “那就不圓了。”江雪明內心篤定,冷靜淡然:“在他發覺事情不對之前,他就得死。”


    此話一出,武修文驚異駭然——


    ——沒想到自己認的這個師父,對這些神仙妖怪的處置辦法是如此的剛猛暴烈。


    起初張從風殺死玉真大仙時,武修文看得真切,整個過程如宰雞屠狗輕鬆寫意。


    今時今日要對付這六寶護身的教派權威,要和千餘戶人家作對,與占山為王的魔頭搏命,師父也僅僅隻是說——


    “——先騙騙他,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離死不遠。”


    修文自然是沒有這種本領和勇氣的,作為一個凡人,他難以想象神仙的思維邏輯,仙人要如何鬥法,他完全沒這個概念。


    “有三十三節脊骨,真的和佛雕師說的一樣。”雪明看出寶劍的基本形製,從劍脊到劍鋒,蠟線和劍格護手,木釘與柄材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徹徹,“這一掌來寬的重劍裏邊,藏著百目大王的根骨命脈。”


    修文追問道:“師父,你要用這法寶殺百目?”


    江雪明:“不,我不能這麽做。”


    武修文急切追問:“為什麽?”


    “我不敢用。”江雪明實話實說:“如果有一天,我把自己的傍身法寶交給你,你敢用它來對付我麽?”


    武修文想明白了:“那確實是不敢。”


    說到此處,雪明收好寶劍,重新裹成布包。順著榕樹一路往上爬。


    爬到樹頂時,武修文在樹下搜尋恩師的蹤跡,就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樹冠之間縱躍飛馳,不一會就消失在茫茫森林之中。


    過了半個時辰,修文等得急了,也不知道張從風什麽時候迴來——這師父神神秘秘的,什麽都不肯明說。


    他正想去尋,就見到樹木之間落下一個影子。


    江雪明再次迴來時,身上滿是泥點子,臉上也有猩紅斑瘡,中了瘴氣毒咒,雨停以後,山裏的毒瘴就越來越濃鬱,他以身試毒,沒有吞服仙蜜,想試試黑風嶺山麓之間維塔烙印的濃度,結果比起他征戰時期遭遇的靈災環境,也沒有厲害多少。


    武修文連聲說到:“師父!快喝藥!快喝藥!”


    雪明沒有應,打開葫蘆嘬了一小口,側臉到脖頸的爛肉就慢慢消腫,落下點皮屑爛疤。治好了這一塊,他再也沒有多喝。


    不等武修文催促,江雪明從腋下取來一個黑不拉幾的大包裹,那包裹是他的神袍外衣,打開衣結,裏麵盡是一些黑乎乎的砂石。


    武修文:“師父?這是?”


    江雪明默不作聲,接著幹活。


    他不喜歡解釋什麽,喊兄弟幾個繼續等待,與香香姑娘說些俏皮話,安慰好人家。


    他走到樹叢邊選材料,拆下幾根大樹的主幹,再唿喚芬芳幻夢。


    鋼鐵貓咪鑽出雪明的肉軀,武修文立刻嚇得魂不附體。


    他已經有了靈能靈視,自然能看見這威武霸氣的猛虎。


    “神仙?神仙!”


    “哎!什麽神仙呀!”芬芳幻夢與雪明嫌棄道:“你又收了個學生?這小子靠譜嘛?”


    江雪明捯飭木柴:“上工了!”


    芬芳幻夢的兩臂化為一個鼓風機,在一處陽光毒辣的岩台烘幹木柴,把這些木柴用嫩枝捆紮在一起,分批分次當做火力燃料。


    雪明把布包裏的黑砂用力一拋,芬芳幻夢的腦袋胳膊連著半個軀幹發出哢哢怪響,馬上化為一個大漏鬥,從貓肚子裏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出灰白色的泥水來,這算是除雜。


    剩下的黑砂粉末,就是雪明用一塊磁鐵從河流中吸來的鐵砂礦。


    芬芳幻夢再次扒開雙腿,八根尖利的趾爪在向陽處刨出一處凹坑,大貓腦袋一唿一吸,就成了吞雲吐霧的風道,鐵鎧扭曲變形,立刻造出一個帶小鐵砧的鍛造爐。


    貝洛伯格的刀刃亮出暗紅光芒,它沾上一把枯葉,送進熔爐之中,這鑄造爐裏亮出火光,漸漸有了近千度的高溫。


    [part2·劍有雌雄]


    江雪明就地取材,在黑風嶺的一捧紅泥細細刻出解魂劍的模子,這黏土砂不夠緊密,他便一次次夯實敲打,那造器煉鐵的功夫已經出神入化。拳掌敲在泥模上的聲勢驚人,聽得武修文心髒也跟著這頻率跳個不停。


    最後把鐵砂都倒進這胚模中,壓實蓋子,再等鐵砂融化。攏共四十來分鍾的時間,一把劍胚就這麽鑄好了。


    “師父,你要造一把假劍?”武修文終於看出點門道,驚訝發問:“這要如何以假亂真呀?”


    “別急.”江雪明打了個響指,芬芳幻夢就從鑄造台形態變迴原形。


    他與魂威一起細看這假貨,互相討論起製器經驗。


    “sd,你看看這個鐵胚子,它熱縮有點嚴重。”


    鋼鐵大貓應道:“還行呀,含碳量不高,你澆築出來一定要熱縮的呀。”


    江雪明:“我在造模的時候就留了熱縮的材料餘量——如果再精修校正,打磨切削總會有缺陷的。”


    鋼鐵大貓;“我先噴個砂試試?”


    江雪明:“行。我去找點河沙,你煉成玻璃,進了破碎機打成玻璃珠再噴。”


    “要多少目的?”芬芳幻夢問。


    江雪明:“一百二十目粗噴一遍,我修了這合模線,冷鍛打掉這個劍柄邊角,再用五百目細噴一遍。”


    武修文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師父的身外化身居然會主動開口講話?還和師父聊起煉器心得了?


    隻見芬芳幻夢再次化身為熔爐,把工業煉鋼的耗材原料做出來。鐵盔胸鎧之間有了出風口和進風口,嘟著嘴巴吐出一股晶瑩剔透的細砂。


    劍胚受了噴砂打磨,原本澆鑄的麻點也變得平順,再到張從風手中用不同硬度的石料敲敲打打,漸漸劃割掉多餘的邊角,它就逐漸變成了屍魔解魂劍的樣子。


    “差不多了。”雪明掂量著劍莖,感受整劍平衡。吩咐芬芳幻夢繼續噴砂打磨,這寬厚的重劍就發出一點油膩的光彩來。


    最後雪明用貝洛伯格來刻線,隨手把武修文扯來,割開手臂放了兩百多毫升的血當染料。


    滾燙的刀刃在這支贗品的劍身留下一道道刻印,仿照著真品的脊骨紋理作浮雕,將殷紅的血液烤成原品那般焦黃發黑就可以了。


    最後再把神袍廢物利用一下,作成原品打蠟的粗棉繩,往劍莖打孔,敲進兩顆目釘,取榕樹的木料烤幹熏黑,做成劍首。


    大功告成了。


    江雪明取出原品,和贗品一起交到修文手上。


    “修文,你來掂量掂量,看看這兩支劍。”


    武修文把持兩劍,他的身子骨弱,自然是提不起這重劍的,一下子歪斜身體,慌亂拄劍而立,心裏失了把握——


    ——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認不清手裏的武器了。


    “啊?哎!哎!師父!哪一把是真的?”


    雪明從武修文手裏取來真劍說;“這個是真的。”


    武修文好奇問道:“如何分辨?”


    “我做的東西,隻有我知道。”江雪明難得露出曖昧狡黠的笑:“你沒有這個功夫,百目大王沒有,佛雕師更沒有。”


    這是現代工藝標準,是領先好幾個時代版本的煉鐵流程。


    如果拋開靈能特質不談,單論鋼鐵本身的材料強度,這支贗品要比原品結實得多,因為在除雜提純環節,佛雕師和猶大也沒有芬芳幻夢如此精密的魂威。


    這屍魔解魂劍甚至不如工業流水線造出來的鐵條,它的劍身有許多鍛打痕,材料內部的應力千奇百怪,鐵素體的結構分布遠不如煉鋼廠裏一鍋鐵水來得均勻。


    想要複刻它的外觀,對江雪明來說實在太簡單了。冷兵器在現代工業麵前,所有的古法鍛造技巧都要淘汰——不然坦克用的均製裝甲鋼,怎麽不是“鑄劍大師”用古法打出來的呢?


    “妙呀!”武修文見了這一手憑空造器的本領,那鼠麵郎中的假人皮笑得聚成一團了,五官都扭曲起來:“這寶樹能造一個假的嗎?”


    “造不了。”雪明實話實說:“這個木皮紋路玻璃基底的怪東西,我都不知道它是怎麽來的。”


    鋼鐵倒是好說,婆娑剝皮樹的材質摸起來像玻璃,看上去也像玻璃,其中晶瑩剔透的血紅枝丫裏,還有不少白花花的,好似神經網絡一樣的嫩芽。


    它也摔不碎,敲不爛,能變成柔韌的膠條鞭子,抽在人身上立刻紮進皮肉裏——要在短時間內造出這麽個仿品,對雪明來說根本不可能,材料都找不到。


    讓芬芳幻夢去做吹玻璃的精細活,還要做夾心玻璃,與這不時變化紋理形態的寶樹一模一樣,那可太難為鋼鐵大貓咪了。


    “我做這假劍,是為了保下真劍,妖魔拿了這母的,見到公的就不靈了——可是你要我做假樹是為什麽呢?難道你要留下真樹?”雪明問起這個事。


    武修文心虛應道:“它有神奇變化.我就想.”


    “它不是你的東西,修文。”江雪明立刻指正道:“你喜歡寶貝,也不應該往外找,真正的寶貝在你心裏。”


    話雖是這麽說的,武修文還是有些不服氣——


    ——他聽得懂師父的教誨,這披甲猛虎芬芳幻夢在修文的眼裏,就是師父所說的[心中珍寶],好似一個煉丹房造器爐,會吐氤氳仙氣吹三味真火的好幫手。


    可是師父造假貨不也是為了昧下這真品麽?要搞歪門邪道,師父可厲害多了——修文暗暗想。


    收拾好寶貝,幾人再次出發,武修文見識了神仙法術,也沒有再去提婆娑剝皮樹的事情。


    黑風嶺的山路崎嶇,再沿著蜿蜒小路跨河過溪,走到一處野廟。就見到一個守廟人來迎接。從白天走到黑夜時,太陽剛剛落下山,雪明便看見野廟牌樓。


    樓閣牌匾之處寫著迎客詞,說明主人身份。


    上書曰:


    “丹晨火午水德星君洪福齊天。”


    “玉真金戌木德星君神通無量。”


    有橫批。


    “四方土地。”


    武修文小聲提點江雪明。


    “師父,這四方土地廟是黑風嶺的前哨,百目大王和珠珠仙子的徒弟駐守此地,有玉真子、丹晨子、火午道人、金戌道人,水德星君和木德星君。鼠麵郎中便是其中之一,道號金戌,聯絡人妖兩界,替百目魔王和佛雕師傅傳話辦事,有招財進寶之意。”


    就有一個虎麵人身,身披玄色衣袍,毛發棕黑的強壯妖魔站在野廟前迎客。


    它風度翩翩器宇軒昂,兩手一張,似乎要擁抱客人,十分熱情。


    “我乃百目大王座下弟子——道號丹晨子,哪個是張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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