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萬物保持靜止的天地間,狂風和驟雨都要散開。


    流星什麽都做不了,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熱風一點點消散——


    ——說實話,流星挺喜歡這個家夥,哪怕它隻是焚風的鬼魂。


    這位英雄的幻影有很多缺點,有很多很多與流星相似的地方。


    無名氏的戰士們第一次進入石丘鎮範圍時就遭遇重創,是熱風救了流星的命。可是它卻沒有提半句報答的事,與流星商量著——要摧毀令人生厭的電子天國。


    它醒來的那一刻是開懷大笑,嚷嚷著自己又要活過來了。


    它也會迷惘,也會被黑目千手的魅力迷了眼,沉迷在石原桃為原型體的虛假記憶裏。


    見識過無名氏的作戰能力之後,它也會有強烈的不甘心,它的自尊不容許別人來超過它,畢竟它的原型體是焚風。


    它會動搖,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變得沉默寡言,它會懷疑自己的能力。


    它有婦人之仁,麵對野仲和遊光這兩個兄弟,會產生憐憫之心。


    它就像一個二十來歲血氣方剛的大男孩,完全沒有領袖的架子,一點都不成熟,可是正因如此,流星才會覺得熱風給人的感覺是如此親切。


    它不像機器,更像一個立了功洋洋得意要領賞,犯了錯委屈巴巴要哭喪的年輕人。


    可是熱風終於要長大,要成為焚風的那一刻,它運用魂威,以靈體的形象和流星正式見麵——也是它生命的最後時刻。


    “我是電子程式設計的人工智能,步流星。”


    “在此我要向你告別,在你的大腦裏,我聽見了很多很多雜音。”


    “它們令我心馳神往,原來外邊的世界是那麽美好,無名氏又一次迴到了車站,旅人們往返在各個站台,也不用去擔心癲狂蝶和災獸。”


    杜鵑騎士一步步走上前來,將手掌搭在流星的胳膊上。


    它的靈體隨時能夠迴到venom機關裏去,經過電子化改造的輝石道具會變成魂威的第二個家,但是焚風的家已經不在了,所有值得依靠的,所有令人神往的,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死去了。


    它真的就隻是個鬼魂,要繼續闡述鬼魂學說本身。


    “當我翻閱你的人生,用三言兩語也難以闡述內心的驚訝,它太過璀璨熠熠生輝。”


    “我時時刻刻的提醒著自己,不要再去窺探伱的記憶,不要再去品嚐你的靈魂。”


    杜鵑騎士的“麵盔”打開,兩隻獵奇的手掌完全張開時,鳥喙中傳出清冷低沉又依依不舍的話語來。


    “我看得越多,就越覺得空虛.”


    “內心好像被什麽東西刺穿,有了無法彌補的傷口。”


    “黑目千手會為你的記憶定價,當這些無價之寶毫無保留的暴露在我麵前時,我動搖了不止一次,想用我的魂威力量去操縱你的肉身,將你送去極樂空間——讓你變成我的傀儡,變成行屍走肉。”


    “在你沉睡的時候,得益於黎曼思維模型的幫助,我能細細品味這段人生,迴到故事的起點,以你的視角將整個生涯複盤重播,你的所有體驗都會歸屬於我。”


    “我不敢想,那是多麽幸福的事”


    “我真的不敢去想,就像是童話的主人公突然來到了現實生活裏,我有這個機會,去成為這個主角.”


    “再活一次,我會怎麽選呢?”


    “現在看來,我選了最糟的那條路,我選了最艱難最困苦的那條路。”


    “就和焚風當初的選擇一樣,當他還是個年輕氣盛的小屁孩的時候,他就和boss講過——他要去建設東北,要去最兇險的琉球群島,去未知地塊攻堅克難。”


    “那是傲狠明德的祝福也無法庇護到的絕境險地,車站一個又一個重建,一個又一個淪陷,在藍色閃蝶和紅色閃蝶的一次次對決中,無數人功成名就,無數人死不瞑目。”


    “步流星,時間快到了。”


    “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杜鵑騎士的幻身開始燃燒,venom機關的黎曼思維模型開始崩壞毀滅。


    這顆電子腦已經沒辦法承受魂威超能帶來的信息流了,神道城中普通市民的電子腦報廢年限是八年,隼式和鍾馗會久一點,而熱風這種專門用來解決周期性危機的特殊工具,可能隻有短短兩年不到的記憶體,電子腦的內部結構也非常脆弱。


    “我開始感覺到疼痛”


    杜鵑騎士仰起頭來,身上的坑口越來越多,鳥羽也開始燃燒。


    它的語言區塊開始出問題,翻譯模塊也不管用了,於是改成日語。


    “火焰帶來的疼痛好奇妙.”


    “像是劍割開皮肉的感覺。”


    “一開始是冰涼的刺痛感,然後皮膚互相拉扯著,隻要一丁點兒火苗,就能燒穿神經末梢”


    “我以為我死了.”


    熱風開始胡言亂語,講起流星的過往,又像是在訴說今生的祈願。


    “在很久很久以前。”


    失去了venom機關的約束,流星能明確的感覺到右臂的納米裝甲已經完全失控。


    燃燒起來的杜鵑騎士依然在祝福勇士,從身體中迸發出暗紅色的光芒來,要燒穿靈體的毛皮。


    “你血如我血”


    “你心似我心”


    “腦海中的一切,我會忘記嗎?”


    “我敢忘記嗎”


    它抬起雙臂,肢體各個部位詭異獵奇的手掌都完全打開,像是神話中的八臂羅漢。


    “仔細看看吧”


    “看清楚組成身體的光芒.”


    它離流星更近一步,兩眼已經燒成亮紅色,四散的靈能潮汐變成了一圈圈赤色的波紋。


    “這是一個古老的故事”


    “它們能拔除花草,折斷嫩蕊與新芽。”


    “卻絕對殺不死春天”


    時間在緩慢向前流動,流星能感覺到兩掌重新有了力氣,就那麽一點點


    隻有一點點,冷冽寒冰一樣的刹摩劍依然緊緊被他扼在掌心,心髒緩慢的“蠕動”著,沉重卻有力。


    熱風已經變成了火紅的薪炭。


    “關於我是誰?或許隻有風兒記得了。”


    往尼福爾海姆東西雙線開拓的兩條道路在此處交匯,一處是紅星山,一處是神道城——


    “——給世界刻上鋼鐵的心跳。”


    它握緊了拳頭,與流星比著大拇指。


    “你馬上就要繼續向前走了,別著急,馬上就要往前走了。”


    “我曾經的夢想是當一個航天員,成為偉大的科學家,成就一番大事業,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誰都不曾見過的風景。”


    “boss讓我看見了地下世界的星星,九界車站的油彩穹頂真的很美”


    熱風的手指頭跟著消失,變成烈焰裏的劫灰。


    “而你讓我聽見了銀河的聲音”


    “肝膽兄弟,是時候永別了。”


    “不要悲傷,因為男兒到死都心如鐵。”


    話音未落,杜鵑騎士的鳥羽消散的那個瞬間——


    ——從這詭異的靈體中迸發出更強烈的紅光來。


    就像是蟲繭開裂,[whamrap·威猛先生]從熱風的靈體中破繭而出。


    它再也不會說話,再也不會失控,變成了忠誠可靠的獨角仙將軍。


    赤紅靈體來到流星身邊,與本體合二為一,兩掌作佛禮緊緊合上,原本極速下落迎麵劈來的刹摩劍也動彈不得了。


    “strongwind·疾風!”


    流星紅著眼睛,卻沒有落淚,因為朋友已經走遠,仇敵近在眼前。


    他嘶聲吼叫著,魂威跟隨肉身一起狠狠將敵人的兵刃折斷,力量在身體中奔湧,靈肉合一的瞬間,閃蝶掙脫了鬼魂的束縛,終於可以振翅高飛了。


    疾風忍者失衡失力,從斷裂的高周波武器中噴出強勁的等離子射流。


    流星含恨出拳,威猛先生奮力將半截斷刀投出音爆炸響!


    刀刃和拳頭都轟在疾風忍者的身上,卻像是泥流入海,力道消散無蹤。


    電子鬼魂的神奇靈能將它的部分義骸變成了雲霧,妄圖用這種方式來消化衝擊力。


    流星不管不顧,繼續進步追擊。


    他的目標明確——正是疾風的大腦。


    想要發動魂威,精神元質和肉身元質是必不可少的基礎。


    黎曼思維模型是根據人腦為藍本製造的電子腦,顱腦和神經活動造就了靈能,縱使這忍者能運用千變萬化的忍術,可是它的大腦結構絕不能發生嚴重的形變。


    一拳又一拳!流星沒有換氣唿吸的意思!


    他憋著一口氣,隻怕腰腹橫膈肌失力拖了後腿,每一拳的質量都高到恐怖。


    臂膀鑽開一個個風眼,轟擊疾風的雲霧肉身,衝著腦袋去的拳頭卻像是笨重的大錘,始終都找不到正確的那顆釘子。


    威猛先生也是如此,跟著流星一起連攜出拳,接近聲速的恐怖拳擊卻隻能對疾風造成輕微的擦傷。


    “你殺不死我!”


    從疾風忍者的幻影中傳出嘈雜的電流聲,是嘲弄譏諷。


    “放棄吧!”


    出拳的力量越大,就把疾風的腦袋帶得越偏,流星在用蒲扇拍打蒼蠅——根本就不可能打中。


    他把疾風的話當狗屁,隻是不知疲憊的,一次又一次出拳。


    氤氳潮濕的濃霧中,兩個身影在高速追逐著,一個虛幻,一個凝實。


    疾風的顱腦忽上忽下,像是神怪傳說中的飛頭蠻,他可以通過義骸的強磁流體隨意更改大腦的位置,腦袋一會落去肚子裏,一會送到手臂中。


    可是流星緊追不舍,他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這家夥的耐力好強呀!”疾風內心暗暗驚訝——


    ——步流星開始徒手格鬥之後,就再也沒有吸過一口空氣了。


    疾風本想將一些mcfc燃料電池的廢液搭配納米機械,留在雲霧中當做靜止陷阱,隻要步流星吸入這些空氣,就可以通過電流擊傷這魯莽的武夫。


    這是疾風的雷遁忍術,也是壓箱底的殺招——


    ——可是它不知道的是,流星身上已經沒有venom機關,熱風永遠離開了他。


    連續揮拳之後帶來的肌肉勞損和乳酸沉積讓流星的動作越來越慢。


    疾風終於有了還手的機會,它看準時機,在這些兇狠彪悍的組合拳擊中找到了微弱的關聯性,找到了模糊的規律。


    它的學習速度非常快,抓住機會提起斷刀準備布置反擊。


    持械對徒手,本就是疾風占優。但是步流星的元質儲備嚇得它不敢妄動,直到現在有了萬全的把握才憤然出劍。


    斷劍迎著流星的拳擊行進路線而去!


    是假作逃跑,將刀刃對準流星的雙眼,把刀身完全藏在一線之間,以流星的視角來看,那刀子就像是一根針,在霧氣繚繞的環境下,根本就辨不出距離。


    他依然沒有猶豫,揨臂衝捶抬腿送腰,將全身勁力貫注於右臂。


    [噗嗤]一聲!


    鑽心的疼痛感襲來,流星的牙都要咬碎了。


    刹摩劍的斷刃正如疾風所預料的那樣,毫無阻礙的刺進流星的右臂之中。


    從中指縫隙撞進手掌,擊穿腕口直達小臂,幾乎將小臂切成兩半了!


    鮮紅的血液像是噴泉一樣,跟著阿星陡然躥升的血壓往前濺射。


    疾風正想拔刀,卻驚愕的發覺自己完全拔不動這柄斷劍,流星那鮮紅的靈體沒有作連攜攻勢,而是緊緊抓住了斷劍,幾乎在同時,左拳已經揮了出去。


    “砰!——”


    拳頭轟散了塵埃和煙霧,敲在一片片鮮紅的血汽裏。


    疾風還想如法炮製,繼續轉移大腦,可是納米形態的義骸沾上人血之後,反應速率也在下降


    它躲不過去,完全躲不過去,大腦好像沉進了粘稠的泥漿之中,根本就挪不動了。


    “你與我一樣.”流星拔出斷劍,隨手丟去橋下——


    “——都有紅色的血。”


    從戰鬥開始的瞬間,疾風的下巴受過傷,麵罩湧現出了暗紅色血漬。所以流星有此判斷,疾風忍者的義骸和其他天神不同,依然使用鐵元素豐富的血紅細胞來運輸氧氣。


    血液離開身體時,還有一段時間是“活生生”的。這位點了智力的莽夫在秘文書庫裏苦讀靈能典籍,血液對於巫師和靈媒來說,是與萬事萬物神靈妖魔溝通的道具。


    將滾燙的熱血潑上疾風忍者的電子腦,無論是現代醫學的排異反應,還是靈能相關的靈媒紊亂,都能對它的魂威力量造成一部分影響。


    “你這家夥,應該不是百分之百的仿生改造人。”


    流星沒有立刻追擊,右臂的傷實在太嚴重了。先是受了燒傷,後來又有了刀傷,不過幾個小時,失血和感染都能要了他的命。


    疾風忍者癱在橋麵,身子像是泥巴一樣,顱腦受了損傷,渾身上下冒出劈裏啪啦的電流來。


    流星將三三零一的圍巾綁在破碎的手臂上,讓它重新聽話,重新變得完整。


    再次握緊拳頭,憤怒的喊出疾風的真名。


    “躲在那張麵罩後邊的人,是你對吧!”


    “是從旅途開始就來迎接熱風的好夥伴。”


    “你私藏野仲的軟體義骸,能夠變成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你能打開安防中樞的後門,能篡改極樂空間的私人社區。”


    “極樂空間裏明明什麽都有,你卻住在石窟洞穴裏——柏拉圖也說過。”


    “人們看見的真實,隻是洞穴中的影子。”


    “——石村千堂!你還活著!”


    疾風忍者揭開了麵罩,露出蒼老的臉龐。


    正如流星所想,這位以疾風戰鬥機為名的至高兵器,就是石村千堂,他的眼神冰冷,不再像什麽活物,隻是這張臉沒有接受義骸改造,需要遮蓋起來,不願以真麵目示人了。


    刹摩斷劍落下百丈懸崖,砸進灘頭亂石之中。


    海濱的鷗鳥齊齊飛去,嗅見新鮮的血,立刻去啄食這香甜的食物。


    有不少鳥兒囫圇咽下碎鐵,疼得騰空而起,最終重重的跌進海裏了。


    石村千堂沒有多說什麽,他的腦袋受了重傷,顱骨塌進去一塊。


    “步流星”


    這位引路人最早說過這麽一段話——


    ——我要去擁抱完整的生命,熱風已經不再是我的團長,它隻是鬼魂。


    流星不想去思考這個小老頭嘴裏到底有幾句真話。或許隻有這兩句是真的,畢竟整個神道城裏,沒有幾樣真實的東西。


    千堂擺正架勢,要作徒手搏擊,一身黑衣破破爛爛。


    “來吧.”


    流星握緊拳頭,唿喚魂威。


    “好那麽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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