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止息的兵哥哥們找到他們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並不是這些兵員的行軍效率低下,而是因為這些士兵與vip相比,無法與特殊環境的靈壓作對抗,越是靠近td未知地塊,搜救隊伍的人們走得也越來越慢。


    接近半數的士兵在旅途中出現了過敏應激,再往前走就得爆發維塔烙印。根據隨行的測繪員描述,許多戰友在接近嚎風嶺周邊四千米的鐵道交通時,都伴隨著強烈的不適。


    他們嘔吐、暈眩、幻聽、皮膚瘙癢,感覺到極寒或極熱,主動脫下護甲,無法控製情緒,在短時間內出現狂喜興奮或極度悲傷的感情。


    每次來到td周邊,五十嵐榕溪這位團長都要體驗一次故鄉的靈壓。


    獵王者是他的長輩,千夏阿姨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乘客了。


    五十嵐的家族來自神道城,這點對榕溪來說很重要——


    ——因為人可以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可以勇敢的邁開步子往前走。


    ——但是不能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因為曆史是唯物的,是客觀存在的,是流在每個人體內熱乎的血,是烙在每個人身上不滅的印。


    這位攻堅團的團長親自將無名氏的英雄們接了迴來,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這是攻堅隊伍的規定。


    高級資深乘客在完成初期探索之後,精神力或多或少都處於油盡燈枯的狀態,如果不是他們主動開口講話,禁止任何人對其主動詢問未知地塊的相關事宜。


    像我們平時進行腦力活動,偶爾會出現操勞過度的至暗時刻。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聽見稍微大一些的聲音都會感覺到兩眼腫脹,心肺刺痛。


    對於vip們來講,一次次遊離在生死邊緣,與未知的地下城市對抗,和災獸或維塔烙印對抗。旅途結束的時候,身體的傷害或許能用萬靈藥來治愈,如果沒有[廣陵散·廣陵止息]小籠包這樣的神奇道具,萎靡的精神就得花上很久的時間來治愈了。


    前線據點的列車又能往td路段開去一千七百米——這就是雪明和流星,還有羅平安帶迴來的消息。


    對於廣陵止息的戰士們來說,也僅僅隻有一千七百米的安全活動範圍。


    “聽上去似乎沒有任何意義”通信士馬爾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有些沮喪,這位年輕的士兵對偶像有更高的期盼,他心目中的哭將軍應該要更厲害一些。


    五十嵐榕溪還在月台做指揮調度工作,前線據點要跟著這一千七百米往外推,不然就不叫“前線”,接下來要招待地質勘探、水利交通、礦物研究所和放射性元素相關的工作人員,要搞臨時工作站,要重新修繕一千米範圍內的網絡基站與水電布線。


    聽見馬爾科這麽說——


    ——榕溪有些生氣,但這位團長沒有立刻發作,把手頭的活都幹完了,將無名氏的三位戰士都送上返程列車,從列車窗口處拿走三位vip的體檢報告,與醫護員再次確認沒有靈災外溢的現象特征,收拾完所有雜七雜八的事項。


    榕溪團長迴到通信會議室,把其他人都叫出去,唯獨留下了馬爾科。


    “通信士馬爾科!”


    馬爾科小哥聽見團長語氣嚴肅的唿喝,馬上立正答道:“到!”


    榕溪麵無表情,語氣嚴肅眼神溫柔,沒有接著說話,安靜的等待著——


    ——在黑漆漆的地窟空腔中,沒有任何自然光源,前線據點似乎是唯一的光。


    電燈照亮了榕溪身後的地形圖,還有牆上屬於霜月騎士團的團章徽記。


    直到馬爾科緊張的情緒跟著時間一起消磨殆盡,他終於放鬆下來,也不知道團長要問些什麽,要說些什麽,但是他已經做好準備。


    榕溪用英語問:“我剛才聽見,你在偷偷議論無名氏。”


    馬爾科:“沒有!”


    榕溪:“那麽是我聽錯了嗎?因為靈壓環境出現了幻聽?”


    馬爾科:“不是的”


    榕溪:“我們語言不通?你和我不是一個人種,來自不同國家,馬爾科,你會日語嗎?”


    馬爾科:“會一點點”


    榕溪給通信士倒了滿滿一壺黑咖啡,改用日語說:“我討厭英文,小子。”


    他將水壺遞到這小子手上,要對方抱緊了,特地莊重的拍了拍馬爾科的手背。


    “一個詞根,一個句式,就有好多好多種意思,麻煩死了。”


    馬爾科用日語答道:“長官,這樣很方便。”


    榕溪搖了搖頭,低眉垂眼悶悶不樂的樣子。


    “不方便,還很麻煩,就像我問你,是不是在偷偷議論無名氏——你說沒有。”


    “於是我問,是不是我出現幻聽了。”


    “你卻說‘不是的’——如果我沒有幻聽,你也沒有議論無名氏,那麽為什麽你講出來的話是前後矛盾,模棱兩可呢?”


    馬爾科終於在團長麵前坦誠,因為團長用了一連串的敬語,態度恭敬,陰陽怪氣。


    “我隻是覺得好像”


    “好像不太對。有哪裏不對”


    “很微妙確實就是微妙”


    榕溪立刻拉下臉,“哦很微妙的意思呀”


    馬爾科尷尬的笑著:“就是很微妙。”


    榕溪招手示意:“那請你有話直說,如果哪裏有不對勁的地方,或許我可以給你答案。”


    馬爾科立刻緊張起來:“這事兒能擺上台麵講嗎?不會影響士氣嗎?”


    榕溪言簡意賅:“三言兩語可以動搖的士氣不是士氣,是迷信。”


    馬爾科將內心的想法娓娓道來。


    “團長,我以為結果會更好一些.”


    “無名氏的人們在征伐癲狂蝶的時候是無往不利,他們能帶來勝利的消息,是對付硬骨頭的專家,可是這次”


    馬爾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都快聽不到了。


    “這次連一座城都拿不迴來,說實話,我有些失望.”


    “我和哭將軍差不多.”


    榕溪團長打斷道:“聲音太小了。我聽不清。”


    馬爾科立刻大聲說話,似乎膽子也變大了。


    “我和哭將軍差不多大!他是我的偶像!雖然這是第一次見麵,可是我內心已經幻想過無數次,無數次和他並肩作戰的情形”


    “所以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不應該是一千七百米”


    “拿迴來的荒地隻有石頭,往前走一千七百米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我.”


    榕溪打斷道:“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


    馬爾科點點頭,不敢講話了。


    榕溪:“為什麽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因為.因為我感覺自己不該說這些話。”馬爾科·來福解釋道:“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處理腦子裏的情緒,它也不會憑空消失,還是講出來比較好。”


    解釋完了,馬爾科連忙追問。


    “團長,你是怎麽想的?我們難道要在這裏呆很久很久嗎?”


    “我非常崇拜無名氏的人們,特別是哭將軍,他和我是同齡人,每次我想到這件事,就會有種莫名其妙的力量從心底湧現出來——既然他能做到的事,我應該也可以辦到。”


    “可是這一迴,似乎和我預料中的情況不一樣。”


    “原來他們不是我想的那樣厲害,不是超級英雄。”


    “我講完了.團長”


    “所以,團長你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


    五十嵐榕溪雙臂互抱,肉眼可見臉色變紅,棱角分明的硬朗五官也擠在一處。


    “怎麽看待?你以為這一千七百米是什麽不值一提的事情嗎?我怎麽看待?從公事公辦的角度還是私人恩怨的角度?你要聽哪一種?”


    馬爾科·來福說:“先談私事吧”


    “你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五十嵐榕溪直接用中文開罵,因為中文用來罵人真的很方便:“真是臭傻逼一個,來攻堅團多久了還是這副德行!不喜歡在這兒呆著你可以滾去九界,讓boss給你做個開顱手術,看看你的天靈蓋裏到底灌了幾斤屎。你媽生你的時候難道沒考慮過垃圾分類環保節能的事情嗎?不然怎麽會生下來你這種廢物?他們為愛鼓掌的時候選了托馬斯全旋這種高難度體操動作嗎?不然怎麽把你這顆受精卵的腦子都給搖勻了?”


    “別罵了別罵了團長!”馬爾科連連求饒:“別罵了,太狠了。”


    “你在前線據點裏吃牛肉喝咖啡,保持最佳的戰鬥狀態。”五十嵐榕溪指著門外,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vip去神道城啃罐頭幹糧,和敵人舍命搏鬥——”


    “——他們終於活著迴來了,你這混賬東西卻要娘們唧唧的說”


    “哦!~團長!~”


    榕溪掐著嗓子擠眉弄眼。


    “我真的好失望,我們這一迴隻往前走了一千七百米。哭將軍和我是同齡人,他是我的偶像!~他怎麽可以辜負我!~我受傷了!~”


    馬爾科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他的腳趾頭都要在地板上摳出泥來。


    榕溪輕輕拍打著馬爾科的臉——


    “——你讓我感到羞恥,通信士,我對自己非常失望,明明是我帶出來的兵,你卻如此軟弱,如此幼稚。這就是我要和你談的私事,要聽聽公事嗎?”


    馬爾科抿著嘴點了點頭。


    榕溪:“這一迴無名氏得到的信息,帶迴來的日誌,影像音聲材料你都看了嗎?”


    馬爾科:“有一些材料標定為β級以上的機密文件,我隻能了解一個大概,但是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榕溪:“焚風就是這麽死的。”


    馬爾科不太明白團長的言外之意。


    “什麽意思?”


    榕溪一字一頓耐心的解釋道——


    “我說,焚風戰團還有他們的團長,就是因為你內心的軟弱而死去的。”


    “boss反複告訴我們兩件事。”


    “一件事很可惜——世上沒有神。”


    “一件事很可怕——世上有魔鬼。”


    “就在剛才,你被魔鬼控製了,它編織出美好的幻象來誆騙你,讓你以為任何事情都可以交給無名氏來解決,於是無名氏就變成了魔鬼的樣子——魔鬼都是很迷人的。”


    “但是當幻象破滅的時候,你卻要攻擊你的戰友,去責怪用生命為你探路的vip,這是何等荒謬的事情。”


    “現代社會有很多很多這樣的恐怖故事,兒女要去責怪生命中對他們最好的父母,卻可以對陌生人敞開心扉,父母不去聽信兒女的話,要把所有財產都交給保健品醫藥公司——恐怕都是被魔鬼迷了心。”


    “所以我說,焚風恐怕也是這麽死去的。”


    榕溪語重心長,粗糙的手掌拿捏住馬爾科的下巴,緊緊握住這小子的臉。


    “你的肉身可以軟弱,但是思想不能滑坡”


    “這是你最重要的東西,馬爾科——”


    “——boss講的準沒錯,這就是我們最重要的東西。”


    “神道城可以製造智人,但是它不能製造思想和靈魂。”


    “正因為思想刀槍不入,靈魂無堅不摧,所以千萬不要忘了它,哪怕你看不見它,感覺不到它。”


    “它一直都在塑造你,它變得麵目可憎,你就麵目可憎,它變得無畏勇敢,你才能無畏勇敢。”


    返程的列車往九界開去,雪明和流星分別躺在車廂兩側一左一右。翻個身就能看見車窗外的風景。


    越是靠近九界車站,臨近鐵路兩側的野地裏燈火就越來越多。


    一開始隻是零零散散的營帳,後來變成了幾百人的小聚落。


    阿星不明白,於是去問明哥。


    “我出發的時候,好像沒這麽熱鬧.這些旅行者都是哪兒來的呀?”


    江雪明答道:“一部分是拾荒者,另一部分是跟著拾荒者一起來撈金的礦老板。”


    阿星:“之前他們怎麽不來呢?”


    江雪明:“未知地塊對於普通人來講,都是危機四伏的險地,是boss收到了我們的消息,把消息變成新聞——其他站點的人們才會主動跑到這片荒無人煙的舊址來尋找財富。”


    步流星:“真好呀”


    江雪明:“此行收獲如何?”


    步流星:“架是打爽了,但是腦子裏迷迷糊糊的,就像去遊樂場的鬼屋轉了一圈。什麽都不清楚不明白,就被工作人員送出來啦。”


    江雪明:“我也是這麽個感覺。”


    步流星:“明哥,咱們能幹穿神道城嗎?”


    江雪明:“這可是三十七點八萬平方公裏,平安大哥說——神道城有三百多個城市縣鎮,這地方不是幾個月,或者幾年就可以探索完的。至少現在不行。”


    步流星:“感情還是個常駐本,boss一定會很開心吧?”


    江雪明:“很開心?”


    步流星:“對呀,有新的乘客們來了,他們要破繭成蝶,或許神道城是個不錯的選擇。”


    江雪明細細琢磨著這句話——


    ——癲狂蝶聖教目前都快變成保護動物了,想讓羽化期的旅客獲得魂威超能,還真不是什麽簡簡單單一蹴而就的事。與其他原始蠻荒的未知地塊不同,像神道城這種高度開化,擁有現代文明的工業基礎,城市中有充足的電解質能量當做補給,對boss而言確實是一個非常棒的練功房。


    根據輝石屬性來算靈能人口,地下世界的紅石人是最多的,這些性情開朗勇敢熱烈的鐵憨憨們去了神道城,就是熊孩子進了賽博主題遊樂園,肯定能有所收獲。


    “有時候我跟不上你的思路。”江雪明抿嘴笑道:“很天才的想法。”


    “當然了!我本來就是天才!”步流星雙手抱頭看著窗外,又問道:“明哥,我看見廣陵止息的武裝列車往前線開,光是霜月一個團還不夠嗎?”


    江雪明:“工兵能搞點基礎建設,但是關於地質和交通的工作,就得請其他幫手來幹。”


    步流星:“他們要在前線呆很久吧?”


    與土地有關的工程短則數年,長則十數年,像地下鐵道的建設工作,可能會持續數十年,有很多鐵路人在一條線上一幹就是一輩子。


    江雪明:“是的。”


    步流星:“真佩服他們呀能在一個地方堅守那麽多年,是非常厲害的英雄。”


    “都一樣。”江雪明就事論事答道:“在他們眼裏,我們這些跑去未知地塊的旅行者,在地下世界到處竄的vip——都算膽大包天的家夥。”


    “哈哈哈哈哈哈哈”流星開心大笑,這笑聲能驅散所有的陰霾。


    過了一會,流星又問起另一件事。


    “明哥,boss好像問了你很多很多迴,它想為你舉行授血的儀式,想要你變得更強,要你活得更久——為什麽你拒絕了?”


    小貓咪起初與江雪明談起這件事的時候,是想讓雪明以兼職青金衛士的方式,完成延長壽命的目的,在傲狠明德眼中,江雪明這張卡的保質期實在太短了,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


    但是雪明沒有答應——


    ——原因也很簡單,要是他能活兩百歲,三百歲,那麽他的妻子和兒女呢?妻子的朋友們,兒女的朋友們呢?


    這些家族會變成新的癲狂蝶,白石就應該是白色的,剛玉就應該是透明的,含不得半點雜質。


    可是小貓咪不死心,它用各種偷襲的方式,軟磨硬泡和續網易雲音樂的會員一樣,要給江雪明續上,這部分按下不表,是另一個故事。


    對於流星的問題,江雪明哭笑不得的答道。


    “我要是一直活下去,你讓我的兒女怎麽活?”


    步流星驚恐的說。


    “對哦!要是正陽小弟弟一輩子都活在你這個老爹的陰影之下,我覺得這小子思想肯定會出問題!”


    江雪明:“你當著我的麵編排我這個當父親的,是不是哪裏不太好?”


    步流星商量著:“那下次我背地裏編排你?收斂一點?”


    “還是不要了”江雪明哈哈大笑,“饒了我吧。”


    步流星笑得岔氣,右臂留下的勞損暗傷都開始刺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雪明跟著一起笑著,隻覺得在列車上的閑適時光是如此美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步流星笑著笑著,又慢慢變得鬱鬱不樂。


    於是江雪明問:“讓我猜猜,你應該是想到了熱風。”


    “對”步流星並不意外,明哥一直都很懂他,除了三三老師,明哥幾乎是最懂他的人:“我也許是被鬼魂迷了心——”


    “——我在想,是不是很久以前,熱風和他的朋友們,也是這麽開心。”


    “他們可以打架流血,受傷了躺在一列車廂裏聊天扯淡,談老婆孩子的事。”


    “沒有什麽複雜的人生,沒有什麽辨不清的哲理。”


    “我明明不認識他們,我明明沒有真正的活在那個時代,好像這些鬼魂附在我的身上,讓我迴到了過去。”


    江雪明伸出手去:“握緊我的手,兄弟。別想那麽多,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做自己。”


    “對哦!還有fe204863!這家夥比你有趣多啦!等會我要和你說這個事兒!”流星伸出手去,想握住明哥。


    在這個時候,雪明卻主動收迴了手臂,收迴了友誼的見證——


    ——因為姍姍來遲的三三零一端著果盤恰好趕到,就和玩了一萬遍也不會膩的陳年老梗一樣。


    這位半狼妹指指點點,嘴巴歪到一邊古怪的笑著,嘴上卻罵罵咧咧。


    “有婦之夫啊!有婦之夫!嘖嘖嘖!嘖嘖嘖!”


    可是下一秒,她卻被一句玩笑話擊穿了心,變得傻不愣登了。


    因為流星抬起手臂,攥緊拳頭對愛人說。


    “對呀!我也要成為有婦之夫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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