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明要迴家了。


    從五王議會的電梯出發,來到二十六樓的觀星台,在觀星台的盡頭,兩人踏上了一架透明的塑鋼懸橋。


    這座橋直通高牆的另一側,比雪明第一次徒步走過來方便不少。


    下橋之後拐一個大彎就到了月亮巷的街口。


    那輛熟悉的黑色伏爾加依然停在街邊。


    小七按下車鑰匙,車門跟著自動打開。聽她囑咐著:“你坐前麵,副駕駛!”


    江雪明一言不發,提著銀色手提箱鑽進後排。


    小七嘟著嘴:“不聽話...”


    雪明解釋道:“我害怕。”


    小七不明白:“副駕駛的車禍死亡率確實高,但是我車技很好的,你怕我出車禍啊?”


    雪明接著解釋:“我怕你摸我腿。”


    七哥抿著嘴,扶正了司機製服的遮陽大簷帽,後視鏡裏能瞅見她狡黠使壞的笑容,“難道你坐後排,我就摸不到你腿了?”


    江雪明:“好好開車吧。”


    “江雪明先生!請坐好,我們現在馬上送你迴鞍山健康中心!”


    七哥:“要聽歌嗎?”


    雪明:“不用。”


    七哥:“要開窗嗎?”


    雪明:“不用。”


    “那麽我們現在出發,全程大概......”七哥發動汽車,頓了一下:“我還是不知道全程多少公裏,行程需要的時間是四十分鍾,要預約...”


    江雪明打斷道:“我迴去吃,別操心了。你提前把空調打開,謝謝啊。”


    話音未落,小七猛的一腳油就竄出去了。


    上一迴乘車來到這裏時,雪明在車上睡過去了。


    這一迴他滿心好奇,想要搞明白這輛汽車,是怎麽到達地下一萬七千米的車站的。


    伏爾加駛離月亮巷,在道路一側能看見許多古老的路牌。


    經過龍華大道和昆閬三路,離開這座地下城市,緊接著車子一頭撞進了明亮的隧道裏。


    再過五百來米,隧道的盡頭有一座牌樓,像是所有大城市都會在高速路的主幹道設立道標一樣。


    這座牌樓的橫匾就寫著九界兩個字。


    在牌樓後邊,設了三關五卡,另有八個大哨塔,還有不少武裝人員在執勤巡邏。


    七哥一路亮了證件過關,到了最深處,道路分流成三十二條匝道,他們從其中一條匝道進到了一座奇怪的建築裏。


    江雪明坐在車內,看不清車窗外天頂和地板的情況,他隻知道車子突然停在一個看不見天花板的半球形房間內,於是心生好奇。


    “怎麽停車了?”


    小七答道:“等一下,別著急啊。”


    空曠的房間內突然響起一陣嗡鳴,像是某種巨大的機關開始充能。


    車窗外的事物也跟著開始飛退,整車重心也開始偏移。


    江雪明看清了窗外的情況,自己乘坐的車輛就像是丟進了一個大滾筒,隨著整個建築的偏移開始運動。


    小七應聲發動車輛:“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段路!”


    伏爾加順著房間柔和圓潤的傾角爬上牆壁,前方的道路也清晰起來,有兩條帶著刺眼紅光的道標在前方引路。


    雪明能從重力的變化中感覺到,這是一條幾乎垂直的上坡路。


    “雪明先生,我們已經登上了環狀高速路,把安全帶係好。”小七朝著暢通無阻的圓形通道中肆意狂飆:“這是蘇聯時代九界車站工業部門的瑰寶工程。本來我們要坐四個多小時的工程電梯才能到達地麵,但是有了這條巧奪天工的高速路,隻需要十分鍾就能迴到hk了。”


    一邊說著,七哥掏出手機,打開導航地圖,給雪明先生展示著地下高速路的投影模型。


    那是一圈圈極為複雜,類似大小不一的甜甜圈結構,這些圓環組成了複合道路。


    它們由一個巨大的連軸中樞耦合拚接,像是鐵路一樣,能通過不同層級的甜甜圈道路分組調整線路。


    伏爾加狂暴的引擎聲在通道中迴蕩著。


    地麵不時閃過一兩個限速標識,還有距離hk的公裏數字。


    不過七分鍾的功夫,他們就鑽進了紅磡海底隧道。


    隧道出口越來越近,七月時節盛夏的陽光投射在轎車窗戶上。


    這一刻,江雪明才鬆了口氣,他終於確信,自己重見天日了,這一切並不是他瘋狂的夢境。


    然後——


    ——然後就開始堵車。


    小七的五官扭曲,神色緊張。


    她對著喇叭按鈕狂暴十七連,齜牙咧嘴地扭過頭,生怕後座靚仔從後視鏡裏看見她路怒症時的浮誇表情。


    “嗨呀!搞咩鬼嘢!”小七搖下車窗對著外邊怪吼:“原來是開馬自達的!難怪你塞車啊!”


    “七哥...”江雪明誠懇地說著:“謝謝你。”


    “啥情況?”小七拍著臉蛋,勉強把表情給揉正常了,迴頭偷瞄著雪明先生。


    江雪明珍而重之地說著:“我把萬靈藥帶迴醫院以後,如果妹妹的病情好起來,也許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哦...哦...”小七一時失神,“你不打算繼續坐火車了?”


    “沒那個必要。”江雪明坦言:“boss給我的車票,也夠我和我的妹妹生活一段時間了。那個世界很危險,我隻想好好過日子。”


    前車走遠了。


    小七半天都沒反應,後車的喇叭也開始狂暴十七連。


    江雪明就提醒著:“走了,七哥,你要吃罰單了。”


    “哦...哦哦哦!”小七連忙踩下油門,繼續旅程。


    江雪明:“之前思維審查的時候,我還擔心自己和步流星一樣,要坐幾天牢。你和我說沒關係,你能幫我把藥送到妹妹手裏,謝謝你。”


    小七無所謂地揮揮手:“嗨!那是工作!別太在意......”


    江雪明又說:“我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說實話,我不止一次懷疑,你是不是對我別有所圖。”


    小七臉色一變。


    江雪明接著說:“比如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以為,你們其實是個器官販賣組織,要來割我身上的髒器了。我也做好了賣器官的準備。”


    小七鬆了口氣。


    江雪明終於問:“可是這趟旅途下來,我終於迴到人間了。我又在想,別的侍者對雇主的態度不像你那樣熱情。這讓我感到奇怪又感激......七哥,你能解釋解釋嗎?”


    小七厚顏無恥的答道:“我隻是單純的好色。”


    江雪明:“您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麽?”


    小七:“沒有。”


    緊接著——


    ——他們進行了一段詭異的對話。


    ......


    ......


    江雪明好聲好氣:“那我說,我再也不想迴地下了...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好聚好散。”


    小七麵無表情:“今晚我就順著你家網線爬窗戶,給你妹妹做飯去。過幾天等步流星那小子出獄了,我喊幾個好姐妹一起去你家開茶會。”


    江雪明義正言辭:“強娶和擅闖民宅是犯法的。”


    小七目光空泛:“法律學多了,就會慢慢的喪失人性。”


    “哈哈哈哈哈!”江雪明笑出聲來,內心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他壓根沒打算找對象,二十一歲,不在適婚年齡。


    在妹妹獨立自主的生活之前.他沒有任何心思去對付另一個女人。


    尬聊就這麽結束了。


    沒有結果,也沒有答案。


    好比兩個人都在開玩笑,在開車時說出提神醒腦的廢話。


    ......


    ......


    兩人迴到鞍山健康中心。


    小七特地把江雪明送到病房門口。


    兩人看見江白露躺在病床上,還在睡覺,第一時間也沒進門,準備等醫生來了再問問情況。


    小七撩著額前的碎發,作出傷春懷秋的表情,說著像是分別時珍而重之的一句句輕聲細語。


    “你真的不迴來了?以後住哪裏?”


    “得看boss還會給我打多少錢。”江雪明盤算著銀行賬戶裏的餘額:“如果足夠,我想先迴家鄉一趟,把祖屋的親緣舊賬結清,我的家庭很複雜,這事兒你也不了解。”


    小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啊...那是你的家事,我就不問了。不過我覺得你辦事肯定靠譜。”


    江雪明又問:“你呢?”


    “你關心我啊?”小七又開始捂嘴偷笑。


    江雪明沒別的表示,隻是安靜地等待著。


    像是笑不動了,七哥正經起來:“那還是和以前一樣呀。你不來了,我還能換什麽工作呢?無非就是接送新乘客,給他們準備車站酒店的房間,安排行程之類的...反正是一些雜事,也不會妨礙我接著看帥哥。”


    江雪明:“挺好的...”


    小七:“嗯,挺好的。”


    醫生從廊道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一邊喊著雪明先生進屋詳談。


    小七終於是離開了,在雪明進屋子時她跑得飛快,飛也似的跑下樓,連再見都沒有說。


    ......


    ......


    江雪明坐在床邊,聽著醫生說起白露這兩天的身體情況。


    妹妹的病情沒有急速惡化的征兆,他也放心了。


    等醫生給雪明先生做完思想工作。


    雪明將手提箱放在床位旁邊,安靜的等待著醫生離開。準備偷偷給妹妹注射萬靈藥。


    他看著白露熟睡時的模樣,想伸手去捏一捏妹妹的臉,到半路上又小心翼翼地收迴手。


    終於,他聽見伏爾加發動機的轟鳴聲。


    七哥似乎離開了。


    ......


    ......


    在車上,小七紅著眼睛抿著嘴。


    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對著電話大吼大叫。


    “陽春!陽春!嗚嗚嗚嗚嗚!!我失戀了!”


    電話的另一頭,趙陽春女士正在收拾旅客的行囊。她是客服部的經理,也是小七的頂頭上司好閨蜜。


    她翻著白眼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反問小七:“你這三個月失戀多少迴了?”


    小七:“三迴!”


    陽春:“有幾個活人?”


    小七:“就一個啊...其餘倆不都是紙片人嗎?我抽不到啊!我抽不到啊!你為什麽要提起我的傷心事!你欺負我!~~”


    陽春:“啊?還有一個活人啊?”


    小七:“對啊對啊!對啊!”


    陽春:“那你們...他..你...你們認識多久?”


    小七:“兩天。但是我感覺我的心快裂開了!啊啊啊啊啊!他像是一把斧頭,把我的胸口劈開了都!”


    陽春想了想:“嗯...你和他表白了嗎?”


    小七:“那倒沒有...但是我三番五次暗示,對他上下其手,就差把表白寫臉上了。我第一次對活人有這種感覺你知道嗎?”


    陽春:“他是不是很帥?”


    “嗚嗚嗚嗚嗚....”小七的哭喪聲音越來越大,“沒有了!他說他不迴車站了嗚嗚嗚!我的帥哥沒有了!”


    “我建議啊。”趙陽春女士誠懇地說著:“你再試著和他處處,這才兩天的時間。你別把人家嚇著了。”


    “也對哦。”小七立刻不哭了。


    陽春又問:“你們怎麽相處的?給我說說?他怎麽稱唿你的?”


    小七:“他叫我七哥。”


    陽春:“哦,那是把你當兄弟了。”


    “怎麽辦?陽春,我該怎麽辦?”小七連忙追問:“我看上去很像男人嗎?”


    陽春:“說實話...有點,小七啊,客房部和人事部的幾個妹妹都把你當夢中情人,說實話你穿西裝挺帥的。”


    話音未落。


    小七又迴到了健康中心樓下。


    ......


    ......


    江雪明剛給白露用過萬靈藥,把一整管針劑都用完了。


    他捧著妹妹的手臂,看見瘦弱的小臂上紅斑丘疹漸漸消散。


    白露臉上的氣色也紅潤起來。


    雪明感覺一切都在變好。


    他聽見樓下汽車急刹的聲音,他記得,這就是伏爾加的刹車聲。


    或許是小七迴來了,她有什麽東西忘記拿了嗎?


    江雪明這麽想著,主動走到門前,準備去迎七哥。


    眼看小七從樓道口一路狂奔,衝到江雪明麵前。


    她氣喘籲籲認認真真的問:“雪明先生!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當男人了?”


    這句話問得江雪明一頭霧水,他隻得找了個折中的說法。


    “可以...這麽說吧...畢竟...我覺得...你是個很爽利幹淨的人,一眼看過去性格確實像個男生。”


    小七接著問:“那你喜歡男人嗎?”


    江雪明沒說話,感覺這話有點難接。


    “那你等我一會!”小七扭頭往樓下狂奔。


    ——真是個怪人,雪明心中暗想。


    他望見七哥跌跌撞撞衝下樓急匆匆的樣子。


    就在這個檔口,江白露醒了過來。她醒來時,就立刻坐起身。


    她才發覺身體有力氣了,肚子也不疼了,唿吸順暢了,連忙跳下床,對著鏡子拍著紅彤彤的臉頰。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鏡中容貌。


    “我好了?!哥!我好了?!”


    她扯開衣袖,看見白淨的手臂上那些可惡的紅色斑點都消失不見了!


    江雪明微笑著:“對,你好了。”


    “哥...剛才外邊的是誰呀?”江白露偷偷摸摸像是做賊心虛似的,湊到哥哥身邊。


    江雪明正準備答話:“是...”


    “是我!”小七已經迴到了病房門口。


    她換了一身大紅長裙,露肩禮服,臉上濃妝豔抹,煙熏眼影,做了假睫毛。


    頭發攀在腦後,嘴裏叼著玫瑰花。


    身上飄出一陣薰衣草香水的味道。


    江白露和江雪明倆兄妹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怎麽了?”小七造作地捂嘴笑道:“哪兒不對嗎?我本來就不喜歡穿裙子的......”


    江雪明:“不是,你剛才下樓,再上樓。”


    江白露:“就花了三十秒。”


    江雪明:“我不是不喜歡女人。”


    江白露:“姐姐,你換衣服化妝的速度有點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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