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件姓名:jasonmeghan(傑森·梅根)]


    [性別:男]


    [年齡:三十三周歲]


    [職位簡要名稱:九界車站乘客·地塊詳情41、51、55、57、58區]


    [職員具體信息:梅根先生是一位羅馬尼亞人,會說英法兩種外語,母語是羅馬尼亞的巴納特方言。]


    證件的背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備注。


    [經年累月的乘車經曆讓梅根先生的脾氣變得有些古怪。在六年前,他作為一位翻譯,跟著攻堅隊伍去了rsh(redstarshill[紅星山/紅色星辰所在的山脈])之後,他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最終他沒能通過vip(資深高級乘客)的認證。]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三年之前,梅根先生的侍者因為緊急調令,動身趕往靈災現場執行任務,很不幸的是,這位侍者消失在了地下世界。]


    [我們為梅根先生另外指派了一位侍者,與他是同鄉,希望他能早日擺脫夢魘與心魔。]


    [直至今天,他依然在他所熟悉的區塊乘車偵查,為車站排障。]


    [您好,乘客,如果您看到這張證件,請放寬心,他是個經驗老道,值得信賴的前輩。但他需要一些私人空間,來保護他脆弱敏感的心。]


    寬敞明亮的隔離酒店裏,梅根先生坐在沙發上。


    他兩眼發直,盯著電視機。


    在這座偏遠的小城市中,電視都沒有國際頻道。


    在這個用作隔離觀察的小酒店裏,沒有幾個人能聽懂他帶著母語方言口音的英語。


    他感覺這裏就像是一座孤島,自己則是漂流到孤島上得了熱病的魯濱遜。


    偶爾有幾個醫護人員來給他捅喉嚨做核酸,那麽他們就是魯濱遜的“星期五”。


    他捏著自己的乘客證件,從吸煙室偷來了一個打火機。借著電視節目火熱吵鬧的聲音,將乘客證件點燃。


    他坐在隔離套間的茶幾前,舉行這神聖的儀式,立下誓言,用母語念叨著呢喃不清的句子。


    “我要成為獵手,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麽普普通通的過一輩子。”


    “整整十三年。與我一起出發的夥伴,都去了更深更遠的地區,一年一次的舊友聯誼聚會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小醜。”


    “和我共患難的侍者也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我成不了vip,也成不了武裝雇員,枯燥乏味的文職工作綁不住我這頭狼——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一事無成。”


    “獵手的身份,將會是傑森·梅根人生詩篇新的扉頁。”


    他站起來,凝視著手中熊熊燃燒的乘客證件,那是他的過去,要在這把聖火中燒得一幹二淨。


    “梅根,你重生了!梅根,你重生了!”


    他抬起頭,眼中有炙熱的火焰。


    “找到第一個獵物,抓住他!咬緊他的脖子,奪走他的日誌和萬靈藥,你就徹底活過來了!”


    火舌在聚合物卡片上蔓延,冒出刺鼻的濃霧。


    梅根先生嗅見那股焦臭的怪味,像是嗅見產房中新生兒誕生時所帶的血水味道一樣。


    他的眼裏滿是狂熱——


    ——然後狂熱就熄滅了。


    因為煙霧觸發了消防警報,將他滿腔的熱情澆得一幹二淨。


    水霧噴灑在房間裏,斷電裝置聯動工作,原本亮堂的屋子也暗了下來,電視也立刻關閉,防止消防裝置產生水電事故。


    隻有午間的陽光透過窗戶投射在絨毯上。


    梅根先生摸了摸濕潤的臉頰,揉著頭發。眼裏滿是血絲,心中起了一股無名怒火。


    “艸!”


    “艸!艸艸艸艸艸!艸艸!”


    “我真他媽是倒了血黴!”


    他指著桌上的午飯——


    ——胡蘿卜燉菜和大白米飯是他最討厭的東西。


    “我恨這些食物!”


    又抓住水吧櫃台裏的一瓶瓶易拉罐飲料。


    “東方樹葉?神奇中國茶?!我恨這些喝的!”


    門外傳來火警的尖銳鈴聲。


    這讓梅根先生本就敏感的神經變得脆弱起來。


    “我恨這座城市!我好恨啊!”


    他歇斯底裏的抓撓著衣物,像是一頭籠中困獸。


    “江雪明!我好恨你!為什麽你的老家在這裏?!這個鬼地方甚至買不到一把槍!”


    這個瞬間——


    ——正如梅根先生所說,他化身成了一頭擇人而噬的狼。


    門外的保安和翻譯合力蹬開了大門。


    隻在短短數秒之內。


    梅根先生揉弄著臉,做好表情管理,捏著東方樹葉坐迴了沙發上。


    他擰開蓋子細細品著消防裝置裏的水和神奇中國茶的味道。然後麵帶和善的微笑,用英語問候著:“不好意思...我想抽根煙,不小心把這裏搞得一團糟...我會出錢的。”


    安保去處理消防火警的事情了。


    翻譯小姐姐戴著隔離麵罩,用英語流暢的溝通著:“梅根先生,你還處於觀察階段,不能抽煙的,這兒是醫護人員專用的酒店,請您配合我們工作。”


    梅根先生緊接著問:“我能打電話給領事館嗎?”


    翻譯小姐姐:“這兒最近的領事館在省會。想找人幫忙也得等你隔離結束。”


    梅根先生又緊接著問:“能給我準備一些別的食物嗎?”


    翻譯小姐姐:“您已經換過三次菜了,都不滿意也沒辦法呀,咱們這個小城市農產品就這些,真的沒有你的家鄉菜。”


    梅根先生緊接著問:“那能不能...放我出去...我有錢,有很多很多錢,隻要你幫我,我迴頭賄賂你的主管,給你打錢,三百萬夠不夠?五百萬夠不夠?”


    翻譯小姐姐:“您這套話術我在電信詐騙案裏看過了,就死了這條心吧。防疫工作大過天呢,我推薦您下個app,先從國家反詐中心學幾招再來。”


    梅根先生連忙解釋:“我真的沒有逃跑的意思...你就幫我這一迴,我出去透透氣,三天之內立刻迴來,不!兩天!不不不...隻要幾個小時...”


    “沒戲。”翻譯小姐姐隔著麵罩翻了個白眼:“你今天翻了六迴窗戶,安保哥哥跟抓娃娃似的,看見你從樓裏跳出來就把你給撈迴去。大胡子壞的很,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這都給你安排到二十七樓了,把窗戶都鎖上了,你可千萬別再翻出去了。我這兒是醫護所酒店,不是火葬場。”


    “那能給我送點...”梅根先生討價還價,最終選了個保底方案:“送點電影錄像帶來嗎?”


    他弱聲弱氣的指著電視機。


    “開個會員也行啊......好多電影我都看不了。”


    翻譯小姐姐嘟囔著:“行吧。”


    等安保把火警的事情處理好。


    衛生阿姨進來把東西收拾幹淨,又用看垃圾的眼色狠狠地盯了大胡子幾眼,最後像是躲瘟疫一樣跑走了。


    等人們走光。


    梅根如狼似虎的眼神是迴不來了。


    沙發的軟布罩子換了新,他先是脫了濕漉漉的衣服褲子,倒在沙發上偷摸摸哭了一會,變成了嗚嚶嚶的小狼崽。


    他直起身子,拿起遙控器,給自己加油鼓勁。


    “梅根...振作起來!振作起來梅根!”


    打開電視機,選了《越獄》,要找迴來一點感覺。


    “是的,我要像這個男主角一樣,逃出這裏。”


    他看著桌上的新菜自言自語。


    “曾經有人用一根勺子,從世界上最恐怖的監獄中逃了出來,我也可以,我擁有鋼鐵般的意誌力...”


    飯菜餐盤裏隻有一雙筷子。


    ——梅根先生決定換個節目。


    選了《阿甘正傳》、《當幸福來敲門》、《忠犬八公的故事》連播,後邊加上《哈利波特》合集。


    當湯姆·漢克斯先生的形象登上大熒幕,forrstgumpsuite的音樂再次響起,


    他依稀記得傑森·梅根還沒有變成一個經年累月的乘客之前,躲在車庫裏和侍者姑娘看電影的時光。


    梅根已經準備好了紙巾,他狠狠地擤著鼻涕擦著眼淚。又捧起並不喜歡的飯菜,試著學會如何用筷子。


    他感覺自己笨拙得就像是熒幕裏的那個孩子,像那個阿甘一樣。


    他一邊吃,一邊看,一邊哭,一邊想。


    世界上的犰狳獵手們是多麽狠厲和兇悍,不光能對付他生活中遭遇的這些磨難,還能跨過這些磨難。


    當一個壞人很難,想成為黑惡勢力中的巨星更難。沒有任何武器,沒有任何人幫助,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頂著紅彤彤的健康碼,去狩獵乘客更是難上加難。


    當電視裏的福爾斯·甘開始奔跑。


    梅根先生嘴邊掛著點米飯,胡須中多了點油漬。牙縫裏的菜葉跟著喉口作出不甘心的咆哮。


    “跑!阿甘!跑!”


    他喊叫著,舉著筷子端著碗,像是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


    他看著客廳落地鏡裏的自己,正如漂流記中,隻穿著一條平角內褲的野人魯濱遜。對著生活喊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跑!福爾斯·甘!跑!”


    看見電視裏一道道枷鎖脫落,主人公越跑越快。


    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這一秒。


    傑森·梅根的眼睛撇過窗戶。


    二十七層的高樓似乎也不是什麽不可逾越的阻礙了。


    他來到窗邊,隻穿著一條內褲。仔細觀察著窗戶邊緣的鋼製卡扣和六角螺帽。


    這些東西就像是阿甘身上的助步器,仿佛梅根隻要動動腿,就能將它們拆下來。


    遠方的機場航站樓在唿喚他。


    他能聽見飛機滑行時像是鷗鳥一樣嘹亮的引擎聲。


    他感覺得到——油泵工作時管道向著飛機的油箱注入了生命。那種難以言喻的偉力讓他沉浸在電影的bgm裏難以自抑。


    就在他要實際行動,拆開窗鎖,攀下高樓,向著新的生活奔跑時。


    航站樓的廣場停下了一輛大巴,大巴陸續下來十多個乘客。


    經年累月的地下冒險經驗讓梅根先生有了過人的靈感。


    在那個瞬間,他渾身的毛孔收縮,兩眼發直,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僵死不動了。


    他感覺難以唿吸,身體的血液流速都變慢,四肢的肌肉和關節也生澀起來。


    在靈感的刺激下,心髒和頸部大血管像是被兩隻大手給死死掐住,臉色變得一片慘白。


    他立刻蹲下背靠著牆壁,兩隻手掌也緊緊的貼著牆麵,生怕被人發現似的,眼中流露出極度驚恐。


    他的神經緊張,頭頂的窗戶投下的陽光也變得刺眼。


    他無法直視那個人——那個熟悉的,這幾天在目標照片上見過無數次的人。


    那個寒冷陰刻的男人,那個纖瘦矮小的男人。


    那個第一次乘車歸來,在梅根先生印象中,本該像是新生兒一樣毫無防備的獵物。


    那個江雪明。


    ......


    ......


    航站樓的廣場。


    七哥已經提前訂好了機票。


    雪明牽著妹妹的手,說起以後要做的事。


    “你還有一年不到就要畢業了,想去哪裏?”


    白露懵懂地說著:“我想考美院!國美央美清華美院,我的文化課成績很好。哥,你教我畫畫一定行!”


    雪明別有深意地撇過頭,往機場東側的建築群看了一眼。


    剛才他感覺到了——有種莫名奇妙的靈感似乎在窺視他,隻出現了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不過這種情況在以前的生活中也時常出現。


    就像是七哥昨天夜裏突然發癲,偷偷跑到床邊蹲在他麵前,和剛才的感覺差不多。


    他也沒多在意,聽見妹妹學習成績不錯的消息,他十分開心。


    “我等你的好消息,考上哪個大學,我就跟著你,去那個城市定居照顧你。”


    ......


    ......


    梅根等待著,等待著身體重新迴到自我意識的掌控之中。


    差不多有一分多鍾,他從大腦賦予的恐懼幻象裏迴到現實。


    這位經年累月的乘客,大多都是依靠著這份超然的靈感,在地下世界中躲過劫難。


    他滿臉的冷汗,卻高傲又倔強,心中考量著。


    絕對不能讓江雪明成為他的心魔,成為他黑惡新星內心世界的恐怖壁障。


    很快他就說服自己了,把針對江雪明的綁票計劃推遲半個月,才沒有害怕的意思——畢竟他還得隔離十四天。


    然後坐迴沙發前。


    電影還在繼續。


    生活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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