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彎月高掛天空,大地被月光披上了一層銀色輕紗,顯得愈加清冷幾分。剛剛沐浴完的芷華斜靠在小榻之上翻著賬冊,一頭瀑布般微微濕潤的青絲就這麽隨意地披散在身上,在燭光籠罩下,房中一片靜謐悠然。


    “小姐,您怎麽也不把頭發擦幹一下。都已經入冬了,這麽不當心,很容易著涼的。”韓媽媽走了進來,見到小姐身上的頭發還冒著絲絲水氣,忍不住有些嗔怪她。


    芷華像個做錯事被逮著的小孩子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擦了一下,摸起來好像幹了……”


    韓媽媽責備地瞪她一眼,取來一塊幹淨的毛巾,主動上前替她絞幹起頭發來。


    芷華任由韓媽媽動作,繼續翻著手中賬冊。


    “小姐,您要的糧食,買夠了嗎?”芷華的動作瞞不過身邊的人,韓媽媽早就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麽。雖然很多時候無法理解小姐的舉動,不過韓媽媽恪守奴仆本分,從不質疑小姐的任何決定。


    “等到慶豐糧行送來這最後一批,就足夠了。”十萬石糧食即將湊齊,芷華露出了輕快的微笑。


    “小姐,奴婢聽說,今日府上有媒人特意等到老爺下衙時來訪,向老爺提起了二小姐的親事。”韓媽媽撥開手裏已經絞幹的這股,又攏來下一股。


    “給芷香說媒?”芷華吃驚地坐起來,忘記頭發還在韓媽媽手中,頓時被扯得頭皮一痛,“嘶”地輕唿出聲。


    “小姐那麽關心她做什麽,以她如今的名聲,說的還能有什麽好親事?”韓媽媽連忙給芷華揉起頭皮來,語氣中露出幾絲埋怨。


    “我就是好奇嘛。”芷華對這種因為關心自己而起的責備從不介懷,隻覺得心裏暖暖的。她討好地對著韓媽媽笑了笑:“媽媽快跟我說說,是誰來提親了?”


    “是張家的張公子,想納二小姐做貴妾。”說起小姐前任未婚夫,韓媽媽的聲音裏不由帶出幾分恨意:“這張公子還真是恬不知恥。娶不到姐姐,就打起妹妹的主意來!”


    “是他?李家大小姐還沒過門吧?這事她同意了?我爹也肯?”芷華倒絲毫不怨,隻是一片純粹的好奇。


    “聽媒人說李大小姐一點意見也沒有。至於老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當初您要退親他就舍不得張公子這個佳婿,如今有機會再續翁婿之情,他哪會拒絕?”韓媽媽仍舊為小姐忿忿不平,連帶著說起陸大爺也沒了好口氣。


    “那這門親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嗯,聽說已經說定了。媒人送來的信物老爺已經收下,具體其他事宜要等李大小姐過門之後由她親自操辦。奴婢聽陸總管家的說,二小姐也要從靜心庵迴來待嫁了。”


    “也不知這兩人,怎麽就勾搭到一塊去了。芷香還把李玉雪當好朋友吧,將來她進了張家,落在昔日好友手裏,日子可難過嘍……”仿佛看見前世的自己,芷華喃喃低語聲中滿是同情。


    “小姐,那媒人說二小姐和張公子現在是兩情相悅,您可不能枉做惡人出麵幹涉。”韓媽媽急道。生怕小姐出於同情阻止這門親事。


    “我才沒這麽好心。隻是感慨罷了。想不到兜兜轉轉這麽一圈,我爹還是和張公子成了翁婿,這可真是緣分天定啊。”芷華對著韓媽媽古靈精怪地擠眉弄眼。


    韓媽媽被小姐這不倫不類的用詞逗得“噗嗤”一笑,心中忿恨之情稍平,放下手中已經全部絞幹的頭發,嘴裏說著:“這事輪不到咱們操心,咱們啊,就等著看張家的熱鬧吧!說起來,小姐退了這門親還真是一件好事。您是不知道,如今京裏都傳遍了——張公子養病期間,張夫人給他買了四個如花似玉的丫鬟,張公子一口氣收了這四個丫鬟,在房裏日日笙歌,這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荒唐了!可笑張夫人還以為自己家的事沒人知道,殊不知那些整日裏無所事事的夫人們都盯著她家,就等著看笑話呢。”


    說起那個有如狼窩的張家,前世迴憶紛紛浮現腦中,芷華望向窗外馨香院的方向,自言自語道:“芷香,路是你自己選的,好自為之吧……”


    韓媽媽見小姐又陷入沉思,也不打擾,輕輕退出房中。


    芷華望著窗外呆呆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正要起身進內室安置,窗外忽然冒出了一顆腦袋。


    芷華嚇了一跳,正欲驚唿出聲,那人豎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她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多日未見的沈澤!


    “怎麽是你?什麽時候迴京的?你父親怎麽樣了?”芷華鬆了一口氣,一連串問題脫口而出,問完才發現好像顯得自己太過關心他了,不禁臉上一紅。


    沈澤就這麽扒在窗口,看著心心念念的人兒臉上一片關切之色,還帶著一抹動人的紅暈,看直了雙眼。


    見他半響不答,隻盯著自己出神,芷華不由嬌嗔他一眼:“還愣著做什麽?讓人發現你扒在我窗外,我還要不要名聲了!”


    沈澤這才迴過神來,翻身而入。


    站在芷華閨房之中,他忽然緊張起來,手腳都不知往哪放。局促地搓了搓衣擺,他才訕訕答道:“我昨日傍晚迴京的。今日一早就進宮麵聖謝恩去了,之後又整頓府裏事務,一直忙到現在……天色已晚,我又急著想見你,這才……”


    說到這裏,二人的臉不約而同都和火燒似地,通紅一片,雙手低頭不語。


    為了緩解尷尬,芷華轉移話題道:“那你父親呢?他怎麽樣了?”聲音如蚊子般大小。


    “他現在還在藥王穀,身子已經大有起色了,不過想要痊愈還得在藥王穀調理一段時間。”


    芷華點點頭:“這就好,恭喜世子心願達成。”


    感激的話在莊子上時已經說的太多了,沈澤也不是那種喜歡把感激放在嘴上之人,因此他問起自己心裏關心的另一件事:“你怎麽樣了?我聽說,你——退親了?”其實沈澤是想問她現在好不好?是不是因為退親暗自傷神?可是他又害怕這種直白的問題再度勾起芷華心裏的傷,不敢問出口。


    “嗯。”芷華埋下頭悶聲答道,看不清臉上神色。他心裏很介意自己退親這事嗎?會不會因此而看低自己呢?芷華心中忽然有如亂麻,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浮現出來。


    沈澤卻誤以為她不想多提傷心事,遂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說起另一事:“我今日麵聖時,皇上任命我為步軍都指揮使,令我暗中繼續追查上次太後壽宴上刺客一事。”這種事本應該是機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麵對芷華時,沈澤下意識不願對她有任何隱瞞,連這種本該保密之事也坦白交代了。


    芷華沒有細想他的心思,好奇追問道:“此案不是已經了解嗎?那麽多官員被查出來還不夠?”


    “那些都隻是明麵上的棄子,為了保住朝中另外的隱藏之人所放出來的小蝦米。不過線索查到這些人身上就斷了,陛下命我從別處著手調查,我一時之間,理不出半絲頭緒。”


    芷華就是沈澤心中的女諸葛,他也想聽聽她的看法。


    芷華沉思起來。先是太後壽宴混進大批刺客,朝中死了一批官員;接下來是遇到天災,朝廷缺糧又缺人,裏猛居然就選在這種時候及時來犯,芷華總覺得這其中必定有什麽關聯。


    “這些刺客是什麽人?”一炷香後,芷華終於有了些眉目,這才出聲問道。


    “據那名女刺客招認,她和同伴都是從小被豢養的死士,小時候的出身來曆全都被下藥抹去,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哪裏人。”沈澤在接到這樁差事後就查閱了此案相關文卷,一應情況了然於胸,張口答道。


    “看來想要從出身這點著手是查不出什麽了……那名女刺客現在還活著嗎?”


    “還有口氣。這刺客當初招供隻求速死,不過因為她說的線索沒有查出什麽大魚,陛下不滿意,不許她死。”


    “這些人既然已經滲透進了我國官場,那麽當日刺殺這麽多的勳貴大臣,他們怎麽才能避免誤殺自己人呢?這點你們查過嗎?”


    “這些刑部官員早就想到了,據女刺客招認,太後壽宴那日,隻要是身上佩戴著紅翡翠飾品的人,她們就絕不會刺殺。正是因為如此,陛下才能查出這麽多牽涉其中的官員。”


    “翡翠產自裏猛,我們國是沒有的。紅翡比較罕見,想要一口氣拿出這麽多給官員做護身符,我覺得此事和裏猛人脫不了幹係。太後壽宴那日,雖然沒有佩戴紅翡,卻又恰巧避過刺客行刺的人,應該也有吧?逐一排查這些人,隻要發現私底下和裏猛人有來往,應該就是陛下想要找的大魚了。”


    想不到,困擾陛下多日的難題,芷華三言兩語間輕輕巧巧就解決了,沈澤心悅臣服地讚歎道:“陸大小姐真是女中諸葛!在下苦思半日都摸不著頭腦的難題,小姐一炷香功夫就想了出來,佩服!佩服!”


    芷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隻是占了預知先機的便宜罷了,可當不得沈澤如此稱讚,連連擺手道:“世子謬讚了!小女子隻是一個普通的深閨女兒家罷了,擔不起‘女諸葛’三字。”


    沈澤隻當她是小女兒家臉皮薄,不好意思接受自己的稱讚,了然地笑笑。話都說完了,遂起身告辭道:“天色已晚,陸小姐早些安置吧,在下就不打擾了。”頓了頓,他終究還是敵不過心裏擔憂,開口勸道:“天涯何處無芳草,還望陸小姐放寬心懷,那些不值得費心的人,就別再多想了。太過傷神,最終反倒讓真正擔心你的人不好受。”最後那句說的指的是自己,沈澤的聲音低不可聞。


    芷華還是聽清楚了,她這才知道剛剛是自己胡思亂想誤會了沈澤心意,羞、愧齊湧上來,從臉紅到了耳朵根。“多謝世子好意,小女子早就放下此事了,世子無須擔心。”


    沈澤見她隻有羞怯沒有悲戚,說得不似作偽,心裏鬆了一口氣,湧現出幾絲意味不明的歡喜:“那就好,在下告辭。”


    芷華點點頭,目送他翻出窗外,離開自己房間。躺在床上,臉上灼熱漸漸退去,芷華帶著她自己都沒發覺的隱隱期待,緩緩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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