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總部坐落於一百零八座對應於星子的浮島中,隨著周天星鬥大陣,一直在祥雲中緩緩飄動著。


    是夜,十一位仙人無聲無息地穿過縛龍大殿,走進偏殿中的秘室,客座上的流煙仙子麵對這些前輩,即沒有施禮,也沒有啃聲,她的麵容有些呆呆的,兩眼隻在沙漏和沙漏後的黑白灰三色柱上。


    成與敗,隻在今夜!


    對仙盟這些放長線釣大魚的老家夥們來說,似乎是成功了。


    對三千城和三千界域來說,也勉強算是成功的,可……


    流煙仙子的身體,在沙漏中的流沙一顆顆落下,就要落到最後幾顆時,微微顫了起來。


    敗了,對盧悅來說,就沒有以後了。


    “一直沒變化嗎?”


    其中一個仙人看了一眼三色柱,問縛龍老頭。


    縛龍搖頭時長眉微動,“有,請看!”


    鏡光陣上的時間迅速迴溯,“這是午時一刻記錄下來的三色柱景像,其時正好與盧悅和陰尊進入古戰場的時間吻合。”


    三色柱上的三種顏色沸騰不休,顯然陰尊正在吃餌。


    隻是三色沸騰顯示不到半個時辰,就戈然而止,這……吃餌的時間短了些。


    諸仙人的眉頭不自覺地攏了攏,陰尊一心一意想進古戰場,為了進古戰場,他當年做過多少事?


    為了防止他哪天計謀得逞,長線與餌,早在無數萬年前,就被先輩高人們布好了,按理來說,他百萬年的夙願一夕得償,應該大吸特吸才對,怎麽時間這樣短?


    而且現在正是子夜,他的真身亦可借助祭獻而得的分身部分進入,怎麽也沒動靜?


    除非……


    諸仙人相視一眼後,俱垂了垂眸。


    陰尊能在百靈大開殺戒,他們不否認其厲害,可究其根本原因,還是他的那具靠祭獻得來的身體上,也是個殺不死的存在!


    哪怕當年,數千位專能克製他的雷火兩係仙人一齊出手,也沒能一把殺了他,隻能點點消耗,讓他自我崩潰!


    這一次?


    就算他要不行了,也不應該這麽快。


    有些明悟的諸仙,一齊看向心情極度焦狂的流煙仙子,心中微歎。


    ……


    黑暗世界中的陰尊,此時同樣焦狂,時間都過了這麽久,按理來說,分身可以助他進入了,怎麽到現在都沒動靜?


    陰氣最盛的子夜終於到來時,他的身體猛然一震,九顆頭顱一齊看向才有些實化的寂滅頭,隻見‘哢’的一下,這顆頭在它們眼前裂開數瓣,噗通噗通滾落地上。


    這……


    死了?


    另外九顆頭差點炸了,他們是無敵的存在,除非自我崩潰,怎麽可能毫無預兆突然死?


    明明那具分身還能存在半個多月的,他還沒把他們都帶到古戰場呢?怎麽能死?


    “……一定是蠢死的。”


    基中一顆頭惡狠狠地道:“那個小丫頭得紫電傳承,又對火有特殊禦使之法,他進古戰場的第一時間,不是跟她打架,而是有多遠~遠揚多遠,讓我們一起……”


    他的話還沒說完,寂滅頭掉的地方,晃晃悠悠地又生出了一個好像霧氣的頭。


    哎呀?


    完蛋了,它怎麽現在就長出來了?


    九顆頭在震驚中各自被寂滅頭強行分薄了一點氣息,它們一齊晃晃腦袋後,無可奈何地再次陷入沉睡。


    ……


    “陰尊是殺不死的存在,就好像日與夜一般,有光明就得有黑暗,世間生靈善惡,乃是天道輪轉的一部分,我們隻能阻其靈覺的複蘇,不讓他有意識的成長。”


    縛龍老頭看著子夜已過,還沒變化的三色柱,心中欣慰之極,“現在看來,雖然時間有些短,過程跟最開始想的也不一樣,可此計已然奏效。


    流煙,盧悅身有大氣運,就算遭遇空間裂縫,也定能遇難成祥,你……”


    遭遇空間裂縫,還能遇難成祥嗎?


    能的,一定能的。


    昌意當年就被空間裂縫吞掉過,結果不還是好好活著。


    流煙仙子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看向這十二位仙盟的真正領導者,“那就借前輩吉言,我就等著她……遇難成祥!”


    “……”


    縛龍與諸仙人,一齊耷拉耷拉眼皮。


    元嬰小修士可不是仙人,加上與死對頭在一起,連陰尊都不在了,盧悅……


    “是你們說隻要陰尊在裏麵收取死氣,當年的布置便會啟動,我隻問……若她受了重傷,又在空間裂縫的流轉中,丟失了身上所備之物,最差情況會如何?”


    流煙仙子使勁咽下那口氣,再次被人當成棋子是她實力不濟,是三千城太過孱弱,是她和盧悅太想三千界域的天道圓滿。


    但——棋子也不同命,也能向天掙命!


    三千城能叫得上名號的,哪個沒被人當成過棋子?沒被人利用過?


    他們既然都能撐下來,盧悅也一定能。


    一枚玉簡,從縛龍手中拋向流煙仙子,“你自己看,古戰場上雖然處處絕地,卻也處處生機,隻看……運氣!”


    就好像陰尊,他們等了他多少年,就是倒黴的一次也沒進去過。


    這一進去,可結果……


    縛龍老頭撫了撫胡子,他與大家一般,都不認為盧悅能有那麽大的本事,當場殺了陰尊。


    隻能是他們打架的動作太大,把空間裂縫吸引過去了。


    不過,隻吸過去還沒用,若不是那丫頭還有一股子血氣,把他攔在那裏,憑陰尊的本事,在空間裂縫吞噬前逃出,應該完全沒問題。


    “萬仙幹涉三千界域天道圓滿一事,會在一個月後的奉天廣場舉行,之後……還請仙子站在最前,助我等順勢除瘤!”


    ……


    運氣啊運氣,這是盧悅目前最想要的,也是穀令則最想給的。


    再醒來的時候,雖然還是看不見陽光,可眼睛管用能看見東西,說明她熬過了第一關,雖然身上比昨夜難受多了,哪哪都疼,可也正因為疼,讓盧悅鬆了一口氣。


    在沒用丹藥下,再加子夜的五息冰凍,身體的傷,沒朝更麻更沒感覺的地方跑,她應該謝天謝地。


    盧悅努力集起一絲靈力,感受身體狀況。


    半晌之後,她的目光閃過一絲疑惑。


    未服丹藥,可是傷……比她想象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盧悅,你醒了?”


    泡泡忙飄到她手邊,拿起青玉小葫蘆往她口中倒靈露,“身上有感覺嗎?”


    他可怕她感覺不到哪哪了,如果那樣,可就遭透了。


    “嗯!都有感覺。”


    盧悅一邊喝靈露,一邊迴了小家夥一個微笑,“我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一定的。”泡泡看她今天的精神一下子好了這麽多,心中安慰,“盧悅,你能感覺到身上有靈力了嗎?”


    “嗯,能感覺到。”


    “到什麽程度了?”


    泡泡的的語氣中,有不易查覺的緊張,他昨天探查的時候,她身上可沒一點靈力。在沒有丹藥的情況下,她一定要多迴複些靈力,才能讓身體好得更快些。


    “嗯!差不多筋脈沒那麽枯澀了,這靈露的靈氣溫和,非常不錯。”


    “腿那裏……”


    “別看傷得重,其實多是皮外傷。”


    盧悅安慰,“哪怕當時靈力全都用完了,可我還是個體修呢。”


    咦!?


    這倒也是。


    泡泡的眼睛彎了彎,這一次才是真的放鬆了一些。體修的身體迴複度,據說比靈修要快得多,看樣子以後還是要看著她多多修習體術才成。


    “那你慢慢喝著,我再去給你找東西,昨夜天太黑看不遠,今天我多跑一點地方,也許就能幫你找到丹藥。”


    “別!”


    盧悅原本不怎麽能動的手,急切間,居然一把把他撈住,“你看,我今天就好多了,要不了三天,一定可以自己走出去,到時我們一起找。


    你這樣一個人出去,我牽腸掛肚的,反而於養傷不利。


    好泡泡,就在這陪我吧!”


    泡泡:“……”


    “乖乖的,就在這呆著,要不然死氣侵蝕過來,我可沒一點辦法。”


    這倒也是。


    泡泡有些憂慮地看看了洞口處,雖然在那裏吐了一個小火膜阻隔死氣,可今天那個火膜好像越來越薄,就要被死氣穿透了。


    “那我就在這陪你,你多喝點靈露,不用省,隻要你好了,我們一定什麽都能找迴來。”


    “好!泡泡,你就在我額上趴著多休息一會吧!”


    “我把洞口封好就來。”


    盧悅自己拿起青玉小葫,往口中倒著靈露。


    古戰場的天地充滿了死氣,唐舒說,還有好些人在這裏中了一種莫名的抑製靈力的毒素,要花幾十上百年才能去除,因此哪怕已經被泡泡滌蕩過了,她現在受著傷,也不敢亂來。


    隨著大量靈露的注入,枯澀的筋脈和元嬰正在一點點地迴複,盧悅努力以靈力安撫腿部的傷。


    她要出去找丹藥,得先讓自己能走起來才成。


    泡泡把洞口封好,可不敢休息,配合她的動作,用自己軟軟熱熱的小身體,溫暖她才修複過來的骨脈。


    對此,他也有些小疑惑,昨天的傷,在今天看來,簡直好了十倍都不止,如果照這樣發展,不用三天,他們確實可以出去。


    ……


    薄隱在自己的殿內,轉過來轉過去,百靈穀發生的事,通過一位朋友,他已經聽說了,對住到縛龍前輩那裏的流煙仙子,他心中萬分忌憚。


    那個家夥,近些年因為盧悅兩次從百靈送出的東西,底氣足得很,如果真要盯上什麽人……


    哪怕建議不是他所提,隻憑蠢死的徒弟宋籍,他隻怕也在她的檢查範圍內。


    “唿……!”


    薄隱深深吐了一口氣,所有一切,全都毀在陰尊頭上,那個混蛋,連個樣子都不願做,分明是巴不得某些事。


    百靈那裏的獅吽人已經不成氣侯,現在火又要燒到他頭上了嗎?


    半天之後,把自己腦子都要想炸了的薄隱,再次迴到內室,在蒲團上坐下,手指輕敲地板。


    ……


    流煙仙子終於收到三千城的消息,知道飛淵閉關的石室還沒一點動靜時,大鬆了一口氣。


    還活著,一定還活著,否則哪怕主仆協議再微弱,盧悅身隕,飛淵也不可能沒有一點感覺。


    現在他還沒感覺,真是太好了。


    “咦!沒與陰尊一般落到空間裂縫嗎?”


    縛龍老頭看她神色,很是驚奇,“看樣子,你家的那個小丫頭,運氣真不錯。”


    “……”


    流煙仙子懶得理他。


    “四千多年前,紫電隕落之事,老夫查到得最多。”


    縛龍老頭對三千城的這些人,感觀非常複雜。


    人族在麵對共同敵人的時候,很容易團結在一起,當年的仙盟如是,現在的三千城……也如是。


    可惜現在的仙盟,各有各的體係,各有各的勢力,舉大義之名,行自我之利的比比皆是。


    以萬仙之力幹涉三千界域的天道,助行有望成為第五係的仙域成長,其實他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還請……前輩……”


    “氣運是世間最奇怪的東西,沒有時會很麻煩。”


    老頭歎口氣,“紫電的氣運,在他進階大羅仙位時,就到了頂端。至鋼易折,上善若水,可以說把你二人的性格,詮釋到了極致,這一點,我想你也早有所悟。”


    流煙仙子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


    什麽叫至鋼易折?


    三千城若是不沒有一個異常強硬的人,震懾那些心懷叵測的家夥,怎麽可能建城?建城之後,又怎麽可能守住?


    不管是至鋼易折,還是上善若水,都隻是他們不得不做得表相。


    隻是得罪人的活,全被紫電幹了,他的氣運,在至強之後,所以才持續下跌。


    “……是……是他曾經得罪了太多的人,所以……所以哪怕發現不對,某些人也當作沒看見,推遲救援,是……不是?”


    “……”


    縛龍老頭輕輕點了頭。


    “嗬嗬!都說天地有靈,人是萬物主宰!”


    流煙仙子似悲似笑,“可……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複小人心,前輩你們的姑息,也許早就助漲了某些人心,否則百靈哪來那麽多獅吽人?


    你們一次次地放長線釣大魚,大魚是釣著了,可大魚也是從小魚長起,它們長大的時間,害死了多少人?您能說那些人裏,沒有我人族俊傑?”


    “……”


    縛龍老頭的長眉攏了攏。


    “遠得不說,就說近的,仙盟暗夜組的王一峰,他死得虧不虧?”


    縛龍老頭耷拉下眼皮時,在心裏深歎一口氣。


    “前輩,你們的‘餌’,是我們沒成長起來修士的血淚!”


    流煙給自己灌了一口酒,“或者我說得太輕了,盧悅是我三千城的俊傑,是三千前的未來,她若隕在古戰場,對我三千城來說,就是血淚。”


    “……”


    縛龍老頭抬起眼,“流煙,你入相了。盧悅的麵相很奇怪,即至鋼亦至柔,此點可以用雙生之體來解釋,可其氣運……”


    老頭的長眉攏了攏,“氣運沒有麻煩,多了也麻煩,她……”


    “咚!咚咚……!”


    主殿處傳來三聲鼓響,老頭麵上一變,顧不得再說什麽,急忙衝出。


    流煙仙子想了想,到底指望人家的萬仙之力,也追了上去。


    浮島上空,無數遁光,在主殿的奉天廣場上落下。


    “怎麽迴事?”


    “不知道啊!”


    除了十二核心長老,其他人俱被攔在了外麵。


    流煙仙子站在人群中,不動聲色地看向老好人薄隱,此時的他正是一幅焦憂樣子,似乎為出了的大事,擔心不已。


    她隱在袖中的手,暗暗攥了攥。


    紫電死時,他代表仙盟駐紮在外域戰場上,不調查誰能知道,這個所謂的老好人,以他的好人麵孔,延誤了多少戰機?


    隻是每一次,都能找到替死鬼。


    所有與他走得很親近的人,不管是朋友還是徒弟,十個人中,卻有八個不得善終。


    宋籍能與唐舒等人齊名,心智又豈會差?


    此時想來,其臨死前,跟盧悅說的那些話,一定另有其意。


    “……什麽?”


    縛龍大驚,“獅吽人再次大舉進範?”


    “不錯!”


    另一位長老冷笑一聲,“他們大概想借此混攪視聽,保住插在我仙盟的某些人,順便再助陰尊一把。”


    “嗯!我與元道友的意見一般,助三千界域天道圓滿一事提前吧。”


    “……好!”


    “告訴流煙,毒瘤之事,暫時不要動,獅吽人想給那些家夥洗出嫌疑,總得出點血,先讓他們把血出了,再挖瘤好了。”


    縛龍老頭摸摸胡子,再次點頭道:“大善!”


    ……


    外界的風雲變幻,還在古戰場的盧悅,可一點兒也不知道,她現在隻有一個目標,活下去,帶著泡泡,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古戰場不能吸收靈力,想要保持體力和靈力的充盈,隻能靠外物。


    什麽她都有,可惜取不出來,天天用靈露混水飽的日子,對她來說很苦逼。


    今天是第三天了,雖然身上還是傷痕累累,可她終於能走路,雖然慢了點,雖然已經連靴子都沒了,好歹腳丫子還能動。


    破爛的法衣,被她撕下幾塊不緊要的,把腳一點點地包裹好後,盧悅柱著縮球時,插進腿上,而保存下來的閃瞎人眼劍,帶著泡泡,終於走了出來。


    這個空間裂縫,因為大量死氣,她確定還是古戰場,既然還是這裏,重新找迴失去的東西,應該不是太難。


    泡泡慶幸自己不用飛,他趴在她的肩頭,睜大了眼睛,看這個據說有很多寶貝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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