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魔站在熙攘不絕的長街上,來來往往的和尚,之前他有多厭惡,現在就有多複雜。


    盧悅心結難解時,不去求她一個更比一個厲害的師門,反而求向這裏。


    現在又輪到了穀令則……


    老頭形象的他,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一出關即聽到大人死後,最溫婉的女兒怒誅聯盟長老修沐,實在太讓人意外了,為了防止某些人朝她下黑手,他一路跟著從逍遙轉到了磐龍寺。


    卻原來……


    “道修真,佛修善嗎?”


    幹魔喃喃低語,磐龍寺和尚們助了他的兩個女兒,可其所得在整個三千界域來說,也是最大最多的。


    世間因果,果然最為難解!


    或許他也該走了,不知仙界靈氣情況,可以縮著脖子,在這裏求個與天同壽,可既然已經窺其一縷,那顆想要見識更為廣博世界的心,卻再也按捺不下。


    更何況,盧悅已經在仙界,要不了多少年,看穀令則的樣子,進階更不會太難。


    他與她們之間,因為穀正蕃,有太多的‘因’‘果’要解。


    那……就從現在開始好了。


    “留步吧!”


    緩步而來的蘇淡水笑著對送她的穀令則道:“有什麽磐龍寺不方便相助的,你盡可以給我們發信。”


    “知道!”


    穀令則亦笑著點頭,“跟你們……我可沒客氣過。”


    盧悅突然重傷,帚木前輩等不得已用星引大陣相助的第三天,逍遙門就主動送各種迴複法力的丹藥靈草,想要補償一二。


    雖然因為這場天地之變,最後磐龍寺沒好意思要,可逍遙門的這份心,她替妹妹記著了。


    “嗬嗬!你可千萬不能客氣,你要是客氣了,將來那個魔星知道了,她都能從上麵傳話迴來罵人。”


    “……”


    穀令則微抿的唇角輕輕揚著,她對這位師姐的話,不知為何居然深表讚同。


    “確定她無事後,你迴靈墟之前,先去一趟逍遙吧!”


    魔星師妹是她家的,穀令則對師妹的百般相幫,雖然是她們姐妹自己的事,可逍遙承那位師妹的太多,該表示得還是要表示。


    蘇淡水明白,想要盧悅走得更好,穀令則的仙路,逍遙就得全力支持。


    “……好……!”


    穀令則笑著轉臉的時候,眼神與幹魔的交匯到一處,心中一跳間,她猛然僵住。


    “令……”還要說什麽的蘇淡水,順著她的眼光也望向了幹魔,“敢問閣下是……”


    那想也不想,輕移半步,擋前在女兒前麵的樣子,讓幹魔對她稍為和善,“魔主空牙!”隨著這四個字的,是一代大能再不掩飾的氣勢,“令則,我是你義父。”


    啊?


    有些喧鬧的長街,集體失聲,大家一齊驚駭地望過來。


    當年的八卦,傳得沸沸揚揚,誰都知道,這位魔主可能是穀正蕃呀?


    現在他果然找來了嗎?


    “我們談談吧!”


    幹魔再次收斂了所有氣勢,緩步上前,“老夫就要走了,有些事,我想你會比較感興趣!”


    什麽她會比較感興趣?


    大家都感興趣呢。


    蘇淡水也萬般的感興趣,隻是人家看也沒看她,她也不知道是該擋在前麵,還是馬上給地主磐龍寺發信,讓帚木大師馬上過來護一下的好。


    “……好!”


    穀令則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蘇師姐,我去去就來。前輩……請!”


    讓她喊義父,她喊不出口。


    在這一刻,穀令則突然有些明白,為何盧悅聽到這人是父親的傳言,會在想了那麽長時間後,要送他早就答應的靈酒。


    什麽往事何須再提,分明……,應該……應該是她早就明白,這人不獨獨是父親了。


    幹魔的目光閃了閃,隨著她一齊往旁邊的茶樓。


    二人的腳步似緩實快,進到包廂時,幾乎同時揮出結界。


    “前……”


    穀令則袖中的手攥了攥後,摸出四瓶靈酒,輕輕推了過去,“晚輩一直沒謝過前輩的厚愛,隻是……隻是義女的事情,還請前輩不要再提,您與盧悅之間的事,隻是您與盧悅之間的事。這是她在臨行前,讓我轉交給您的。”


    “……”


    看著推過來的四瓶靈酒,幹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寶貝女兒能在臨走之前,還惦記孝敬他靈酒,說不高興那絕對是假的。隻是這個女兒……,這般想撇清關係,甚至在一時三刻間,先把盧悅推出來,讓他無法朝她生氣,實在是太聰明太聰明了。


    “……她走的時候,沒聽到流言嗎?”


    幹魔對這個異常關心。


    “聽到了。”穀令則垂了垂眼斂。


    “聽到了?”幹魔高興的一下子高揚了聲音,“那……那丫頭怎麽說?沒懷疑穀正番就是我?還是……根本就認為流言隻是流言?”


    這對他非常非常重要。


    “……”


    穀令則的嘴角抽了一下,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了,親父對兒女從來沒有責任,沒有感情,有的,似乎隻是投資。


    哪怕她這個他最驕傲,勉強疼愛的女兒麵前,他也一直端著高高在上的親父架子。


    這一位……


    她隱在袖中的手有些顫抖,怪不得,盧悅接受他,反而接受得那般快。


    “她說……我們誰都看不透輪迴中的因果。”


    穀令則咽了一口吐沫,“她已經要走了,往事何須再提!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前輩在木府時救過她,她還讓我告訴您一句,您是個好義父!”


    好義父?!


    幹魔的眼角眉稍俱帶了喜意,他確實不是穀正蕃,現在的身體,是人族修士空牙的,那丫頭這般去除表相,隻認事情的性情本質,實在讓他喜歡。


    “哈哈!哈哈哈……!”


    幹魔大笑著給喝寶貝女兒孝敬的靈酒,把每一樣都嚐嚐了後,發現俱是兩百多年的陳釀,更是高興的無可無不可,滿腔慈父情在盧悅沒在跟前的情況下,全對著穀令則去了,“令則啊!我就要離開這裏,飛升仙界找悅兒了。你也了了為父的心願吧!乖,喊聲義父,義父給你留了很多東西。”


    “……”


    留了很多東西,是把她當三歲小兒嗎?


    穀令則甚為無語,此時的她更為確定,這人不完全是父親,甚至不完全是空牙,他們俱是老謀深算之人,絕不會說出這般直白的話。


    “你……到底是誰?”


    “是誰啊?”


    幹魔嗬嗬笑,“在說這件事之前,我希望,你能學學盧悅的灑脫。”


    “……”穀令則在他慈愛的注視下,嘴角控製不住地抽抽,她真是太不適應了。


    親父喜歡在她麵前表演慈父角色,可表演就是表演,她不傻,八歲以後,為了更好的生活,她也一直表演給他看,隻是她的表演裏,比他多了一份責任,多了那份身為女兒,想要奉養他的責任。


    但現在……


    這個人的的眼睛裏,沒有表演,是真真實實的慈父情!


    所以……妹妹沉淪了嗎?


    穀令則突然之間有些淚目,如果父親從最開始就是這樣的父親,母親也不會那般害怕她們成為他交易給人的物什,更不會因為盧悅那多的一指,就那麽讓她以侍女身份呆在她身邊。


    “別……別哭!”


    幹魔手忙腳亂,越是了解這個女兒,其實他也越是心疼她。


    逍遙倒塌的連天峰下,他看到她為死難的修士,點的每一柱香……


    看到為了盧悅,她做得各種嚐試,那一顆顆丹藥,被她毫不猶豫地吞下。


    “別哭別哭,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麽,義父……義父都不怪你。”


    身體成了人族的,他的心似乎也成了人族的,幹魔先是用手指,後是用袖子,想要幫穀令則擦眼淚,可是隨著女兒越來越多的眼淚落下,他真的手足無措,滿身本事,隻剩無奈、惶恐,甚至還有一絲絲嫉妒早就成為他的穀正蕃。


    “我……我不哭,您……您說吧!”


    軟弱隻是一時,一世又一世,她們的父親,從來就不算父親,穀令則自己都不知道,在幹魔慌手慌腳,還小心翼翼給她擦眼淚的時候,她在心裏的某一地,已經為他塌了。


    “當……當年……”


    幹魔沒了最開始的從容,小心觀察她臉色的時候,說起他與穀正蕃的糾纏,“我本名幹魔,當年在封印中虛弱得就要化為虛無,穀……穀正蕃撞了下去。


    他的身體和也要不行了的封印同歸於盡,不過……他執念非常深,莫名其妙地就與逃出來的我,合二為一了。


    那時我太脆弱陷入沉睡,成為我幹魔的本質後,他一點點地壯大了自己,這一點,我想你也知道。”


    “……”


    穀令則微微點了頭,她當然知道,父親先是在穀家大殺了一番,又跑去逍遙找盧悅,沒殺到她後,進西屏山把那裏變成了死地。


    才築基的盧悅,沒想到她的養毒一定會死得那樣慘,也因此,更恨透了他。


    “你們的腦子都夠用,穀正蕃的腦子自然也不差。”幹魔其實真沒想到,被人叫做無骨蟲的穀正蕃,為了活著,能夠把魔族的功法,與人族的功法相結,做出一個又一個後手。


    “被畫扇拆穿時,他其實做了兩個後手,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自己居中間。”


    “……”


    穀令則的眼睛黯了黯,父親把他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麽都重,否則也不會把危險丟給國師府那一大家子,自己一個人逃亡。


    “獨枯不知大人的真實身份,想要借著盧悅的神魂,讓他醒過來,穀正蕃就是其首選。”


    幹魔歎口氣,“他在借獨枯之力,強大自身的時候,把暗中的後手,也培養了出來。與墮魔海迴來的盧悅一戰,因為那孩子借得天劫殺,中間的自己也被徹底抹殺,這讓他神魂大為受損,而我就占據了主動。


    我按著他的方法,奪舍修煉時走火入魔的空牙。”


    奪舍?


    還能這樣奪舍嗎?


    若說不震驚,那絕對是假的,為父親智商傾倒的同時,穀令則又慶幸著,幸好是這位幹魔占據了主動。


    否則不要說救妹妹了,憑那位爹的性情,他也一定會借魔門之手,千方百計地打殺當最最為艱難的盧悅。


    “其實當年我被道門封印,也是大人在背後使得手段。”


    沒看到女兒太過排斥,幹魔學著某些人打悲情牌,“穀正蕃嚴格說起來,與我有恩,在盧悅天劫殺之前,看到她為了她的養母,什麽都願舍棄的時候,他其實有一點點反醒。


    奪舍空牙後,人族的感情,在我們與盧悅的追索、反複之中,點點溶入,我答應他,讓盧悅喊一聲義父的時候,他覺得,我對你們來說,可能更好,就徹底溶入了我。”


    “……”


    與盧悅的追索、反複?


    穀令則心中巨跳,她明白這話裏的意思,進階元嬰後,妹妹受到魔門的大舉追殺,麵前的人,在三方感情溶入的時候,在追殺親女的途中,終於蛻變成一個真正的父親嗎?


    “令則!我就要去仙界找盧悅了,你……不能喊我一聲義父嗎?”


    穀令則的唇角抖了抖,在幹魔眼中的無限希冀慢慢變成失落時,終於把喉間的兩個字吐了出來,“義父!”


    “啊?噯!噯噯……!”


    大喜的幹魔手腳都無處可放,他隻幹了一件事,從懷中摸出一個又一個儲物戒指,一共七枚放到女兒麵前,“知道你們兩個丫頭,都是道門的人,這些……都是幹淨的,是我在追殺大人的途中,發現的兩個古修洞府,你拿著,算義父給你的見麵禮。”


    “……”


    原來真的有糖啊?


    麵對這樣的義父,穀令則無法拒絕,“多謝義父,那四瓶靈酒是盧悅的,我……我給您在坊市,多準備一些家鄉的東西,好不好?”


    怎麽叫好不好?


    實在是太好了呀!


    幹魔點頭不絕。


    從茶館出來時,穀令則朝一直擔心的蘇淡水和趕來的帚木等幾位大師點點頭,一路帶著幹魔掃蕩商鋪。


    磐龍寺坊市在歸藏界算是非常大的了,三千界之物在這裏幾乎都有一些,穀令則身家豐厚,對這位馬上就要走的義父,出手更不吝嗇。


    看到從鞋襪到法衣,都有十二身的時候,幹魔無視那些或明或暗注視過來的眼睛,隻知道咧著嘴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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