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拂梧看著現在的八萊,大宣佛號時深深歎息。


    權欲,就像灰色的雲,遮住了風霜雨雪日月星辰後,把人的心也遮得嚴嚴實實。


    當年域外戰場上運籌帷幄,每每料敵於先的八萊不知何時不見了,隻剩下汲汲營營於名利的空殼,“八萊,你還記得元狩嗎?”


    八萊長老的眉頭一擰,他當然知道,那是個接近半聖,最後卻擯棄了族人的域外饞風,“自然!”


    “他說當年有人罵他是奸客惡客,讓他和他的族人,從哪來滾哪去。”


    “……”


    “……”


    坊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道佛大戰雖然過去了很久,小輩們全不知道,可長輩們每提起來,都非常凝重,對兩邊的關係,處理起來也慎重無比。


    現在拂梧大師突然說,代表仙盟的八萊是奸客惡客,那……


    “這句話,你還記得嗎?”拂梧不管別人怎麽想,隻看八萊,“元狩說,他因為你的這句話,自我折磨了百多年,最終擯棄域外饞風的本質,開始學著像一個人,用舌頭嚐世間百味。”


    什麽?


    所有人又一齊把目光給了麵色在青紅之間轉換的八萊長老。


    “道友代表仙盟而來,貧尼自然歡迎!”


    拂梧低垂著眼,“但是,世人既然造了但是這個詞,自然就有意外,貧尼……”


    “師父,沒有意外,這件事隻是我個人的事。”


    盧悅終於打斷佛梧的話,八萊代表仙盟而來,如果真讓師父把他掀迴去,後果難料。與其讓事情往不可預期的地方發展,還不如她自己一力擔了。


    “嚴家爵,你和謝天謝地,一起被陰尊找上,可你知道,為何結果最後你被流煙仙子踢斷了兩根肋骨?”


    嚴家爵往後縮了一下。


    “謝天謝地狠在嘴巴上,就算動手打人,從來都隻是皮外傷。而你……,若不是看在八萊長老的麵上,你以為流煙仙子,會踢你一腳,把你送到安全地帶?”


    盧悅慢慢走上前來,“因為你斷了兩根肋骨,你爺爺八萊才在心痛之下遷怒於我,才引發了後來的一係列事情。


    現在我後悔了,早知道你是個這樣的東西,當日,絕對有十種方法,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死無可死,連神魂都不層。”


    “我我……”


    嚴家爵要嚇尿了,作為有名的紈絝,他很清楚,這世上有些狠人不能惹。


    很不幸地,盧悅魔星之名,早在她還沒出百靈戰場,便被諸多紈絝一致例在不能惹名單的前三名上。


    再加上前段時間,縛龍長老把她送到仙盟祭拜普安長老的祭品(郭迪頭顱),掛在了賭鬥場三天,所有二世祖三世祖,在一起議論這事的時候,都懷疑一旦與她碰上,自家長輩護不住他們。


    嚴家爵從沒像現在這樣怕過,他拽著八萊的紫袍,滿麵哀求,“爺爺,我真不敢了,嗚~以後一定乖……”


    “盧悅,老夫三倍賠償!”八萊不想看愛孫涕淚橫流的樣子,更明白,魔星自在仙界揚名以來,從沒吃過虧,“以後……也定然好生管教!”


    其實不僅拂梧、盧悅,不想把這事扯到道佛之爭上,他這會也不太想。


    曾經金戈鐵馬的日子裏,有太多雄心壯誌,那時候,他也汲汲營營,絞盡腦汁地熬白了頭發,隻為己方能少流點血。


    可是那段時間,不論他多努力,身邊親近的朋友,還是一個又一個地,把性命拋在那片他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


    “我兒被仇家索命,家爵是他母親拚盡性命才保下的,老夫……每次看到他,好像都能看到曾經的愛兒愛媳。”


    那滿身的鮮血,其實凝固在他的夢魘裏。


    八萊能屈能伸,躬身一揖,“還請盧小友,給我孫兒最後一個機會。”


    “我不敢了,真不敢了,嗚嗚……”嚴家爵不知爺爺怎麽弄的,膝蓋一痛,當場軟了,跪在地上。


    遠處的贏四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很想知道,這種情況下,盧悅能如何選。


    隻是……


    讓眾人沒想到是,盧悅這一會,臉上的表情非常悠遠,不能視物的眼睛裏,雖然清澈,卻極其複雜。


    她突然想到了普安,想到了曾經的思源師伯。


    尤其是思源師伯,為了他的私生子,連夜叛出逍遙門,可最後卻又因為她和師兄師姐們,自爆元嬰,與魔門修士同歸於盡了。


    “……行!”往事曆曆在目,她終是開口,“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條件。”


    “請說。”


    八萊的眉頭攏了攏,世人大多敬仰英雄,可是誰能知道,當英雄的代價?


    看在她失了的那雙眼睛的份上,看在她確實救過嚴家爵的份上,被拂梧勾起過往的他,終是按下了心中的不滿。


    “再加三張仙符。”


    什麽?


    八萊不由深深看了盧悅一眼,他好像已經知道,她為何要再加三張仙符了,“好!老夫同意了,迴頭,就把東西送予浮枷道友。”


    盧悅點頭,眾人都以為事情過去,可以鬆下一口氣的時候,全沒想到,一直蓄勢的光之環,突然朝人群中的一個藍衣修士捆去。


    叮叮叮……


    “幹什麽?”


    藍衣修士大怒間拚命掙紮,可是他大概忘了某人識海湮滅,什麽都看不見的事實。仗著體術厲害,身體在掙紮中,一下子化成一根高麻杆,就要飛起逃開。


    盧悅雖然看不見,可是本命寶捆沒捆東西,還是能感覺到的,哪願意放人?


    心念一動,光之環化為刀鋒的一麵,迅速延展,以為隻要嵌到肉裏,對方再有本事也不敢動了。


    眾目睽睽之下,讓大家更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個要逃,一個要給個狠顏色,在他的一不小心和盧悅的一不小心下,變成麻杆的人,被光之環生生地紮透了。


    卟卟……


    紮過的麻杆跟沒紮過的麻杆到底不一樣,藍衣修士的靈力,被光之環的刀鋒截住,身體一下子又迴複成原樣,可是這時已經遲了,鮮血一噴,身體當場分離成幾截。


    “啊啊啊……”


    痛悔的慘叫聲,把圍觀的一眾,嚇得全往後躲。


    所有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前後不過三息,連拂梧都沒想到,她好好的幹嘛要捆人,還把人生生的捆死了。


    “盧悅……”


    “他要殺我。”


    盧悅看不見,可也透過觸到一起的光之環,明白人家的身體被她弄死了,“師父,黑市裏,不是說有不少人要買我的命嗎?您幫我看看,他到底是誰?”若不是做賊心虛,他好好地站著,怎麽也不會這樣死的。


    長街上,再次安靜得不像樣子,


    八萊若不是剛剛跟她交過鋒,還感念曾經的日子,恐怕當場就要發難。


    一個瞎了的人,哪隻眼睛能看到人家要殺她?


    他和拂梧同時上前,一個定住驚慌到不敢相信的魂魄,一個查臉。


    半晌,就在帚木、顧安等為盧悅捏一把汗的時候,拂梧揭出了一片冰肌,看著鼻頭有顆紅痣的死人真臉,她的麵色非常不好,“胭脂血,你的膽子不小啊!”


    胭脂血淡淡的影子閃了閃,他媽的,自做殺手以來,縱橫大江南北,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死得這樣窩囊。


    “搜魂!”


    盧悅聽到師父口氣中的怒意,惦念著之前還感應到的幾處殺氣。


    要殺她的人,她也絕不放過。


    這一次八萊沒有阻止,由著拂梧一指點到他定住的魂魄上。


    “……八萊,你也看看吧。”


    搜魂弄到的信息,讓拂梧很是凝重,這個出手幾乎沒有漏網之魚的脂肪血,居然接了三家生意,目的,都是盧悅的性命。


    八萊這一會的動作很快,搜完魂,直接一掌滅之,“這件事,仙盟接下了。”不管怎麽說,盧悅救下仙盟坊市那麽多人,雖然現在,他們鬧得不愉快,可做為仙盟長老,既然遇到就不可能不管。


    拂梧朝拂玥擺手,讓她帶大昭寺的和尚和浮枷等去外院,“盧悅,你是怎麽知道,他要殺你的?”


    叮叮叮……


    光之環相撞的聲音,雖然離得遠聽不見,可贏四還是心驚,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迅速按動耳朵裏藏著的特殊傳訊法器大叫一聲,“甲一行動,其他人混進人群,千萬不要看盧悅。”


    說完這句話,他連那傳音法器,都一把吸出來碾成了碎沫,淨塵術一打,幹幹淨淨,了無痕跡。


    可是外麵,此時卻正熱鬧。


    咕嚕嚕,不知是誰,掉了一顆烏黑珠子,滾動間,突然泄出無數黑霧。


    “蕩!”


    贏四站在窗前,眼睜睜地看著拂梧一聲輕叱,九階烏賊妖丹煉成的墨珠,就一點功也未建地,被蕩了個幹淨。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


    幸好因為拂梧和八萊都在,他自覺沒有機會,嚴令了族人,不要去找盧悅晦氣,否則……


    叮叮叮!


    在長街上鋪排了很多的光之環,在贏四剛剛鬆下一口氣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一次捆住了一個人。


    隻是那人鼓脹著紅了的眼睛,正要不惜自爆的時候,被八萊輕輕的一掌,生生拍扁了。


    “大家都不要動。”拂梧統籌全局,“是天蝠修士。”人族的血是鮮紅,天蝠的血是黃水,一眼即明,“盧悅,接著找。”


    她倒要看看,那些東西有多大的膽子。


    叮叮叮!


    隨著光之環在長街上的叮當不絕,贏四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慢慢地把它按下去,讓它迴複成平常的樣子。


    到了此時,贏四哪能不明白,盧悅就是要用這種方法,找出那些心中慌亂不定的族人,隻要他們表現的有一點不同,哪怕她發現不了,八萊和拂梧也會行動。


    他連唿氣的時候,都盡量緩著來了。


    能在人族潛伏下來的族人,都是有點腦子的,希望之前大家交流經驗時,他說的話,他們都能記住。


    嗤!嗤嗤……


    正在大家各有懷疑的時候,空氣中不知怎的傳來微不可聞的響動,那種臉龐好像被什麽掃過的痛感,實在把幾個天蝠修士嚇得不清。


    大家在人族混得久,當然知道,這種最簡單,最粗暴的驗血手段。


    反應快的人,迅速凝聚靈力,生生地把早前準備的鮮紅血液逼出傷口,反應慢的……


    沒走的拂玥和八萊,各管半條街,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時,都看不見影子,以絕對修為,定住了三個反應不及,和神情不對的天蝠修士。


    “唿……”


    贏四閉了閉眼,早知道瞎了的人也能憑六感行事,他怎麽也不會隻看熱鬧。


    拂梧和八萊都在這裏,一早他就知道,哪怕不惜代價殺盧悅,成功的可能性也低得可憐。


    早知道,嚴令大家不要去找晦氣的時候,就該讓他們退出那條街。


    站在窗前,他按住心裏的殺意,以平平的目光遠視那個看不見的人。


    當初在平魯道,盧悅化名清塵,陰了他們多少?


    贏四抓著窗楞的手,慢慢收緊,強逼著自己,把目光又投到那個執著好像一把掃帚的老和尚。


    剛剛就是他的掃帚化虛,在大家的臉上劃了一道,這仇,他記著了。


    “盧悅,再查!”


    一直統管全局的拂梧,看到定住的四個人,心中大怒,“把光之環延伸出去。”


    “沒用了。”


    盧悅在原地,慢慢轉了一圈,“他們已經藏好了。不過,既然知道藏,那我就勸一句,離開慈航齋吧,在我這裏,你們找不到機會的。”


    想殺她,不僅要帶著戰力來,還要帶著腦子來。


    “三門灘殺天蝠的神秘人,於我隻是一麵之緣,絕不是那天見我的海姐姐二人。”


    盧悅的聲音裏,帶了靈力,她希望能說給有腦子的天蝠聽,“你們拚命找他那麽長時間,都沒一點頭緒,那用腦子想想也能知道,人家不可能暴露在慈航齋。”


    贏四的眉頭攏了攏。


    “我已經瞎了,”盧悅聲音淡淡,“剛剛你們也看到,連抓個人,都能不小心把人弄死,所以,你們想用我找那個神秘人,根本不可能,因為沒了神識,我沒辦法,把一麵之緣的人,用手給你們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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