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帝皇之子下士基烏斯·索拉尼正在一絲不苟地維護他的動力甲。


    維護車間燥熱不堪,由於過於狹窄的空間,這溫度甚至讓阿斯塔特都覺得炎熱。因此,下士便決定赤裸著上半身完成著這項枯燥無味的工作。


    火光躍動,照亮了他的脊背,也照出許多縱橫交錯、大大小小的傷疤。它們已占據這具入伍不過一十九年的年輕身軀,將原本勻稱的肌肉形態徹底破壞,使美感蕩然無存.


    而他甘之如飴。


    他認為,戰士的傷痕意味著榮譽。


    在過去,基烏斯曾是一名釀酒學徒,在被‘伸冤人’索爾·塔維茨帶走前就已小有名氣,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的手藝如何高超,而是因為那張過度清秀的臉


    而在通過選拔考核後,由於基因種子的植入,他如今變得愈發高貴而俊美,一雙淚眼勾魂攝魄。雖讓他非常惱火,且受到許多調笑,但也讓他在某些外交活動的候選者名單上名列前茅。


    當然,他極其痛恨這件事,或者說這些事。他不想在那些宴會上遭遇到不必要的熱情追捧。第三軍團人人皆知,年輕的基烏斯·索拉尼心無旁騖,一心隻想維護第三軍團的榮譽。


    維修工具砰砰作響,不時有火星四濺。很快,下士便將前不久留在左手臂甲上的一處凹痕徹底修複。他端詳數秒,將甲片放迴,開始為整具動力甲塗油保養。


    這同樣是件苦差事,但他做起來卻得心應手,甚至頗有點自得其樂的意味蘊含在其中。


    十六分鍾後,他終於完成了今日的盔甲維修與養護,在確定它已恢複至最佳狀態後,年輕的下士便立即穿上訓練衫,大步離開了維護車間。


    他走得很快,將這段原本至少需要八分鍾的路程縮減至了五分鍾,這使他先一步於自己的小隊成員抵達了反抗之淚號的訓練場。就一艘並非阿斯塔特戰鬥駁船的月級巡洋艦來說,這訓練場的大小已令人非常滿意。


    當然,若是指望它能提供訓練機仆什麽的倒也大可不必,這已超出了帝國海軍們所能承擔的範圍。雖然可以提前要求他們準備,但是,強人所難絕非一個真正的帝皇之子所為。


    基烏斯緩緩閉目,深唿吸數次,調整身心,清空了頭腦。直到確認自己已進入戰鬥狀態,他才在一處空地上開始日常練習。


    他對自己要求甚高,因此早已學會並精通四種不同近戰武器的使用——而且,以帝子們的自我要求來說,這個精通的標準恐怕不容小覷。


    但他並不想止步於此,他不想辜負帝皇之子這個光榮的名字。在這種強烈榮譽感的驅使下,他決心學會更多技藝。


    此時此刻,他正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一把沉重的雙手巨劍在這強烈意誌的驅使下,於他手中迸發出了一陣璀璨奪目的致命舞蹈。


    阿斯塔特的靈敏與力量在其中被展現得淋漓盡致,巨劍在基烏斯修長雙臂的控製下順暢無比地切過了他假想敵的頭顱,隨後再起、再落、再起、再落。


    並不複雜的連續斬擊在他劍下快得驚人,而且也準得驚人——攏共十二道斬擊在不到兩秒鍾的時間內如瀑布般灑落,每一劍都斬向頭顱、脖頸或腹腔。


    他專心致誌地舞動巨劍,努力地在條件簡陋的情況下精進自己的技藝,對訓練場邊不知何時多出的兩人毫不理睬。


    不過,他們實際上也隻是剛到罷了。


    與基烏斯一樣,這二人也穿著第三軍團的訓練衫。一者眼眸陰沉,麵貌嚴肅,身材高大而強壯。另一者相較於他稍微矮上一些,但看起來卻也和善許多,隻是左眼已被替換成了猩紅的義眼,那是他在上一次軍團比武中留下的紀念品。


    他們不發一言地踏入場中,拿起武器,開始訓練。


    身材高大者選用的武器極其樸實,乃是單手劍與戰鬥盾牌的組合。但一招一式卻非常淩厲,且步伐異常穩健。身負義眼者所用的則是雙刀,速度極快,腳步旋轉不停,猶如一個靈活的舞者.


    他們訓練起來同樣心無旁騖,眼中隻有自己的假想敵,唿吸平穩而悠長,目光炯炯,汗液卻不斷滑落,顯然強度極高。


    不知何時已結束訓練的基烏斯站在一旁,觀察著他們的技藝。他不時點頭,偶爾皺眉,卻始終保持沉默。直到他們二人的訓練也結束,他方才開口講話。


    “巴斯塔拉爾。”他率先向那高大的帝子開口。“你可以適當地調整一下攻擊與防守之間的間隔。”


    “請你為我解惑,隊長。”


    “在戰鬥中,盾牌的意義是讓敵人束手束腳,而非讓你舍棄可能造成殺傷的進攻機會。防守反擊是永遠不會過時的策略,但進攻是最好的防守。”


    巴斯塔拉爾思索片刻,緩緩點頭,握劍的左手錘擊胸膛。


    “接下來是你,拉米茨——”基烏斯搖搖頭。“——你和他的問題剛好相反,你太重視進攻了.有些敵人看得出這一點,而他們一旦看穿你,雙刀的優點立刻就會成為致命的缺陷。”


    “我會努力改正。”獨眼的拉米茨答道,麵上僅有尊重與認真。


    “很好,那麽訓練就此結束。十分鍾,更換動力甲,佩戴武器,去艦橋上與我匯合。”


    兩人異口同聲地迴答:“明白。”


    他們彼此敬禮,各自離去。十分鍾後,他們精準地抵達了反抗之淚號的主艦橋,與艦長吉安·奧塔爾見了麵。他是個經驗老道的帝國艦長,也是反抗之淚號的第十四任艦長。他服役三十三年,功勳卓著,而且幾乎從不出錯,是楷模中的楷模。


    年輕的下士非常喜歡也非常渴望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他雖服役僅十九年,但像這樣的巡邏卻已進行過四次。


    第一次運氣不錯,碰上了一位嚴格的女艦長,那次巡邏最終以消滅了一群流竄前來的獸人星際海盜而告終。但是,第二次、第三次與第四次就不太行了,人不可能一直幸運。


    那三次,負責與他們合作的海軍艦長要麽是酗酒的混蛋,要麽就是成日打罵體罰甚至槍斃手下士兵的暴力狂,最後一人尤其不堪,甚至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這位艦長是個被權力運作進入海軍,想要鍍金數年就立刻退役的貴族子弟。他腹中空蕩,隻曉得成日縱情享樂,不僅星圖都不知道該如何辨認,甚至幹出過不穿衣服在甲板上與人嬉戲打鬧之事


    不過,這倒也算他倒黴。他的家族原本已將路為他鋪好,如果不出這次意外,他本可在海軍內一直享受到退役為止。


    然而,由於軍務部將他指派到了徹莫斯附近駐紮,他和那隻不幸的被分配到他手下服役的艦船便登上了一份名單。


    這份名單源自一個傳統:每年,以徹莫斯為母星的第三軍團帝皇之子都會派出一隻三人小隊,與本星區內的帝國海軍合作,進行為期一年的巡邏。


    期間,小隊成員將登艦,與那支艦隊一齊行動,抵禦任何危險,偵查並掃除所有潛在的危機,共同鑄就榮譽。


    這是一件一舉多得的好事,對帝子們來說尤其如此——他們如今的戰法本就極其適合這種巡邏模式。


    不過,為了保證公平和結黨營私的現象不會發生,這種巡邏是抽簽製的,它會盡量保證每一個帝子與每一隻駐紮在徹莫斯星區內的艦隊都至少進行一次巡邏,以增進經驗,取得勝利與榮譽。


    這對尋常軍人來說是好事中的好事,帝國誰不知帝子皆是精銳?且永遠衝鋒在前。試想,一個軍人怎能拒絕這樣的戰友?怎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可那位貴族子弟哪裏想過要建功立業之說?他當時就差嚇到猝死了——不過,如果真的猝死,這對他來說恐怕還是個不錯的結局。


    原因無他,在那次巡邏結束以後,帝子方麵立刻提交了對這位無能艦長的起訴。僅僅兩個星期後,他就被聞訊而來的軍務部專員以瀆職罪槍斃,其背後更是牽扯出許多人。


    據基烏斯所知,至少有上千人為此而死,四個家族因此被除名,軍務部內部更是迎來了一次不小的清洗。


    “日安,天使們。”


    吉安·奧塔爾嚴肅地撫胸一禮,以周到的禮儀拉開了今日事宜的序幕。


    “巡邏開始已有四個自然月,你們依舊很準時。日日如此,到艦橋上來與我作伴,盯著這些雷達、鳥卜儀和星圖看,難道你們不覺得無聊嗎?”


    “分內之事,何來無聊之說?”基烏斯反問道。“你不也是日日如此嗎,艦長?”


    吉安扯出一絲微笑,而這似乎就是他那張僵硬麵孔所能給出的最大外在善意了:“能與諸位合作,實在是我的榮幸——那麽,就讓我們開始吧。”


    他抬手,按下麵前指揮長桌邊緣的一個按鈕,淡藍色的投影立刻升起。


    艦橋側麵的沉思者陣列操作員開始加倍忙碌,手指不斷地敲擊鍵盤,滴滴聲不絕於耳。一個又一個數據被收集並匯總,最終呈現於指揮桌之上,變為投影的一部分。


    基烏斯專心地看著,哪怕這數據分析的過程枯燥乏味到了極點,也沒有過半刻分神。他的專注當然不會辜負他,很快,一個異常的數據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下一秒,一個聲音也開始在艦橋上迴蕩:“報告!我們收到了一條身份識別秘鑰!”


    艦長眉頭一皺,轉頭看向三名帝子,思索數秒,大手一揮:“解鎖,識別,並搜尋這艘船的位置預熱火炮,讓護衛艦做好準備。”


    一係列命令的下發帶來了更多的忙碌之聲,一時之間,主艦橋上竟嘈雜如街頭市井,到處都是儀器的響聲與對著通訊儀器發出的喊叫聲。


    但基烏斯沒有受它們的影響,他仍然盯著指揮桌的中央,在那裏,一個代表了身份識別秘鑰解鎖進程的數據正在變換.


    不過,就連他也沒有想到,這個本該快速且簡潔的過程竟然花費了反抗之淚號的沉思者陣列足足十分鍾的時間。


    待到它們總算在因過度運算而產生的高溫中解出答案,將那艘艦船的名字與來曆呈現在吉安·奧塔爾的指揮長桌上時,一道利劍型的黑影已從他們前方右側的小行星帶中現身——那距離甚至近到魚雷無需多麽細致的瞄準。


    “報告!我們收到了通訊請求!來自,來自——”


    操作員的聲音忽然卡殼,像是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這對於吉安的部下來說是極其少見的情況,這些天來,基烏斯早已在心中認可他們的專業。


    但他理解這位操作員此刻的震驚,他發自內心的理解,不為別的,隻為那艘身份識別秘鑰已被解析完成的船.


    它名為‘審判長’號,在反抗之淚的資料中僅有一行解釋:來自審判庭。


    年輕的下士聽見身旁艦長正在深唿吸。


    “.先不要接受。”吉安·奧塔爾緩緩開口。“傳我命令,讓所有的火炮立刻取消預熱,同時取消護衛艦隊的警戒狀態,並且——”


    他側頭看向基烏斯。


    “艦長?”


    “我想降下虛空盾。”吉安·奧塔爾低聲說道,臉色蒼白。“否則恐怕會招致一點不必要的麻煩。”


    年輕的下士眉頭一皺:“為什麽,艦長?”


    他問得真心實意,一來是因為這樣做很不明智,虛空盾對於艦船而言就是盔甲一般的存在。二來,他過去也沒有和審判庭打過交道,他隻知道這些人做事獨斷專行,權力極大,且風評不佳。


    想到這裏,一抹怒意浮上他臉龐。吉安·奧塔爾看得真切,卻隻能歎息。


    “相信我。”他沉重地說。“審判官們可不是好說話的,他們中有好人,但我見過最多的還是瘋子與混蛋。”


    帝皇之子冷哼一聲,順手取下腰間頭盔帶上,鷹徽閃耀,高貴的紫色點綴著金色的威嚴。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已經變得低沉而怪異。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艦長。請你記住,帝皇之子站在你背後。”


    吉安·奧塔爾無言以對,隻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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