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之間有嚴格的界線,沈夢生肉身成神出任鬼帥,自然有能力出幽入冥。身邊除了一些陰魂之外還有一個大漢,自然是巨無霸,這個莽漢已經受封成神,性情卻沒什麽改變。一行人在月光下疾行,很快來到一條大河旁邊,水流湍急,河上有一座簡陋的木橋。陰魂稟報,這座橋年久失修,先後有八人失足落水。每個陰魂都要等待下一個替身才能解脫,自打那個郎中出現以後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一個老漢落水,本來已經不可能生還了,郎中剛好路過,隻輕輕地按了幾下,老漢竟然死中得活。如果郎中救了人之後離開,水裏的陰魂也不介意,繼續等待下一個。可是郎中竟然親手修繕木橋,同時在橋頭樹立了一個牌子,提醒過往行人,過橋之前隻要口誦無量天尊就可平安通過,如此一來河裏的水鬼就很難等到出頭之日了。沈夢生自然明白,這個郎中所作所為是在行善積德,隻是無意中剝奪了水鬼找替身的機會。繼續前行,連看了百餘處情況都差不多,天色已經發白,沈夢生打發陰魂迴去,自己仍做武官打扮,巨無霸充作隨從,兩人一道尋找郎中。既然成了神找個人自然很方便,紅日初升就在一條街市上發現了目標。此人穿著很普通,腰係絲絛,形容枯槁,與普通遊方郎中沒什麽不同。沈夢生卻看出,此人渾身有清氣籠罩,頭頂泛出祥光,玄門中隻有大羅金仙才可能出現如此景況,難怪冥王與東嶽帝君不肯過問。心裏感到很奇怪,既然是大羅金仙早應該積滿功德,具備各種神通以後反掌之間就能讓千萬人受益,何必從頭來過?巨無霸性急,看到郎中就想一把抓過來,沈夢生阻止,對方來頭不小,又同屬玄門,不能輕舉妄動。


    郎中緩行在街市上,來往的人忙忙碌碌,沒有人看病,於是在街角一個石墩子坐下來休息。沈夢生緩步上前,郎中打量之下一皺眉,率先發問:“你這小哥哪方任職?”沈夢生坦然迴答:“本朝典軍中郎將。”郎中微笑搖頭:“我問的不是這個職務。”沈夢生馬上會意,對方已經看出自己有天職在身,當下直告:“本帥乃是百萬沙場陰魂首領。”郎中有些詫異:“鬼帥怎麽可能得到天庭寶蓋?”沈夢生當即提議:“既然是一會之人,何不覓地詳談?”郎中點頭答應,三人離開街市,走向人煙稀少的荒山。按理說到了無人處就可以施展神通了,可是郎中仍然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行進。來到密林深處沈夢生通名報姓,郎中感歎:“你們父子都是胸懷寬廣,前程未可限量。”沈夢生探詢:“道長仙鄉何處?”郎中微微一笑:“要是在一年前,貧道無論如何不會吐露真實身份的,今日就無妨了。貧道乃是老君門人,八景宮首仙,道號玄都。”沈夢生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郎中竟然是玄門前輩,連忙施禮。玄都大法師並不以前輩自居,態度十分和藹:“不必拘禮,貧道乃是待罪之身,還有何顏論資排輩?”沈夢生不了解往事,又不好揭人傷疤,玄都大法師與從前有了很大變化,將往事娓娓道來,自己怎麽心高氣傲,一意孤行,意欲懲處申公豹,受挫後惱羞成怒貿然使用護教大法鑄成大錯,終於招致教祖責罰,在伏鬼金輪之下失去了神通。沈夢生發覺,訴說這些經曆的時候玄都大法師的態度十分平淡,好像在講故事。顯然這位前輩已經達到忘我之境了。對方開誠布公,沈夢生也沒必要隱瞞,將自己的經曆和盤托出。玄都大法師頗為嘉許,隨即詢問:“既然你是鬼帥,尋貧道意欲何為?”沈夢生這才說明來意,玄都大法師不解:“這件事怎麽會是你來過問?這是冥王和東嶽帝君職責所在,為何從不曾提起?”


    原來冥王與東嶽帝君都知道玄都大法師的身份和從前的脾氣,不敢插手。玄都大法師很快想通了,感歎道:“還是貧道早年種下的禍根,真要感謝教祖讓我懸崖勒馬,繼續錯下去,再想迴頭就難了。”沈夢生對玄都大法師勇於承擔的精神十分欽佩,前輩風範果然值得尊敬。玄都大法師感慨道:“自己犯下的錯不能等著別人來糾正,貧道今後一定要做到每日三省。”當即作出安排,要重走迴頭路,從頭改起。沈夢生頗為欽佩,玄都大法師雖然被伏鬼金輪攝去神通,元始天尊卻傳授了一些簡便易行的法術,如果施展的話可以很快了結。如今堅持腳踏實地,確實難能可貴。遇劫之後玄都大法師與從前相比確實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對以往的驕狂深惡痛絕,下定決心從頭做起。沈夢生心裏認定,就衝這份認真,玄都大法師早晚重迴八景宮,執掌紫府金印。如今闡截兩教已經走到一起,玄都大法師自然是前輩,沈夢生多方請教,玄都大法師語重心長:“貧道走錯了路,沒什麽好指點的,隻能提醒一下,希望你不要犯相同的錯誤。花居盆內終乏生機,鳥入籠中便減天趣。貧道修仙有成,得師父垂青,執掌紫府金印。開始的時候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馬虎。時間久了就有些飄飄然,如今看來正如花居盆內,鳥入籠中,在眼前的小世界裏沾沾自喜,卻忽略了廣闊無垠的天地乾坤。正所謂文以拙進,道以拙成。這個拙字才是天地至道,貧道就是玩弄機巧才落到今日的田地。”沈夢生頗有感觸,這一番話當真是金石良言,對自己的將來深有影響。玄都大法師也很有收獲,與沈夢生成長的曆程對照,自己也能認識到自身的毛病從而加以改正。


    經過這一番會晤沈夢生頗有感觸,玄都大法師雖然失去了神通,卻成為真正值得尊敬的前輩。迴府以後發出公文,將經過轉告冥王以及東嶽帝君,今後要以嶄新的目光看待玄都大法師。處理完這件事就準備迴家看看,軍士忽然稟報,天使下臨,沈夢生當即接旨。玉旨帶來了新的消息,星宿海聚集了無數鬼妖,利用瘴氣血食修煉,已經入了魔道。鬼妖沾了一個鬼字,見不得日光,星宿海附近又沒什麽人煙,一直沒有引起重視。最近星宿海忽然有異動,出現了具備各種神通的鬼妖,不懼日光,到處掠奪生靈,喝血修煉魔功。為免生靈塗炭玉帝下旨讓沈夢生率領鬼軍前去討伐。接旨後沈夢生沒有多想,讓將士們做好出征的準備,自己到聖靈宮接妻子一道前往,順便向父親請教一下。沈平淵得知此事當即推算了一下,向兒子做了簡單的介紹,當初身陷太極圖,被困之地就是星宿海,這一次兒子率軍討伐,自然要多加小心。所謂鬼妖就是修道不成而喪生於天劫的陰魂,因為具備一定基礎,身故以後還掌握一定的神通,不甘心轉世投生,想方設法尋找新的修煉法門。星宿海就是最理想的所在,這些陰魂聚在那裏互相交流,取長補短,竟然真的找到了捷徑,這種修煉需要吸取各種生靈的血,練成以後威力極強,被稱為魔功。沈夢生已經具備了各種神通,頗為自信。沈平淵告誡,此行頗多兇險,要多加小心。得知此事金剛童子頗為興奮,吵嚷著要去湊熱鬧。沈平淵坦言,星宿海的鬼妖容貌醜陋之極,妖異非常,殘暴血腥。金剛童子立刻改了念頭。巨無霸堅持要參與交鋒,金剛童子知道這個大家夥膽小,取笑一番。巨無霸還是堅持,如果真的受不了可以跑迴來,沒什麽損失。沈夢生接了妻子迴府,準備一番,乘坐七寶戰車出征。


    開始的時候沈夢生認為有十萬兵將足矣,沈平淵的意思是至少要五十萬,星宿海的鬼妖雖然隻有數萬,卻因修煉魔功之故可以以一當十,強悍者以一當百。沈夢生深知,父親說的話都是實打實,沒什麽虛假,所以集中了八十萬鬼軍,高挑帥旗,浩浩蕩蕩向星宿海進發。星宿海的地形是一個狹長盆地,黃河之水流經此處,形成了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湖泊,遍布沼澤,千百年沒有人跡。因為聚集了無數鬼妖,常年被一重濃霧籠罩,霧氣中藏有各種毒素,形成了瘴氣,任何生靈也難以靠近。陰兵自然不怕毒,名字又記在鬼籙上,沒有後顧之憂,所以大家對取勝很有信心。沈夢生可不敢過於樂觀,父親說得很清楚,魔功練成以後十分強悍,很不容易對付。大軍駐紮下來,冰姬打算用琴聲試探一下虛實


    ,沈夢生應允,讓將士們做好應變的準備。冰姬焚香淨心,正襟危坐開始撫琴,聲音空靈美妙,將士們都聽得入了迷。曲子還沒彈到一半,星宿海忽然傳出古怪刺耳的聲音,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冰姬的心情受到影響,彈不下去了,隻好罷手。軍士稟報,星宿海濃厚的瘴氣中衝出一群怪異的妖魔,模樣奇形怪狀。沈夢生率軍出陣,果然看到一群詭異的妖魔,形體七扭八歪,沒一個接近人形,五顏六色拚湊在一起,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巨無霸倒是沒覺得恐懼,就是很討厭,皺著眉頭嘟囔:“天下竟然有這麽醜的家夥。”看到乘坐七寶戰車的沈夢生夫妻以及排列整齊的陰兵,眾多妖魔發出怪叫,一個大樹形的妖魔口吐人聲:“哪裏冒出來這麽多醜陋家夥?還弄出那麽難聽的聲音,丟臉也不是這麽個丟法。”沈夢生頗為詫異,出世到如今也沒有誰說自己醜陋,妻子冰姬與嫦娥相比也不一定遜色,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來,對方的眼光怎會如此顛倒?


    巨無霸實在忍不住,發出一陣大笑,點指道:“就憑你們這副模樣還笑話我們醜,太好笑了。”樹妖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你們這些醜家夥是非不分,美醜不辨,可憐,可憐。”沈夢生此番奉旨討伐,不管對手是誰也不能退縮,當即傳令進攻,巨無霸率領數千陰兵殺上前去。眾妖魔發出怪叫,樹妖迎向巨無霸,枝枝椏椏劈頭蓋臉打下來,巨無霸很不適應,想不到自己竟然跟一棵大樹動起手來。沈夢生留心觀察,這些妖魔果然不好對付,已經脫離了鬼的範疇,陰兵的武器很難傷害到。而妖魔的武器也傷害不到陰兵,兩軍雖然激烈交鋒,卻不大可能有什麽實際效果。樹妖最先退出,大叫道:“受不了了,這些家夥太醜了。”當先退入瘴氣,其他妖魔隨後隱去身形。沈夢生下令收兵,瘴氣中難辨東西,不能貿然進入。夫妻兩個商議對策,目前的關鍵是想辦法化解瘴氣。巨無霸想起一事,在一邊傻笑起來。沈夢生詢問:“什麽事如此好笑?”巨無霸解釋:“我想起地府作戰的時候,賴皮龜出陣迎戰,憑一張厚臉皮讓一個大美女吃盡了苦頭,後來就得了一個不戰屈人之兵的雅號,十分有趣,那個樹妖說的話跟賴皮龜差不多。”沈夢生不了解這一段,巨無霸頭腦簡單,也說不明白,沈夢生索性傳書父親,希望能夠讓賴皮龜前來助戰。接信後沈平淵頗為奇怪,本門人才濟濟,為何偏偏選中賴皮龜?這麽點小事當然好辦,利用聖靈冠驚動南山老翁,讓賴皮龜軍前效力。南山老翁也覺得奇怪,這個徒弟最讓人討厭,別給自己丟了人。當時叫過賴皮龜,仔細叮囑一番,一言一行都要小心。另外幾個門人很不理解,隨便哪一個也比這個家夥強,為何偏偏選中他?賴皮龜自然歡喜之極,這可是露臉的好機會,不過在師父麵前還是小心一些。


    離開宮殿,賴皮龜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借水遁趕路中就笑個不停,險些掉下來。來到星宿海,大模大樣往轅門前一站,趾高氣揚吩咐:“我是你們大帥專門請來的貴客,快去通報一聲。”軍士們都覺得可笑,大帥的貴客就這麽一副德行?不管怎麽說還是報了上去。雖然沒見麵沈夢生已經了解到賴皮龜的性情,這是個有一說十的家夥。對這樣的人千萬不能太客氣,因此傳令,讓賴皮龜報門而入,還特意向軍士交代一番,冰姬感覺十分好笑。軍士一說賴皮龜登時就翻臉了:“大老遠的請我來,不曾遠接近迎,還讓我報門而入,豈有此理。”軍士心裏有底,不陰不陽道:“大帥有令,願來者來,願走者走,決不勉強。”賴皮龜頗為惱怒:“這是要轟我走了?走就走,誰稀罕。”口裏說得硬氣,腳下卻沒有移動半寸。這樣的機會對自己太重要了,就這麽迴去實在不甘心。心裏指望著軍士出言挽留,自己就可以找個台階下。沒想到軍士依然不冷不熱:“要走趁早。”賴皮龜擺出了架勢:“我可真的走了?”軍士存心鬥氣:“趕緊走吧,還想蹭一頓飯是怎麽著?”賴皮龜比劃了半天,終於舍不得走,隻好自己找台階:“你們大帥是我師弟,我做師兄的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報門就報門,又少不了一塊肉。”軍士強忍住笑,大帥料事如神,如果善待這個家夥,還不讓他反上天去?報門的意思就是每過一道門就要高唿自己的名字,賴皮龜臉皮之厚當世無雙,報個名算得了什麽?過一道門就大唿一聲:“賴皮龜告進。”在眾多將士注目之下泰然自若,沒有任何不自然。來到大帳,有意提高了嗓門,大喊一聲,裏麵卻沒有動靜,這是沈夢生故意所為,冰姬在旁邊勸解,畢竟是同門師兄弟,不要把戲演過了。沈夢生微笑:“一旦給他好臉色就麻煩了。”巨無霸雖然魯莽也明白這個道理:“對這個家夥就要這樣,決不能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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