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善無城。


    作為雁門治郡之都,善無城內士族林立,商賈遍地,與昔日在高奴城一樣,這些商賈多是與北方的匈奴交易。


    “魏老,您真不休息休息?”


    此刻在雁門府邸內,白衍一身布衣,疑惑的看向魏老。


    這一大把年紀,方才從高奴過來,一路顛簸,如今不休息就跟自己出去,這別把身子骨累壞了。


    “小子,放心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個十幾年。”


    魏老聽到白衍的話,白須褶皺的臉上,露出絲許笑容。


    見狀。


    白衍也不在說什麽,而是轉頭看向徐師。


    “此行你隨去多有不便,你在府邸內休息,若有需要,便書信命人送給我!”


    白衍對著徐師囑咐道。


    此前擔心魏老的身子骨,他便一直讓徐師在閼與城內的府邸,等魏老過來。


    這次他出去探察,徐師一個女子,還是在府邸的好,免去那番遭罪。


    “諾!”


    徐師聽到白衍的話,看著眼前的少年,緩緩行禮。


    看著少年轉身離去,徐師連忙跟在身後,陪同一路走出府邸。


    府邸外。


    白衍帶著幾名喬裝打扮的將士,以及魏老,牽著馬兒便朝著城外走去。


    一路上。


    白衍與魏老相互並行而走。


    魏老亦如當初,頂著烈日,拿著一個酒壺,時不時來那麽一小口。


    起初白衍還陪著魏老說話,然而到了後麵,走了半日,看到沿途人景,卻也無心再理會其他。


    魏老也不怪罪白衍,反而默默在一旁跟著。


    在沿途經過的一個村子內。


    白衍緩緩停下。


    村之內不說十室九空,卻也人煙稀少,簡陋的一間間木屋,能看出不少都很久沒人居住。


    白衍牽著馬匹,來到一個木屋前,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


    老人見到白衍一行人,瞧見白衍身上還配有佩劍,更牽著馬匹,骨瘦如柴的臉上,眼神有些惶恐。


    “老人家,村子裏麵的人呢?”


    白衍把馬交給親信,來到老人麵前,蹲下身子問道。


    說話間。


    白衍從懷中掏出十幾個錢,隨後在魏老以及親信的目光下,一手抓住老人的手,一手把錢放入老人手中。


    骨瘦如柴的老人見到錢,惶恐的眼神中,露出激動的神情。


    “大人!”


    老人抬頭看向麵前年紀輕輕的少年,說話的聲音嘶啞,顯然這是極度虛弱,方才會出現的模樣。


    “大人可是問村中女?大人若是想來買女,那就晚來一步,如今村之內的女子,要麽被盜去,要麽就被搶走,已經不剩什麽人了!”


    老人看著白衍。


    以為白衍也是想來買一些女子,便輕聲開口說道,隨後又想到什麽,看向白衍。


    “不過聽說依山後那一戶人家的男丁,前兩日重病,估計也熬不了多久,今早便見有幾人去盯著,大人若是早去,估計能來得及!”


    老人說完,便看向白衍身後的眾人,顯然老人對這些事情,早已經麻木。


    “依山?”


    白衍聽到老人的話,隨後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白衍隨後又問了一些有關男丁的問題,在得到老人迴答之後,緩緩起身。


    “走!”


    白衍輕聲說道,隨後率先朝著依山方向走去。


    白衍身後,魏老跟上的同時,餘光看了一眼骨瘦如柴的老頭,隨後看向走在前麵的少年背影。


    “田瑾!你真的收了一個好弟子,若伱在天有靈,能瞑目了!”


    魏老感慨一句。


    迴想好友田瑾,那個齊國大夫的一生,數十年來從未羨慕過好友的魏老,這一次,卻是羨慕好友。


    遙想年邁的田瑾,為人正直不阿,在朝堂、民間、乃至諸子百家,都享負盛名,被譽為惠師。


    也因此在齊國朝堂內得罪小人,慘遭入獄,全家被誅。


    幸好在死後。


    世人皆不知其留有愛徒。


    想到在善無府邸內少年對自己說的話:在善無府邸閱萬卷竹簡,不如出門親眼見一見,聽一遍民間疾苦,走一遍雁門山河,我白衍知道在雁門,有人吃不上飯,有人夜夜笙歌,有官員禍害百姓,亦有官員兩袖清風,雁門需要一個人站出來,掃一掃屋內塵,白衍雖非聖賢,卻是願意提起掃帚。


    “如此年紀,能有此心”


    田瑾到底是從哪裏找到這樣的弟子?


    想到聽聞前麵那個小子,上書鹹陽,讓秦王同意在閼與送糧救災!


    想到前麵那小子,破井陘後,上書鹹陽,讓數萬趙邊騎的降卒,能留置雁門,興修趙國都從不修的水渠,救趙人都不救的趙國女子,聚李牧都沒做到的趙國‘人家’!


    如今又放著善無府邸柔鄉不坐,美酒補償,好肉不品,出來在這烈日下爆嗮趕路,隻為看清雁門百姓。


    這一件件事情!


    魏老實在忍不住感慨,一生從不羨慕田瑾,卻在收徒這件事情上,年老的他,卻羨慕起田瑾。


    莫約兩個時辰後。


    順著深山小路,魏老一行人路過一家院子,尚未進去,就看到院子內,站著四名男子。


    一個破舊的小苑,哪裏能有如此多的男丁,這顯然不正常,加之此前山外老者的話,魏老等人都知道,這四人應該就是過來‘掠賣’的人。


    果然。


    那四人見到白衍一行人,紛紛麵露警惕起來,畢竟白衍一行人不僅人多,而是身上都佩著劍。


    四人眼下都不清楚白衍一行人的來頭。


    “汝等何人?為何來此?”


    四人之中,為首的男子上前,隨後看向看向年紀輕輕的白衍。


    白衍笑了笑。


    “汝等為何?吾亦為何!”


    白衍說完,舉手示意。


    隨後白衍身後的親信,紛紛作勢要將眼前這些人圍起來,準備動手打人。


    四人見狀,麵色有些驚慌起來。


    “汝等敢?吾背後乃是埒城令史!”


    為首的男子清楚眼前這些人,也是與自己一樣,幹的是擼人買賣的活,男子想了想,為避免與眼前這夥人起衝突,便自報上來曆,以及自己背後的主人。


    說起來這名男子也忍不住感慨,如今隨著人少,幹這行要麵對的衝突是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


    “埒城令史?”


    白衍眉頭微皺,隨後帶著疑惑:“你說是就是,可有信物?”


    白衍詢問道。


    雖是問話,這時候白衍也示意其他人先不動武。


    見到自己的威脅起作用,男子鬆口氣。


    “汝可隨我去埒城!到時候自然會得知。”


    男子說道。


    這時候,男子也不想再耽擱下去,與其他三名男子對視一眼,三名男子點點頭,隨後轉過身,朝著屋內走去。


    在白衍的注視下。


    伴隨著三名男子進入屋子之中,片刻後便轉來女子的驚叫。


    不消一會,就看到一名男子強行拖拽著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子出房屋,女子不從,卻遭到另一名男子的毆打,甚至用木棍,朝其額頭都敲破流血。


    另一邊。


    似乎一名病重男子,被另一名男子拳打腳踢,很快就摔倒在地上,另一名白發老朽想阻攔,卻也被踹倒一邊。


    見到這一幕,白衍身旁的魏老也忍不住皺眉起來。


    “汝等是何家族?”


    男子轉頭對著白衍說道。


    看向白衍身旁的魏老,在男子眼中,這又定是那個家族的老仆,就是過來看‘物’色的。


    “郴氏!”


    魏老頭本來不想迴答這男子的話,但是感受到白衍的目光,魏老頭還是忍著心中的厭惡,說出一個氏族。


    “郴氏?郴氏的手,伸得可夠長的!”


    男子聽到魏老頭的話,眉頭微皺。


    “吾要稟報家主,要與汝等一同前去!”


    白衍看著女子被三名男子帶出來,目光看向眼前這名男子,輕聲說道。


    男子聞言,眉頭微皺,有些不滿,隨後還是點點頭。


    “放過我!求求你們放過我!!”


    “求求你們,放過我!”


    小苑內。


    被拖拽的女子,滿是苦苦哀求的看向眼前這些人,淚水順著眼睛落下,身上的衣物由於老舊,都在拉扯之間,破了幾個洞。


    伴隨著額頭鮮血流落,女子滿是絕望,不斷看著身後自己的兄長、以及年邁的祖母。


    白衍站在一旁,看著女子被拖走。


    隨後目光看向奄奄一息,卻撐著身子,爬出木屋的二十歲左右的男子,看其少年體格壯碩,白衍怪不得此前那四人都忌憚,待到生病之時方才敢來搶人。


    “走吧!”


    白衍看著那名男子一眼,目光與那男子不甘的雙眼對視,轉過頭說道。


    魏老以及其他白衍的親信,紛紛跟在白衍身後,一起離開。


    兩個時辰後。


    再次迴到官道,白衍跟著四名男子,來到官道上,官道上還有兩名男子在一輛木拖車旁等候著。


    那兩名男子,見到同夥四人迴來之時,還跟著白衍一行人,紛紛有些不解。


    在為首的男子吩咐下,兩名男子還是伸手把木拖車上的幹草堆弄開。


    隨後三個同樣被捆綁起來的女子,便出現在白衍一行人的眼前。


    看著在烈日下,那三名女子被捆著仍在草堆之中,滿是淒慘奄奄一息的模樣,白衍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掃視眼前這些男子一眼。


    在秦國,雖然有買賣,但唯有‘罪人’妻女,可以買賣,並且也是由官府作證方才合法。


    其他任何方式,傷害、擼賣民女,無論搶人者,獲利者,以及購買者,全都要獲罪,連同知情者一塊連坐。


    “這些都是令史之物,走吧!”


    男子把方才捆來,已經被毆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子,丟上馬車後,讓手下把草垛蓋起來,隨後轉頭看向白衍一行人。


    方才這年紀輕輕的少年,看向他們的眼神,明顯不善。


    男子猜測,定是這些人沒有抓到一個貨物,而他們卻已經有四人,心裏不爽。


    想到這裏。


    男子心中得意起來,在埒城周圍,就是其他地方的權貴到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看看是誰的地盤。


    雖說他之說出是令史。


    但男子可是隱約知道,還有更大的大人在背後撐腰。


    埒城!


    白衍一行人來到埒城之時,天色已經變得昏黃,若非是酷暑之際,恐怕天色早已經漆黑。


    在人來人往的城門處,白衍與魏老頭都看到,數名男子在與看守城門的秦卒打招唿過後,所有秦卒連馬車都不檢查,直接讓幾人入城。


    “看到了?可還要繼續跟去看看!”


    入城之後。


    男子轉過頭,看向白衍以及白衍身旁的魏老頭。


    或許是到了埒城,到了自己的地盤,男子說話的語氣,明顯硬氣起來。


    白衍看著男子,沒有說話。


    白衍自然清楚男子想表達的意思,方才的舉動以及表明身份,若是繼續跟下去,真要令史站出來,那就是徹底撕破臉皮。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走!”


    男子看著白衍一眼,隨後露出笑容,冷哼一聲,轉頭囑咐道。


    伴隨著男子的話。


    木拖車再次移動起來,白衍看著這一幕,沒有再繼續帶人跟上去,直到木拖車走了挺遠。


    “這幾日盯著城門,注意別被發現!”


    白衍對著親信吩咐道。


    親信聽到白衍的話,紛紛點點頭。


    “小子,此行你若是要監管到底,恐怕會得罪無數人啊!”


    魏老頭在一旁,聽到白衍的命令,眉頭皺了皺,隨後知曉白衍的目的後,忍不住勸說起來。


    連魏老頭都忍不住有些擔憂,白衍胃口太大,會不會得不償失。


    方才白衍一直沒有管,明顯是要一抓到底。


    而如今來到埒城越沒有管。


    明顯是要順著線索,全部查出來。


    但隻要明眼人就知道,若真是全部查出來,背後牽扯到的絕非僅僅是一個埒城的官員,到時候,白衍恐怕就會得罪一群人。


    不知雁門郡內,多少士族、官員都會被牽涉其中!


    甚至可能還會有一些秦國的將領。


    “若是怕得罪這些人,白衍怎敢領兵滅韓入趙!怎敢麵對這天下!”


    白衍聽到魏老的話,笑了笑:“滅國都敢,其餘之人,白衍何懼之!”


    魏老聽到白衍的迴答,老邁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小子倒也是已經有資格說這話!”


    魏老頭點頭。


    這也算是魏老頭難得承認白衍的地方,如今趙國未滅,但接觸過嬴政,知曉嬴政的魏老頭清楚。


    嬴政優劣之中,有一個優點特別突出,那便是知人善用。


    縱觀此前白衍的一件件事情背後,魏老頭能清楚的感覺到,嬴政對白衍到底有多寵信。


    而有嬴政撐腰。


    以白衍這小子的能力,其他的就不需要擔憂、顧慮太多。


    埒城內。


    白衍聽到魏老頭的話,轉過頭,看向天際另一邊,最開始變黑的東邊。


    “況且,白衍答應過一個人,日後她再來,我要給她看看雁門的美景!”


    白衍心裏呢喃一句。


    魏老頭轉過頭,看向白衍一眼。


    當順著白衍的目光看向東邊,發現白衍似乎在想什麽。


    東邊!!


    很快,魏老頭便想起,此前聽說過前段時日,有個名叫田琮的齊國大夫,帶著其妹來到雁門善無拜訪過白衍。


    在齊國混跡大半輩子的魏老頭,怎麽可能不知道田琮是何人!


    當初在白衍在離開齊國前,還是魏老頭讓白衍拿那塊玉佩去呂氏要了一匹馬,故而魏老頭也是為數不多,知道白衍身上有一塊玉佩,是來自何處!


    想到這裏。


    魏老頭也大致猜測到白衍在想什麽,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隨後魏老頭又忍不住可惜起來,彼時自己尚未到善無,否者田琮那小子見到自己,別看田琮已經是齊國大夫,但自己順手開口幫白衍提個親,田琮也不敢當麵反駁一個字,隻能乖乖的迴去告訴田鼎。


    可惜了!隻能等下次看看有沒有機會。


    魏老頭搖搖頭。


    這一日。伴隨著日落!


    白衍與魏老等人,便在埒城住下。


    鐵麵無私、犯法嚴懲,愛民如子,救旱災,治黃河,平冤獄。


    看了太多後世治國天下,國士無雙的大臣,類似於謙、範仲淹等一眾曆史先賢。


    生來亂世,大丈夫當莫過如此!!


    文治武功,如今到了文治的時候。


    下次田琮、田非煙再來雁門,會很精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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