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內。


    “哎喲~!哎喲~!”


    鶯氏躺在床榻上,輕輕的呻吟著,感覺到兒媳岑晴拿來的濕布,睜開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睛,看了岑晴一眼,這才拿起濕布,在眼睛上敷上。


    從趙地來到魏地,從趙地以北的雁門,以及來到昔日趙地都城大梁,這一路走來,鶯氏基本每天都要哭上兩三個時辰,有時候進入小舍,心血來潮之餘,不用岑晴提醒,鶯氏都會自己大哭起來,仍由無數陌生人投來異樣的眼神。


    “等找到人,尋到墓地,便立即迴齊國臨淄!”


    鶯氏輕聲說道。


    隨著來到大梁,她們已經隱約聽聞,邊騎與鐵騎已經北上,似乎要去攻滅燕國。


    聽到這個消息的鶯氏,立即想著,等尋到子盧父親的墓後,便立即動身前往齊國臨淄,反正侄兒水衍已經答應幫忙。


    眼下,鶯氏心裏比誰都清楚,與其迴到雁門善無幹等著子盧消息,不如在侄兒之前,提前迴到齊國老家,與孇氏彌補好關係。


    “全聽家母的安排!”


    小舍內,岑晴站在木桌旁,一邊背對著鶯氏迴答,一邊手裏拿著一包小小的粉末,將其倒在肉膳之內,再拿著木筷輕輕攪拌。


    收起東西後,岑晴一步步來到床旁邊,輕輕彎腰,攙扶鶯氏起來。


    “等子盧迴去!有水衍在,日後汝與子盧的榮華富貴,定是少不了!”


    鶯氏對於岑晴的伺候,早已經習慣。


    不提當初在臨淄作為家母,就是此時,鶯氏看著岑晴,對於當初一家人辜負岑晴一事,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與一開始見到岑晴之時,滿臉哀求不同,如今鶯氏看著岑晴,完全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別說岑晴的伺候,就是岑晴的所有錢財,鶯氏全都拿在手裏。


    在鶯氏眼裏,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畢竟日後子盧定是要受堂兄弟水衍的幫助,未來高官厚祿,地位財富那是少不了,岑晴若是想要迴到子盧身邊,跟著子盧享福,這些,又能算什麽!


    如今,岑晴能不能迴到子盧身邊,子盧見到族兄水衍後,是否嫌棄岑晴,是否還要把岑晴當做正妻,這些,都要看著她這個做家母的,如何與子盧說呢!


    再說了!鶯氏可清楚,當初侄兒能收留岑晴,讓岑晴過上好日子,算起來,也全是托她與子盧的福,沒有她與子盧的血脈關係在,岑晴一個外人,怎會得到侄兒水衍的照顧。


    “晴兒知曉!”


    岑晴扶著鶯氏來到木桌旁,輕聲應道。


    看著鶯氏坐好後,自顧自的拿起瓷碗中的肉羹,大口大口往嘴裏吃,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對此,岑晴早已經習慣,見怪不怪。


    岑晴來到床榻,看著熟睡的孩子,輕輕搖了搖,看著自己的孩子醒來,岑晴便抱起孩兒,慢慢來到木桌對麵,跪坐下來。


    “那些天殺的人販,沒想到居然膽敢偷孩童,幸好沒有被買到其他地方,這孩童也是好命,投到吾等一家為後!”


    鶯氏吃著吃著,當看到孫女的時候,一邊不斷咀嚼,一邊語氣不清的說道。


    迴想昔日,鶯氏一家把岑晴給賣給人販,結果沒過兩日,子盧與岑晴的女兒居然也不見蹤影,找遍整個村子都沒找到,後麵子盧與子淮都猜測,定是人販尋機偷去,為此,一家人都還可惜,早知道當初連女童一起賣掉還好,如今不見,這少了多少錢。


    不過一家人苦於方才販賣岑晴,也不敢去報官,生怕抓到人販,他們販賣岑晴的事情,也會被官員得知,故而便吃下這個虧,告知外人,憐是被岑晴偷偷帶去,跟著野男人跑了!


    那時候的鶯氏也沒想到,會再次見到岑晴,而憐,居然在岑晴身邊。


    “這段時日,憐怎麽無精打采?”


    鶯氏輕聲說道,目光看向岑晴。


    這一次迴齊國老家,鶯氏自然也會帶著岑晴,為此鶯氏已經囑咐過岑晴,若是想要跟著迴齊國臨淄,若是還想與子盧過日子,享受榮華富貴,昔日之事,便不可告知村民。


    剛好岑晴迴到村子後,也能親自出麵澄清一下,昔日她並非是被販賣給人販,而是自己離開。


    省得村子裏,一些村中婦人總是在背後傳著閑言蜚語。


    “可能是身體不適!”


    看著眼睛紅腫,卻大口大口吃著肉膳,一直沒有停下來的鶯氏,岑晴輕輕拿著木筷,從飯菜之中,夾起一些肉沫,放在自己的孩子嘴裏。


    這一刻,岑晴的手都有些顫抖,眼睛有些發紅,但最終還是把肉沫,喂到女兒的嘴裏。


    “不要擔心,家母小時候身體不適,忍一忍就好了,都是常事,等會吃過東西,早些去尋墓,而後立即動身迴齊國!”


    鶯氏看著岑晴雙眼泛紅,以為是心疼孫女,於是毫不在意的說道。


    鶯氏還是沒舍得把袋子裏鼓鼓的,沉甸甸的錢袋取出來,從裏麵取出幾枚錢幣,讓岑晴帶著孫女去看病,或許正如同鶯氏所說,熬一熬,就過去了!


    小舍內。


    岑晴這次沒有迴答鶯氏,看著懷中的女兒,雙眼之中滿是愧疚,但更多,還是對子盧一家,深深的怨恨。


    從前岑晴一直以為,她能夠放得下過去,能帶著女兒,好好過日子,然而當看到鶯氏後,才明白根本無法釋懷當初的事情。


    而一想到日後,鶯氏!還有子盧一家人,都要因為白衍,而過起人上人的日子,隻有她遭受那些經曆,並且如一份恥辱,會伴隨她的一生。


    岑晴比誰都清楚,鶯氏、子盧這一家人是什麽秉性,也清楚日後她迴到齊國,注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也不會得到鶯氏一家什麽好臉色。


    想到害她的鶯氏一家,日後能享受到無數人追求的榮華富貴,成為一方權貴,成為無數人要攀附討好的人……


    岑晴始終無法釋懷,始終難以接受!


    “家母,多吃些,等會找到墓,還要等許久,也要一直哭著!多吃些才有力氣!”


    岑晴看向鶯氏,輕聲說道,隨後拿起筷子,也輕輕夾起一小塊肉膳,隨後放入小嘴之中,輕輕咀嚼咽下。


    明知吃下去的後果,可岑晴沒有一絲猶豫,做出決定後,她已經不打算留下退路。


    在酒樓,有關白衍兒時的經曆,她已經在雅間內,告訴徐師與那個讓人挪不開眼的美人。


    作為女子,岑晴不僅僅能看出,一直以來徐師望向白衍的眼神,意味著什麽,更能清楚的感覺到,那日酒樓內,那個美人的來曆絕對不一般,甚至讓白衍都對其客氣相待。


    而在得知白衍的遭遇後,那有淚痣的美人,表現出來的模樣,也讓岑晴徹底放下心來。


    日後就算白衍找到子盧!


    子盧,也活不了多久!


    為了防止萬一,一些憑空捏造的事情,如子盧如何與父母,設計逼迫白衍父母,如何欺負、搶奪白衍父母錢財的事情,岑晴早已經在私底下,告知徐師。


    這些憑空捏造的事情,白衍不在齊國,所以白衍不會知道,村民也不會知曉是真是假,鶯氏一家人,也不會有機會知道。


    徐師隻需知曉昔日所有村民,以及鶯氏一家,如何對待白衍一家,便已經足夠。


    真假已經不重要。


    “吃!”


    鶯氏聽到岑晴的話,看著岑晴夾去一塊大的肉,眼中有些不滿,不過礙於岑晴也沒吃兩口,不好指責什麽,故而並未在臉上表露出來。


    從善無一路來到大梁,鶯氏心裏對岑晴這個兒媳,很多地方逐漸有些不滿,特別是當沿途經過其他城邑的城門時,看到那些權貴馬車內的俏麗美人,再想到日後子盧得到榮華富貴,卻要帶著這個岑晴,這被同僚看到,是多大的恥笑。


    “晴,去看看那些仆人找到人沒有,還有馬車讓他們準備!”


    越想越是不滿的鶯氏,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看著岑晴還想夾肉吃,便開口囑咐道。


    岑晴聞言,看向鶯氏一眼,點點頭,沒有拒絕。


    半日後。


    鶯氏與岑晴乘坐著馬車離開大梁,一路順著官道,來到一個連綿起伏的山脈下,隨後在不遠處便看到,在雜草叢生之間,一個孤零零的小土丘,便豎立在一顆小樹下。


    “嗚嗚嗚嗚嗚~~~~!!良人啊!良人啊!!!”


    鶯氏再一次大聲的哭喊起來,而這一次,更是在諸多奴仆,以及方才招到的諸多中年男子注視下,在墓前又哭又跪。


    鶯氏安靜的看著這一幕,一路來到,不管是在善無城內,還是沿途的城邑、小舍,甚至是路人,鶯氏已經吸引無數人的注意。


    如今又有奴仆,以及這些苦壯男子在,所有人都看到,鶯氏是何等的悲痛欲絕。


    …………………………………………


    扶柳城。


    在城內一棟巨大的府邸之中,白衍看著這棟府邸的主人,柳老告辭離開,這才看向一旁的趙秋。


    這次離開善無城,白衍沒有帶上碑姬、暴氏,畢竟勸降齊王,需要不少時日,她們去齊國,也沒什麽作用,而徐師與趙秋則不同,趙秋是白衍欠趙秋的人情,無法拒絕,徐師則是能幫白衍很多事情。


    “告訴衍,汝與老師,暗地裏,聯絡多少士族?”


    白衍開口詢問道,眼中盡是不滿,隨著一個個士族的出現,以及對趙秋的舉動,白衍哪裏還不知道,趙秋一定參與其中。


    在白衍身旁,五十多歲的名士大儒申伊,也沉默不言的看向趙秋。


    “等魏老趕來,去問魏老……”


    趙秋看向一旁,沒有理會白衍那不滿的眼神,更沒有迴答白衍的詢問,一副不知道的模樣。


    申伊不經意間看向白衍一眼,也忍不住苦笑一聲,如今白衍已經得到中原以北,各地郡縣許多士族的支持,甚至很多曾與白衍有一些過節的士族,都願意放下仇怨,到此與白衍結交,成為白衍的勢力,換做其他人,估計都已經想好日後的安樂,想著美酒設宴,想著未來可期。


    怎麽到白衍這裏,卻讓白衍盡是不滿,甚至隱約有些動怒起來。


    “汝敢說不知?”


    白衍皺眉問道。


    不過話音落下,申伊就看到趙秋轉過頭,雙眸直勾勾的看著白衍。


    “那何人又敢言,離去之人裏,無人因懼北疆之守將,方才到此?”


    趙秋反問道,那動人的臉頰上沒有因為白衍的身份,而露出絲毫害怕。


    申伊看著爭論的二人,正想著如何開口之時。


    “將軍,府邸外,有人求見!自稱孇由!”


    一名仆從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對著白衍稟報道。


    白衍聞言,聽到表兄到來,猜測與表兄一起的,應當還有小舅父,看著趙秋那一臉不服的模樣,白衍歎口氣,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見狀。


    徐師有些擔心的看向趙秋一眼,這才跟著白衍離開書房。


    “想得倒好,若不是魏老有先見之明,還真讓你一身輕……”


    趙秋似乎也有些生氣,看著白衍離開的書房大門,輕聲抱怨著。


    此時趙秋心中,滿是慶幸有魏老在,否則以白衍的性格,日後還真的有可能置身事外,畢竟此前白衍所圖所求,無非封卿拜將,入秦求得功名。


    把北疆之地無數士族與白衍綁在一起,迫使白衍無法離開,無法置身事外,讓白衍一直掌控權利以及北疆,對於所有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府邸內。


    來到院子,白衍終於再次見到闊別已久的表兄,還有小舅父孇穀。


    “表兄!小舅父!”


    白衍對著二人拱手打禮,不過看著表兄孇由一臉喜色,滿是激動的模樣不同,白衍望著小舅父那疲憊的模樣,有些愧疚。


    “小舅父,事出有因,不能告知,還望小舅父原諒外甥!”


    白衍抬起雙手,對著小舅父,彎腰打禮,不過與方才打招唿不同,這一次,白衍是心懷愧疚的向小舅父道歉。


    “人都殺了,小舅父還能怪你不成!”


    孇穀沒好氣的看著自己的小外甥。


    在匆匆迴去,看著項氏一族的所有人全都倒在血泊之中,看著項梁被亂刀砍死在地上,孇穀反應過來後,從侄兒孇由那裏,看到白衍的書信。


    看著竹簡內,白衍清楚告知孇由,對他孇穀未來的擔憂,以及對外祖母、大舅父的擔心。


    孇穀比任何人都體諒、理解白衍!


    隻是,看著項梁的屍體,孇穀依舊不好受。


    “嘿嘿……”


    孇由聽到叔父的話,忍不住笑起來,隨後看向白衍,想到如今白衍是秦國大良造,孇由便無比激動,隨著秦國吞並一個又一個諸侯國,如今秦國疆域,已經是昔日秦、韓、魏、趙、楚,還有半個燕國加起來之多。


    而如今龐大的強秦之中,白衍乃是秦國朝堂內的大良造。


    想想孇由便忍不住興奮得顫抖起來,特別是如今作為白衍的表兄,白衍的地位越高,他在鍾吾城,說的話,在官吏麵前,都有舉足輕重的分量。


    “多謝小舅父!”


    白衍看著小舅父那疲憊的神情中,又氣又是無奈的樣子,鬆口氣,隨後笑起來,帶著二人來到涼亭下交談。


    “何時攻齊?”


    孇穀來到涼亭下,跪坐下來後,便著急的看向白衍。


    作為白衍的小舅父,不管是此前,還是秦楚交戰,出過無數力的孇穀,本該去秦國鹹陽接受封賞,可多年不曾歸家的孇穀,早早便想念母親的孇穀,最終還是沒有猶豫的來到白衍這裏,除去見白衍之外,也是想一同迴齊國。


    早早的不辭而別,如今算起來,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見到母親,孇穀至今都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小外甥時,得知母親暈倒在家中,那一刻,孇穀恨不得找個地縫,心裏的難受時至今日,都讓孇穀難以釋懷。


    “過幾日!齊國傳來消息,田鼎已經離開齊國,前往鹹陽!眼下隻待摸清齊地守軍兵馬,便可攻齊,逼迫齊王屯兵臨淄!”


    白衍對著小舅父說道,攻打齊國,白衍定然希望傷亡越小越好,不管是齊國伍卒,還是秦軍將士。


    這也是為何白衍尚未抵達扶柳,便書信,讓李信統領鐵騎、邊騎,先行北上,追擊逃離的燕王,而自己一邊吩咐柴、業準備對付代地,一邊以使臣的身份,靠近齊地。


    “幾日!”


    孇穀、孇由聽到白衍的話,沒想到時間居然那麽趕,一想到又要交戰,二人忍不住對視一眼。


    不過想到能早些迴家,二人都點點頭,看向白衍,詢問白衍可否需要他們幫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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