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內。


    邯鄲王宮的大殿之中,掛滿白綾,無論是秦國官員,還是宗親士族,皆穿著白衣素縞。


    嬴政站在大殿外,深邃的雙眼泛紅,略微紅腫的眼眶盡顯疲態。


    望著遠方邯鄲城一望無際的房屋、街道,此刻嬴政腦海裏,依舊時不時泛起幼時場景。


    趙姬在世之時,嬴政心中有怨言,而眼下唯一的生母逝世,那種滋味此時唯有嬴政方才清楚。


    “王上!”


    身後傳來聲音。


    嬴政沒有迴頭,卻依舊能聽出,來者是贏侃,畢竟贏侃是王室宗親而推舉的族人,在秦國朝堂地位顯貴,身為秦王如何不熟悉。


    “何事?”


    嬴政詢問道。


    此刻嬴政不想看見任何人,隻想著獨處在這裏,母後逝世,他也需要返迴鹹陽,而日後,恐怕再也不會來邯鄲。


    這片土地是他嬴政從小生長的地方,但卻從未給過他美好迴憶。


    “王上,有人謀劃雁門,欲刺殺白衍!”


    贏侃彎腰輯禮道,說話間,看著嬴政的身背,從袖袋之中掏出竹簡,雙手捧起。


    贏侃也知道眼下嬴政不喜歡任何人打擾,但唯有此時,才是贏侃最好的機會,此番預謀殺白衍的不乏秦趙王氏宗親的人,這些人眼線眾多,而且身份原因,都伴隨在嬴政左右。


    眼下不開口,等白衍離開邯鄲,便再也沒有機會。


    “什麽?”


    嬴政聽到贏侃說有人想要刺殺白衍,一臉陰鬱的轉過身,看著眼前贏侃的模樣。


    此刻嬴政唿吸有些急促,心中無比暴怒。


    這才過去多久。


    中牟城的事情都尚未全部查清,便有人要殺白衍,秦國將軍。


    想到這裏。


    嬴政心中的怒火,讓額角青筋都微微突起,那泛紅的眼睛除了悲傷,便滿是冷意。


    從贏侃手中拿過竹簡,嬴政打開看著裏麵的內容,看著看著,嬴政的手都有些顫抖。


    “此事可否確切,你如何得知?”


    嬴政看著竹簡上的一個個名單,開口問道。


    贏侃聞言,便對著嬴政再次輯禮,把昨晚的事情緩緩說出來,不過贏埠與贏信,贏侃並沒有說著二人參與其中。


    大殿外。


    嬴政看著手中的竹簡,聽著贏侃話語之中,那些趙氏宗親居然要利用母後逝世。


    怒火中燒的嬴政,不顧秦王威儀,憤而把竹簡摔倒地上。


    贏侃都被嚇一跳。


    望著嬴政,贏侃從未見過嬴政如此憤怒。


    “贏侃!”


    嬴政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眼神猙獰著,指著贏侃下令道。


    “寡人令你與李信,立刻把那些人抓住,不許放過任何一個人,寡人要當著邯鄲所有百姓的麵,處決那些人。”


    嬴政看著贏侃,迴想曾經一件件事情,本就對趙氏宗親沒有多少好感的他,此刻再也抑製不住心中殺意。


    那些人不把他這個秦王當做王,放在眼裏。


    他嬴政也不需要再顧及其他。


    “諾!”


    贏侃聽到嬴政的命令,拱手輯禮,隨後緩緩後退,轉身離去。


    半日後。


    邯鄲城內,原本熱鬧無比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一支支手持長戈、弓弩的秦卒,這些秦卒在將領的率領下,在邯鄲城內大肆搜捕。


    很快,在百姓的注視下,一名名士族男子,全都被抓起來,一些士族所有的商鋪,也紛紛被關起來。


    另一邊。


    在白衍的府邸中,白衍正在書房內看著竹簡,突然就看到親信帶著一名宦官,急匆匆走進來。


    見狀。


    白衍緩緩起身。


    看著麵色著急的韓謁者,白衍有些意外。


    “白衍,見過韓大人。”


    白衍緩緩輯禮道,對於這名韓謁者,白衍自然熟悉,畢竟一路上護送嬴政,對於嬴政身旁那些宦官被倚重,白衍還是十分清楚。


    眼下見到韓謁者突然來到府邸,白衍也很好奇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白將軍!”


    韓謁者唿吸紊亂,不過依舊給白衍迴禮。


    禮畢後。


    韓謁者便急忙拿出詔令。


    “白將軍,王上有令!”


    韓謁者對白衍說道,隨後便打開詔令。


    白衍見狀,便跪坐在地上,安靜的等待韓謁者宣讀詔令。


    “王上有令,贏侃查明有反賊預謀在雁門作亂,左更白衍,即刻率領鐵騎,前往雁門擒拿賊人,駐守雁門,不得耽擱。”


    韓謁者對著詔令念道,隨後收起詔令,便交給跪坐在地上的白衍。


    白衍此刻雙手接過韓謁者手中的王召,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韓大人可否知道具體事情?”


    白衍有些疑惑的詢問道,看著韓謁者從袖袋內取出一卷竹簡交給自己,接過來後,輕聲問道。


    詢問間,白衍也打開竹簡,當看到竹簡上一個個名字,白衍都有些驚詫。


    這些人為何要在雁門作亂?


    雁門有鐵騎駐守,而趙邊騎早已經沒有反叛之心,莫非這些人要攻下雁門,逼迫趙邊騎不成?


    “白將軍,此事與你有關!”


    韓謁者聽到白衍的詢問,對著白衍拱手說道。


    在白衍詫異的目光下,韓謁者便把昨日趙夷、趙朔等人找贏侃密謀刺殺的事情,緩緩說出來,並且告訴白衍,是贏侃今日入宮親自告知王上。


    “原來如此!”


    白衍聽完來龍去脈,對著韓謁者拱手輯禮,表示感激。


    禮畢後,白衍也沒想到,一報還一報,贏侃會那麽快,便把人情還給自己。


    “白將軍,王上此前十分震怒,如今令將軍立刻領兵前去平亂!將軍還是早做準備,與楊端和老將軍,一同動身啟程。”


    韓謁者看著白衍,輕聲提醒道。


    “多謝!”


    白衍聽到韓謁者的話,點頭輯禮。


    隨後白衍護送韓謁者一路離開府邸。


    半個時辰後。


    邯鄲城內,白衍乘坐馬車,來到邯鄲城的街道上,看著沿途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秦吏,隨後來到楊老將軍的住所。


    在仆人的通報下,一身秦國官服的楊老將軍,很快便從府邸內走出來。


    “楊大人!”


    白衍看著楊老將軍,抬手輯禮道,雖然任命尚未公布,但白衍卻已經得知,楊老將軍已經被嬴政任命為雁門郡守,授以官印。


    也就是說,如今楊老將軍可是一個實實在在,掌管一地的封疆大臣。


    當初韓國,一個諸侯國,被滅後也不過是一個郡,潁川郡。


    “白將軍無需再客套,稱老夫一聲楊老即可......”


    楊老見到白衍,笑著搖搖頭。


    身為過來人,楊老一把年紀,清楚當初若非是白衍,別說他這個一把年紀的秦國老臣,就是楊氏估計都不會是這般模樣。


    故而楊老清楚承白衍多大的情。


    更何況,楊老清楚若是沒有意外,郡守一職已經走到頭,也沒辦法再往上走。


    楊氏比不上馮氏馮去疾,李氏李斯他們,再高的位置,楊端和也不想去爭,也無心去參與。


    還不如靜下心,培養族人後輩,為族人後輩拓展人脈,奠定基礎。


    “那楊老也要稱唿小子白衍即可!”


    白衍笑著說道,沒有拒絕楊老的親近,隨後伸手示意楊老先上馬車。


    片刻後。


    白衍與楊老乘坐在馬車中,由鐵騎將士護送,朝著城外走去。


    看著街道上不斷搜查的秦吏,楊老方向小窗布簾。


    “沒想到那贏侃會諫言!”


    楊老笑道。


    雖然話沒有說完,但白衍哪裏聽不出楊老話裏麵的意思。


    “的確,此番若非那贏侃相助,白衍怕是難逃一劫。”


    此刻白衍也滿是感慨。


    贏侃雖說心性高傲,但為人卻頗讓人意外,至少換作其他人,有贏侃那般出生,定會有贏侃那般自傲,卻很難有贏侃那般坦蕩。


    看看楚燕那些王室宗親便清楚,贏侃能如此,當真是讓人感慨。


    聽著馬車外的議論聲。


    白衍也忍不住皺眉,當真是差一點就要被埋伏刺殺。


    “贏侃,贏侃!你負吾等~你不得好死!”


    “贏侃!你不得好死啊!”


    “贏侃你不該負吾等!”


    馬車外,突然傳來大吼大叫的聲音,白衍與楊端和聞言,互相看向彼此。


    白衍伸手掀開小窗布簾,隨後就看到,在街道上,一個個五花大綁的男子,被押起來,嘴裏不斷朝天大吼漫罵。


    四周街道上,數不清的百姓看到這一幕,紛紛喧嚷的議論起來。


    而白衍這時候的馬車,也緩緩停下。


    “那人便是趙夷!”


    白衍轉頭對著楊老說道。


    從韓謁者哪裏得知事情經過後,們心自問,白衍不相信,與他僅在祭祀有過一麵之緣的趙夷、趙朔,會聯合那麽多士族,動用那麽多人脈,因他是白氏子弟,以及雁門一事而暗殺他。


    這說出去白衍是一點都不相信。


    雁門一事雖說傷及無數士族的利益,但以趙氏宗親的根基,還完全不至於耗費如此大的代價死磕,而白氏的原因更是離譜,這些王氏宗親的人有那麽仗義,趙國何至於亡國。


    不過眼下人多眼雜,白衍並不想在這裏下馬車去詢問趙夷。


    這件事情,還是交給其他人調查便好,嬴政已經下令讓他趕赴雁門,眼下還是不要拖延嬴政的命令。


    “趙夷。”


    楊老點點頭,隨後轉頭看向白衍,想了想。


    “老夫聽說,昨晚在贏侃的府邸,並不僅僅是趙夷、趙朔二人!”


    楊老輕聲說道。


    楊老並沒有告訴白衍如何得知,不過卻告訴白衍,昨晚在贏侃的府邸,除了趙夷與趙朔,還有其他人。


    “還有人?”


    白衍聽到楊老的話,十分意外。


    為何這些贏侃沒有告知王上,莫非,還有贏侃的族人!


    對,能讓贏侃隱瞞的,唯有同是王室宗親之人。


    楚係!


    不知為何,白衍腦海裏突然浮現這個念頭。


    正當白衍想要說話的時候。


    馬車外,隨著趙夷等人被扣押。


    街道上,擁堵的百姓雖說被驅趕讓路,然而街道兩旁卻依舊有密密麻麻的百姓看熱鬧,當看到鐵騎到來,所有邯鄲百姓,全都看向鐵騎之中的那輛馬車。


    邯鄲百姓都清楚,能在邯鄲城內,由百餘名鐵騎護送,除了嬴政,便隻有一個人。


    而趙夷等人自然也立刻意識到,馬車內的人是誰。


    隨後。


    在所有邯鄲百姓指指點點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趙夷、趙朔等人,突然大喊。


    “白氏族人,趙人得而誅之!”


    “白氏之人不得好死!趙人啊~!你們忘記血海深仇了嗎?忘記長平滿地屍骨?”


    趙朔與趙夷一臉悲戚的大聲喊道。


    一瞬間,街道原本看熱鬧的所有趙人百姓,紛紛安靜下來,看向彼此,看向那輛馬車。


    望著那些威風凜凜的秦國鐵騎,趙國百姓無一人敢上前。


    但聽到那些話,所有趙國百姓看向那輛馬車,腦海裏都忍不住浮現三十年前的事情,眼神逐漸帶有一絲恨意。


    然而再多的恨,看著秦國鐵騎士卒,騎著戰馬護送馬車開始緩緩朝前走,誰都不敢輕舉亂動,甚至連漫罵一聲都不敢。


    畢竟那源源不斷騎馬的秦國鐵騎,眼神已經逐漸掃視街道兩旁,那模樣似乎隨時都準備好要拔劍殺戮一般。


    想起高奴焚城,想起連月氏與匈奴都被燒死數萬人,被殺死上萬人。


    所有邯鄲百姓看著那些鐵騎將士的眼神,都逐漸浮現一抹恐懼,害怕。


    街道上,任憑趙夷如何漫罵刺激趙人百姓,依舊被壓到一旁,眼睜睜的看著秦吏與趙人百姓,給那些鐵騎讓路,給那輛插有秦字黑旗的馬車讓路。


    片刻後望著那離去的馬車,趙夷方才癱軟在地。


    此時聽著四周那些趙人百姓開始喧鬧起來的聲音,趙夷滿臉失望,如此之趙人,和談複國。


    迴想方才趙人百姓那一臉害怕的模樣,想起的一幕幕,趙夷清楚。


    日後,隻要有那白衍率領鐵騎在雁門,趙地百姓,便不敢再有反抗之心。


    白衍不死,鐵騎不除,趙國便再無可能複辟啊~!


    趙夷滿是絕望的閉上眼睛。


    邯鄲城門。


    楊老坐在馬車內,看著白衍。


    “可有埋怨汝祖上武安君?”


    楊老笑著起來,輕聲問道。


    迴想方才馬車外,趙夷那些誅心的話,楊老清楚,在趙地百姓而言,事情盡管過去三十多年,卻依舊是所有趙人無法忘記的事情。


    白氏,也成為趙人百姓,最銘記在心的一個氏族。


    眼下看著白衍,想起白衍是白氏子弟的身份,楊老突然感覺,此前掠賣一事,殺掉如此多的士族,也未必全是不好。


    能想象得到,若是當初白衍不一舉清除那些雁門舊族勢力,任其繼續蠶食雁門百姓,如今雁門會是何等模樣。


    如趙夷所言,像白衍這樣的白氏族人,恐怕稍有不慎,便會有人刺殺,就是睡覺都睡不安生。


    更別說士族會在暗地之中使絆子,不斷在暗地中扇動百姓作亂。


    “何談埋怨!身為秦國將軍,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白衍聽到楊老的話,笑著說道,並沒有在意方才的事情。


    他又不是真正的白氏子弟。


    當初要白氏之姓,以及後麵白裕把他留在陽城,與珪、梁朗等人分開,那時候,白衍便想過會有這一天。


    而這一天到來之前,此前白衍已經努力鋪墊好一切,眼下麵對趙人百姓,局麵已經是最好的情況。


    “說起來,白衍還想從楊老這裏,了解當初秦楚之間的詳細戰事經過。”


    白衍坐在馬車內,對著楊老輯禮道。


    與餘老將軍不一樣,楊老是士族出身,當初便是跟隨白起領兵作戰過,白衍還想聽一聽當初白起領兵的事情。


    畢竟白起打過所有諸侯國之中,除了傷亡最大的趙國,其次最慘的,便是失去土地、尊嚴最多的楚國。


    連楚王陵都被白起一把火該燒得幹幹淨淨,燒了楚人楚王的祖陵。


    想到日後遲早要與楚國交戰,白衍還是想從楊老這裏,了解一下當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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