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位一襲雪袍的蒼蒼老者,立在赤日下。濃眉刀削,炯目曙星,三莖髭須飄落胸前,左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正用一雙滿是錯愕與關切的眼眸注視著少年。


    少年放大了一下縫隙,直到一陣凝視後,看見眼前的不是怪獸,逐漸從眼前將手放下,驚道:“您——您——您就是那位老伯?”


    雖然此時老翁精神飽滿,衣著翩然,與那位吃了自己烤肉的老翁有著玉泥之別,但少年還是從老者的大致外貌上甄別出這老翁便是自己昏厥前的老伯。


    “老伯,是您!”少年欣喜地道,從床鋪下躍了起來。


    老翁囅然而笑道:“噢,不是我,還會是誰?”


    少年瞟了一眼窗外,急忙閃身到老翁的身後,側出半個身子,卻並未瞧見那險騭兇惡的怪獸,於是拍著胸脯道:“哎呀,嚇死我了,老伯,窗外有一頭怪獸張著血口朝我奔來,它一定要吃我!”


    但瞧見少年虎頭虎腦,一雙明赳赳的眼睛燦然若電,極是招人愛憐,老翁笑容可掬道:“哦,是嗎,老夫在此已有時日了,怎不知這兒還有怪獸啊。”然而,心底為何會有一陣淡淡的惆悵。


    少年搖搖腦袋,顯然懵懵懂懂的,完全像是不經世事的少孩,隻見小心翼翼地跳到窗前,打開窗子,可是令他灰心的是:外麵休言怪獸了,就是偌大的林海也悄然無影了。


    “咦——難道自己看走眼了?”


    少年神情迷惘地轉過身來,瞧見老翁一身銀白,陽光照在雪袍上,老翁周身流轉著一層淡淡的銀灰光芒,少年這才猛然想起定是老翁將自己帶迴到這奇妙無比的空中樓閣之中的,行禮道:“多謝老伯救命之恩並且將我帶到天——天上!”


    老翁淡淡一笑,轉身向外跨去,道:“先呆這兒,我去找些食物來。你先湊合吃些桌子上的水果吧。”心中驀地充滿一絲淒涼——這就是有緣人嗎?


    也許,這就是無奈吧,九十九個,再多一個,在他萬念俱灰之下,因此他就選定了完全不會修為的賀天,不過他也知道賀天是被人廢去了九宮階的修為,雖是賀天驚采絕豔,但是他並未報多大希望——這一次也不過是嚐試罷了。


    他就是萬年來一直將六界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位怪老翁——一直在尋找傳人的老翁,當他看到賀天居然會為了一個陌路相逢的人而獻出自己唯一的一點食物,當時他就決定了:


    賀天,將會是那第一百位。


    可是他能承擔得起嗎?


    夢想越大,擔子也就越重。


    前麵已是一片雲海,無路可走,少年急提醒老翁道:“老伯,前麵沒路了。”


    老翁轉過頭來,盯了他一眼,想說什麽,旋即目光中露出一絲黯然,終是迴過頭去輕歎一聲。


    也不知道是在歎息什麽,老者步履加急,快步從門坎上跨過,清風撲麵,雪袍立張,老翁翩然踏雲而去,毫無趵瘸之象,姿態竟是十分地翩躚瀟灑。


    一步跨出,老翁身形已是越過雲層數丈盈餘,六七步之後,已縮成一點,嫳屑雪袍合著玄妙白雲,消失在皚皚的雲朵之間。


    少年一呆,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球,這老翁非但不是瘸子,而且還大非凡人,居然是傳聞中騰雲駕霧的神人,而且功力勝過以前全盛期的他——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


    ——短短一日之內,自己遇到的奇事太多:


    空中樓閣……


    兇顢的怪獸,出現又消失……


    以及可以騰雲駕霧的老伯……


    一切都宛如一場謎,一場似乎永遠沒有謎底的謎。


    還有數月前自己憑借一吼之力擊退夏啟那惡賊,哥哥神秘地失蹤……一切都如迷。


    隻剩下空蕩蕩的屋子,還有自己,一切又歸於寧靜。靜默的潮水向他包裹而來。


    空中樓閣內,闃靜無聲,還有一寸陽光。


    孤單,又向少年泊來。


    本以為可以憑借八個月來消弭心中的慟悲,然而,他卻錯了,慟悲如積水衝刷的泥道,時間越久,雖然不是那時那水,但是,刷痕,卻是日漸深厚。


    痛,越來越重。


    不覺之間,淚光,瑩然,少年獨自看著雲氣滃滃的碧穹。


    四望如一,碧穹如洗。


    少年拿起桌子上的果實,不管類別,就是大吃了十幾個,感覺到果子香甜可口,似乎和人間的大有不同,可是究竟在哪兒不同,少年又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隻是大口吃了下去。


    ****************


    兩天彈指而過。


    在一片寂寞之潮中。


    老翁也是很少居住在這兒,可是每天總會來看一次少年,帶給他一些簡單食物,有時候也是陪著少年閑聊幾句。


    天上一天,地下一稔。


    少年在不知不覺間嬌小的身體長了近兩尺,形貌更加英俊神朗,除此之外,便是和以前一樣。包括他的冷漠。在天上居住了兩天,當他坐在門檻上時,少年覺得他心中總有些東西又暗暗流走。可惜的是,他功力全無了。


    每日看到老翁在雲裏來,身形灑脫,衣角輕動,老翁更顯得龍章鳳姿,霧裏去的,少年心中好生敬仰。


    直到第三天。


    少年望著翩翩而來的老翁,身體向前邁出幾步,不料,身軀本來距門坎隻有一兩步之遙,這幾跨步,頓時從空中樓閣中掉了下來。


    頭上腳下,少年疾唿救命,蓬亂的頭發在飆風中嘶嘶恐怖的鳴響,白雲嘩嘩倒飛上來。


    “救命!救命!”


    少年臉色嚇得慘白如雪,耳邊傳來風聲嘶嘶鳴吼。


    老翁駐足而望,但對少年失足之事不聞不理,臉上竟多出了一絲掩口胡盧的笑意,這小子,看來居然還是有城府的,想要他借機救他之時,提出傳授神功一事。


    地麵落腳點上,尖石櫛比像兇狠的惡狼向上咆哮而來。


    這一摔之下,直墮萬萬丈,少年豈不摔成肉餅、肉泥。


    少年為自己的顢頇行事大悔不已:本以為老翁看在自己曾經救助他一事會出手相救,因此鬥膽冒險故作失足掉下空中樓閣,可是他沒想到老翁竟然“見死不救”,如石墩子般呆立在原地。


    老翁那灰色的雙眉微微輕顫。


    他不能動,因為他也在等待,懷著是萬年的渴望。甚至比任何人都迫切。他找少年,也是為了十萬年的夢!他不能動!


    在完成十萬年的夢時,首先少年得自己發生一次蛻變!


    隻有經過生於死的考驗後,彩蝶才可以舞空,鷹隼才可以飛翔九天!


    少年,漸漸,絕望。


    在狂風嘶鳴中,合上雙眼,在這生死關頭,腦袋中一片黑暗,可是混亂黑暗思緒中分明有一些東西浮現出來。


    歲月,恍若在三年前:


    風和日麗中,擎劍習武的嚴父,嚴中帶慈將手置於自己額頭,似乎神情中還帶著黯然,可是看到那幼小純真的雙眼後終是一笑,現在想來多半還是勉強一笑;四顧碧翠,對他兩疼愛有加的慈母,拖著他和哥哥的手帶著他們前去十裏香,那時節春暖花開,繁花似錦;奔跳的玄虎,一起玩耍嬉戲的哥哥……


    仿佛他們是記憶黑暗深處一束微弱的光,注定一生一世要忘不了,刻在心田、暖在心間,陪著他走完餘生。


    但就在此時此刻夏啟猙獰可怖的麵孔擠了上來,父母倒在血泊中,哥哥漸漸隱去了麵龐……


    隻剩下他,獨自對著夏啟……


    黑暗中,有風,有火……


    罪惡的火,吞噬著無情黑暗……


    他疾聲而唿,可是那些清晰地畫麵在腦海黑暗中不斷模糊,不斷消散。


    疾唿,在三年中疾唿,每個雨季,每個日夜,每個晴天,每時每刻。


    疾唿……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絕不能死!父母不共戴天之仇未報,哥哥未找到,我絕不能死!”


    心中驀地升起一股強音!


    心中的黑暗頓時迸射的無影無蹤。


    那是一股信念,一股堅定的信念,一股被他遺棄很久又再次泊來的信念——他不能死。


    少年睜開緊閉的雙眼,雙手緊捏,指甲嵌入手掌中,一串串血珠在空中飛舞,就像是彩蝶在空中飄動。


    數月前,他唯一的一點修為被人廢了,在別人胯下爬出,那天漫天驚雷傾盆大雨。


    現在他連快速疾行都有心無力。就像是連唯一一點生活之光都被人熄滅!


    從此,他淪為廢人!


    如爛泥一般!


    廢人!


    是什麽,在少年心間如同跳躍的怒火,一團團散亂的真元匯聚,定要衝破重重的束縛,將那深埋的憤慨,向九天直排,就像是憤怒的雄師在奔騰的血液中咆哮!


    廢人!


    廢人!


    可是即便是廢人,也是有怒火!


    向天衝!


    賀天默念道,可是嘴角卻是那抹戲謔的笑,一種深深地自虐的笑,一種將萬千感情都蘊藉在自揶自揄中的笑。


    仿佛在嘲笑以前,嘲笑現在!


    廢人,笑!


    笑,廢人!


    身體,距地麵不過一二米而已。


    尖石向上竄來,似乎要無情吞噬掉那孱弱的身軀。


    老翁此時心急如焚,一雙眼睛再也藏不住貌似泰然的擔憂,霜眉巨顫了一下,腳向前邁開數步,卻似又想起什麽,但腳步最終是停了下來。


    一身白衣,在風中颯颯作響,如白雲一般飄逸。但心中,卻如烈火一樣在灼燒。


    身旁,雲朵如雪中,高天驕陽似火。


    少年大喊一聲,離地麵僅是一米。


    一米!


    石棱向上倒戳!


    就像是惡魔張開一張巨嘴,朝著少年吞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界之鴻蒙破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丐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丐尊並收藏七界之鴻蒙破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