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久違的家,江待一除了拜見父母,還有一件事是要立刻做的,拜祭文家的亡靈。


    事情已經過去許久了,靈堂的布置也簡單了許多隻剩下幾個牌位和祭奠的物品。江待一跪在牌位前,虔誠的扣了三個頭,起身後,雙手合十道:“文家列位的死我有諸多懊悔,諸多自責,幸得列位保佑,待一不辱使命,斬了齊王的首級來祭奠列位,以慰列位的在天之靈。”言罷,將用裝齊王首級冰封的木匣奉於靈前,又上了一柱香,緬懷一番,方離去。


    江待一到大廳的時候,所有人都到齊了,江新武還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端坐在主座,兩側分別是江老夫人和文惠羽,而文惠羽懷裏還抱著個兩歲的娃娃,再下邊坐的則是文惠銘,小惠銘應該已經十歲了,這個年齡的孩子總是長得格外的快,個子更高了,模樣也出落的越發水靈了。要是李靚和章影還在的話就會再多出兩把椅子了,而這孩子應該是小夜了吧,江待一在心中暗想。


    “來,待兒,快坐,都是你愛吃的菜。”江夫人招唿自己的孩兒坐下。


    江待一頷首落座,看了一圈桌上的菜,笑稱道:“還是娘好,兒子的喜好都記得。”


    江夫人給他夾了一塊點心,寵溺的笑道:“你這孩子,來,嚐嚐看這雙色豆糕。”


    雙色豆糕,這承載了自己太多美好的迴憶,還記得第一次給惠羽做過之後,她很喜歡總是要自己給她做,而自己也是樂此不疲。江待一混著迴憶,神情複雜的咽下了這一塊雙色豆糕,“味道很好,謝謝娘”。


    文惠羽注意到了江待一閃躲的目光,不敢直視自己,而她早已經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江待一。一身純色的白衣,不加修飾,袖口領口剪裁的緊緊貼身,腳踏青緞雲紋靴,盡顯幹練。原本白皙的皮膚,也覆上了黃沙的顏色,眼角眉梢之處早已找不到稚氣,五官也更加分明了,處處透著鋒芒。


    江新武摸了摸小夜的頭道:“小夜,這是你爹爹,快叫人。”


    長得粉嫩嫩的小娃娃,怯生生的探頭叫了聲“爹爹”。文惠銘也跟著禮貌性的叫了聲“姐夫”。


    爹?江待一心中大驚,自己可是女子,何時得了個兒子?按理說小夜叫自己姑父才是。壓下震驚,江待一難以置信的問道:“父親,這是怎麽迴事?”


    “什麽怎麽迴事?這是你的兒子,我的孫子,江夜文。你這個當爹的真是好生糊塗,自己去幽州之前,連惠羽已有兩月身孕都不知道,迴程的路上又受到顛簸,不足月便生產下來,你怕惠羽身子吃不消便先遣人送她迴來,自己則帶著孩子後迴來的,怎麽?這些都忘了?”


    聽完江新武的一席話,江待一算是明白怎麽迴事了,擺手屏退了左右,見沒有外人在便開口道:“父親,你明知道小夜他是文家唯一的後人,怎麽對外說是我的兒子,你這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有什麽好準備的,白撿這個一個乖兒子,夠有福氣的了。兩年前你帶這孩子迴來的時候,我就喜歡這孩子,有這孩子我江家就後繼有人了,其實這主意在你出征幽州之前我就打定了,隻是當時你一門心思在備戰,就暫且擱下了。可這孩子一天天長大,總得給他一個健全的家吧,我就對外宣稱這是你的長子,取名江夜文。


    小夜這孩子著實可愛,討人喜歡,而自己與惠羽又不會有孩子,若有個孩兒承歡膝下也不錯,如此細細想來,江待一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拱手歎道:“多謝父親如此為孩兒著想。”


    一頓飯下來,閑話家常,其樂融融,但總有那麽點別扭,所有人都有相互交談,隻有江待一小夫妻倆沒有任何對話。


    家宴結束後,文惠羽把懷裏的孩子交給乳母帶下去歇息,自己隻身迴了房,江待一則悶聲跟在她的身後。


    江待一輕輕的帶上門,繞過屏風,低頭絞著衣角,醞釀著開口的第一句話,生怕開場就說錯了話。


    “舍得迴來了?”文惠羽坐在床上,捋著長發道。


    江待一沒想到她會率先打破僵局,下意識的“嗯”了一聲,又清了清嗓道:“惠羽,我已將齊王的首級供於靈堂。”


    文惠羽應道:“我知道,從你打進幽州的那天,我就知道了,隻是我現在吃齋念佛,聽不得這些個打打殺殺的話。”


    “那個……”江待一繼續絞著衣角道:“惠銘那孩子長的越來越像你了”。


    文惠羽輕聲道:“是呀,她的性子也收斂了不少,不像從前一樣愛胡鬧了。她被你的部下送迴來的時候,你都已經出征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一聲。”


    “當時鬼風有傷在身,迴程慢一些也是正常的。”


    我這說的都是些什麽呀?繞來繞去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江待一在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連怎麽說話都不會了。


    文惠羽看她窘迫的樣子,不經意的勾了勾嘴角,道:“傻傻站在那裏做什麽?過來坐吧”。


    江待一喜出望外,立即坐到文惠羽身旁,生怕晚了半刻她會反悔。可坐下來之後,心思卻更亂了,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文惠羽身上絲絲的茉莉花香味鑽進鼻翼,甚是好聞,對他又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不由自主的靠向那個嬌軟馨香身體,雙手也握住了文惠羽纖細的五指。


    文惠羽的身子倏地一震,好久沒有與人這般的親近了,空了許久的心也突然被填滿了,良久道:“你長的更壯了,也曬黑了,真是長大了”。


    江待一嘿嘿笑道:“都是當爹的人了,能不長大嗎?我是越長越難看,你卻還跟以前一樣好看。”


    文惠羽記得以前他就總說自己長得好看,不禁問道:“好看?你對我就隻有這一個形容詞嗎?”


    “不是,不是,還有很多”江待一連忙擺手,而後又思索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欖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文惠羽聽後輕笑一聲,這李太白的《清平調》是她最熟悉不過的了,隨口接道:“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這是人家詩仙用來形容楊貴妃的,你怎麽拿來盜用?”


    江待一靠在她的肩上道:“楊貴妃怎麽比得上你,就算漢宮的趙飛燕也隻能是在盛裝下可比一二罷了。”


    文惠羽略帶嬌嗔的說:“越發的油嘴滑舌了,剛看你還是一副笨嘴拙舌,說不出一句話來的樣子,怎這麽快就變了?”


    江待一離文惠羽越來越近,見她沒有拒絕,便越發的大膽起來,下頜抵在她的肩上,滿足的看著近在咫尺絕色的側臉,“不對,我不應該那她們兩個來混比,都是誤國誤民的紅顏禍水,你才不是呢。”


    “我怎麽不是?”文惠羽的雙眸蒙上了一層陰霾,垂眉道:“要不是我,你也不必犯險去征幽州,也不會害的那得多將士丟了性命,每每想到此處,我都食之無味,夜不能寐,唯有抄寫佛經,誦經祈福,方能換得片刻的心安。這一年多我想了好多,有太多事情是無法避免的,比如時光流逝,青春不再,比如生老病死,離愁別恨。我並無心怪你,隻是當時心中悲痛的亂了分寸,又沒有個宣泄的出口,便遷怒於你的身上,是……是我不該。”


    “別這麽說”江待一掩上她的口,“出征幽州是我的主意,為的也不僅僅是幫你報仇,也是為我自己能夠得到一番曆練,與齊王在戰場上交手過百次,雖各有勝負,但我對於陣法和兵法的領悟可是上了不隻一個台階,就連武功和謀略也是長進了不少,總之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文惠羽微微轉頭,手有些顫抖的撫上江待一的臉,觸手之處隱隱有些粗糙,不再滑嫩如往昔了,心中又是一陣的發苦。


    不想讓這種低沉的氣氛再發展下去,江待一伸手攬著文惠羽的肩膀,調笑道:“別苦著一張臉了,我都說了你不是什麽趙飛燕了,我也不是有窺視美人沐浴怪癖的漢成帝。”


    文惠羽忍俊不禁,戳他的頭道:“你怎麽跟漢成帝那昏庸好色的人相比。”


    江待一被她戳的順勢向後倒去,誇張的躺在床上,身子一沾床,還真有些倦意了,在軍營的這些日子,每一天都是累的不行,歇息了也時刻擔心會有敵軍偷襲,睡不得個安穩覺。


    文惠羽看他的樣子也知道他是累了,窩心的說道:“要是乏了,就睡吧,我去把燈熄了。”說著就要起身去吹蠟燭,卻被人猛的一拉,跌迴了床上,耳邊一熱,“我不困,你還是陪我躺在床上說說話吧。”言罷,江待一一甩手熄滅了屋內所有的燈。


    “喂,你熄了燈,我怎麽寬衣?”


    “我幫你就好了”


    “那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一番糾纏之後,兩人雙雙的躺在了床上,江待一習慣的把文惠羽樓在懷中,隻是今天摟的更緊了,好像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裏,“跟我說說,這兩年都發生了什麽事?”


    “公公吞了附近所有的義軍,勢力範圍也擴大了不少,南方已經再無敵手,政治上也是景景有條,任命的官員都盡忠職守,各司其職,百姓也得到了久違的安寧。”


    “我就知道,都以為父親是武將,論其治國必是短板,可我卻知道父親的文治在武功之上。”


    文惠羽讚同道:“我也很佩服公公的魄力。還有靚兒,她是仗仗爭做先鋒,雖是女子卻也在軍中積累了不少的威信。章影公孫源也是治國的人才,出謀劃策總是少不了他們。”


    江待一輕吻吸懷中人如潑墨般烏黑的長發,沉聲道:“二弟?他的確是人才,可他精通的詩詞歌賦,做政客總歸是不太適合他,公孫源倒是可以重用之人。”


    文惠羽話鋒一轉,“你打了這麽久的仗,一定吃了不少的苦,跟我說說吧。”


    “沒什麽,這點苦我還吃得了,隻是幽州那個地方氣候確是不好,冬天冷的要命,夏天又熱到不行,在軍中又不修邊幅,曬黑了,變醜了是不是?”江待一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在軍中營帳裏連鏡子都沒有,就算有的話,想必也顧不上照。這幾天沐浴打扮的時候才仔細的審視了下自己的樣子,真的是曬黑了不少,得要好好的保養一番了,女人總歸是有愛美的天性。


    “不醜”文惠羽扳過江待一的肩膀,舉在自己的身前,抬手摘了他頭上束發的玉簪,絛絛青絲垂下,“無論是男裝還是女裝,我的待一都是最耀眼的那個。”


    江待一雙臂支在文惠羽身體的兩側,聽她這麽說,露出孩子一樣的笑容,低頭啄了下粉色的薄唇,“這個就叫情人眼裏出西施是不是?”


    文惠羽雙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展開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笑顏,“算是吧”,言罷,抬起下頜,吻住了那個正得意笑著的兩片唇瓣。


    文惠羽可是極少主動的,她真的是打開心結,不再怪了我,江待一心中暗想。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蒙古邊界又是另一番光景。


    蒙古邊境


    蒙古長長的迎親隊,公主的儀仗隊,身後還跟著蒙古和襄朝的兩路護衛,在官道上迤邐開來。


    “瑤兒,我看天色暗了,吩咐下去就在此休息吧。”若蘭公主掀開轎簾,對著一直跟在自己鳳鸞旁邊的瑤兒道。


    瑤兒“是”了一聲,便令大軍停下,安營紮寨。


    若蘭公主鳳冠霞帔,倚靠在鳳欒車上,眼所觸之處都是喜慶的紅色,可卻無法把蒼白的臉色映成緋紅。嫁娶本是人生之大喜,可她卻是心如死灰,沒有半分的喜悅,甚至覺得自己客死路上倒是落個幹淨。


    瑤兒安頓好,便扶著公主下了車,進了營帳的若蘭公主,摘下足足有幾斤重的鳳冠,又拿掉銅色如意水滴耳墜,這些於她來說隻是束縛和枷鎖,讓人喘不過氣來。


    侍立在一旁的瑤兒,垂首道:“公主殿下,明日就到蒙古了。”


    若蘭公主苦笑一下,道:“本宮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已經磨蹭了一路,現在是再也拖不了了。”


    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也隻是個無能為力的弱女子罷了,瑤兒心中不禁一痛,可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隻長長的歎了口氣。


    若蘭公主悵然道:“隻是沒想到,本宮得父皇厚愛也逃脫不了和親的命運,罷了,心都死了,嫁給誰都是一樣的,你下去吧,本宮要休息了。”


    唿的一陣冷風卷進來,瑤兒到底是有武功在身的人,立刻警覺道:“是誰?膽敢闖公主的營帳!”


    話音一落,兩個黑衣人便出現在眼前,一人拉下蒙麵的黑布,急急道:“是我,別叫!”


    若蘭公主的瞳孔倏地放大,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到他了,此刻見到他隻覺得是恍若隔世。當年父皇氣衝衝地在自己麵前說,瞧瞧,你都看上了個什麽人?是江家安插在你身邊的眼線!那時隻覺得天都塌了,一切美好的未來與希冀也都轟然倒塌。對於這個人,應該是怨恨吧,怨恨他辜負了自己,可真的見到他,百感交集卻是忘了怨恨。


    章影看著愣在原地的兩個人,焦急道:“趁沒人發現,快跟我走。”


    “本宮與你毫無瓜葛,為何要跟你走?”晃過神來的若蘭公主,冷冷的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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