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瑾瑜看著越來越近的軍帳,並沒有想象中的放鬆,反而頗為嚴肅。


    耶律阿璉道:“李子爵往日也是痛快的人,怎的今日這般婆婆媽媽?”


    李瑾瑜道:“那我就直說了,山雨欲來風滿樓,最近的氣氛很不正常。”


    耶律阿璉道:“怎麽不正常?”


    李瑾瑜道:“再怎麽重視結盟,身為皇帝,也不能跑這麽遠來迎接,如果這不是故意的,什麽是故意的?”


    耶律阿璉道:“你看出來了?”


    李瑾瑜道:“你以為中原太平?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不求能夠解決一切惡佞之事,能夠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耶律阿璉道:“這也無奈啊!”


    遼國的情況和武周很類似。


    武周是擁護李唐的大臣和武則天之間的明爭暗鬥,遼國則是擁護楚王的大臣和耶律洪基之間的陰謀詭算。


    李唐畢竟是正統,擁護李唐乃是正常的事情,楚王難道也是正統?


    楚王還真就是正統。


    卻是耶律洪基的爺爺,有兩個比較優秀的兒子,一個重文一個重武。


    此時遼國國力日漸衰退,若是繼續對外動武,很可能招致禍患,所以傳位於耶律洪基的父親,也就是重文的。


    這固然是高瞻遠矚,但契丹人本就仰慕勇士,喜好武勳,況且太後更加喜歡小兒子,想要聯合外戚搞事。


    萬沒想到,重武的小兒子不僅沒有聽母親的話,還把此事告知兄長。


    耶律洪基的父親借此清除大批不服自己的人,為了答謝弟弟,許諾皇太弟之位,表示我死了你就是皇帝。


    當年看弟弟千好萬好,死的時候還是覺得兒子親,於是乎傳位於兒子。


    耶律洪基繼位後,對於皇叔一方麵多加封賞作為安撫,一方麵頗為忌憚。


    數年前,耶律洪基的皇叔病逝,兒子耶律涅魯古繼承王位,開始借助老爹的皇太弟之名,與耶律洪基爭鋒。


    皇叔這些年聚集了龐大勢力,並且一直老老實實,積攢無數賢名。


    耶律洪基想要對付耶律涅魯古,卻不得不考慮這些影響,況且耶律涅魯古羽翼豐滿,非常不好對付。


    據說這些年,耶律涅魯古私下已經自比周武王,其父自然是周文王。


    不說這是自大還是不要臉,遼國目前的形勢,耶律洪基親自來接公主,不是在釣魚,就是腦子被驢踢了。


    考慮到皇帝受到的頂格保護,耶律洪基腦子被驢踢的概率不大。


    畢竟他出門坐車,騎馬都很少!


    總不能是被車門夾了吧?


    耶律阿璉自然是支持耶律洪基,也看出此事多有冒險,可耶律洪基非要這麽做,他這個臣子也隻能照辦。


    聽到李瑾瑜的感歎,耶律阿璉同樣滿是無奈:“如之奈何啊!”


    ……


    遼國皇帝的親勳衛隊,自然是最精銳的騎兵,不亞於左威衛的鐵騎。


    連綿的營帳整整齊齊,一隊隊騎兵在營帳間巡視,還有諸多草原神箭手環視四周,看到不妥便拈弓搭箭。


    在這種空曠所在,想要無聲無息靠近營帳,基本上是不可能事件。


    這也是草原貴族對付刺客之法。


    幾隊神射手輪流看護,看到異常便是一箭,其餘人便可借機列陣圍攻。


    尤其在這種空曠之地,以李瑾瑜的絕世武功,也無法潛入遼國營地。


    至於什麽夜晚輕鬆潛入,甚至能夠潛入到帥帳,更是胡說八道,否則遼國的文武群臣,早就被刺客殺光了。


    行軍打仗,豈是兒戲?


    靠近營地三十裏處,遼國皇帝耶律洪基已經帶人迎接,非常的有誠意。


    耶律洪基身材高大,身著紅袍,胯下嘶風赤兔馬,神態頗有幾分威嚴。


    李瑾瑜曾經對他的印象,就是蕭峰的結義兄長,當然,來之前肯定是詳細閱讀資料,了解耶律洪基的喜好。


    耶律洪基有三大特點:


    一、耳根子軟,忠奸莫辨,非常容易聽信讒言,因此殺了不少忠良。


    二、尊崇佛門,消耗資財,雖然沒到蕭衍那種地步,卻也差不太多。


    三、喜好漢文化,對中原的態度多是懷柔,不希望與中原開戰,據說他非常擅長詩歌,詩詞氣象磅礴。


    隻不過草原三足鼎立的情況,以及一連串的變故,隱藏了他的缺點,甚至把他的缺點,盡數變為了優點。


    耳根子軟,優柔寡斷,正好不參與那些渾水,至少能夠明哲保身。


    尊崇佛門,借機招攬佛門高手,無論中原佛門還是密宗,遼國養了許許多多佛門高手,作為禦前帶刀侍衛。


    喜好漢文化,借助李唐(武周)維持自己的統治,維持遼國的地位。


    在楚王耶律涅魯古看來,耶律洪基的做法非常軟弱,但不得不說,這種做法換來了和平,換來了諸多支持。


    換做楚王主事,耶律氏的下場,不會比完顏氏好很多,甚至會更差!


    見禮過後,眾人進入營帳。


    耶律洪基早已備好酒宴,還有胡姬在酒席宴間載歌載舞,混合著美酒的醉人和烤肉的香氣,讓人心神沉醉。


    如果是漢家的菜肴,提前準備的菜品已經涼了,廚師行當有句話,叫做一熱頂三鮮,熱菜涼了多半會變味。


    不過此時吃的是烤牛羊肉,一邊烤一邊吃,酒則是隨時都能溫。


    味道不說怎麽樣,也不說擺盤是不是精致,至少吃到肚子裏是暖的。


    耶律洪基道:“朕在遼國之時,就已經聽聞玉絜公子之名,今日得見,果然是俊若天神的俊朗人物。”


    李瑾瑜心說你誇別的我認了,誇小白臉幾個意思,有女兒要嫁給我?


    別人說這話,李瑾瑜可以說咱不比臉比點別的,皇帝說這種話,那就隻能捏著鼻子裝模作樣、滿口胡柴。


    簡而言之四個字——陛下聖明!


    這是一句萬能的話,無論麵對的是哪個皇帝,這四個字基本上就沒錯。


    酒過三巡,李瑾瑜笑道:“兩國姻盟,自此之後,百姓安居,李瑾瑜為賜婚大使,恭祝兩國風調雨順感蒙天子無量法,海清河晏祈求萬歲有餘年!”


    耶律洪基道:“說得好。”


    李瑾瑜接著說道:“此次使團不僅帶來了和親的誠意,還帶來了大周天子對陛下的敬意,把禮物帶上來!”


    牙帳外腳步聲響,張環率十名金吾衛抬進來一件巨大的金銀器。


    李瑾瑜掀開上蓋的黃綢,牙帳中登時一片流光寶氣,帳內明亮的燈火為之昏暗,兩側鑲嵌的寶石為之奪氣。


    一麵徑長六尺,金鑲玉飾,流光異彩的純金大盤呈現在群臣眼前。


    遼國貴族喜歡金銀器皿,金杯金碗金盤比比皆是,但若說大型器物,最多也就是一尺多高的玉座金佛。


    不是不能做的更大,而是金銀比較沉重,太大了難以擺放,而且難以做的精致,反倒不如做的小一些。


    即便是皇宮中的佛像,看起來金光燦爛,實際上卻是鎏金鍍金,內部乃是空心的青銅,否則底座承受不住。


    李瑾瑜帶來的這件黃金大盤,足足有六尺,耶律洪基驚得瞪大雙眼。


    耶律國珍更是驚唿:“神物,這是神物啊,莫不是天神賜予的寶物?”


    耶律阿璉道:“這件黃金器物,渾然天成,氣度雍容,傲視萬方,實乃金銀器中之極品,冠絕今古啊!”


    李瑾瑜道:“此盤名為海獸戲波黃金大盤,乃九千兩黃金融化成水範鑄而成,盤側用鏨花鈒鏤及掐絲焊綴工藝將一萬一千一百顆珍珠,用金絲、沙桐草焊在盤邊,再以鑲嵌工藝,將五十斤紅、綠、藍寶石鑲於盤側。”


    九千兩黃金算不得什麽,但把九千兩黃金做成金銀器,那就太厲害了。


    越是大型、越是精致、越是嚴密的物件,越能體現出工藝方麵的底蘊。


    為何梁蕭想要研究蒼龍七宿?就是因為當年魔門兩派六道帶去的書籍,散失實在太多,蒙元文化底蘊不足。


    底蘊不是短時間能積累的,也不是一兩個天才能做到的,那需要幾代人辛苦鑽研,需要千千萬萬人共同努力。


    李瑾瑜略有得意,接著說道:“此物還有一樁妙處,諸位請看。”


    李瑾瑜把手伸入盤底,輕輕一扳。


    “啪”的一聲輕響,鑲在盤中間的兩隻海獸竟然從銀製的波浪中緩緩升了起來,又向兩旁分開,呈海獸戲波。


    緊接著,一棵掛滿琥珀、瑪瑙和各色寶石的黃金樹從盤內冉冉升起。


    眾臣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愣了足足盞茶時間,緊跟著,震天的驚詫讚歎之聲猛響起來,誇讚不絕於耳。


    隻不過契丹群臣,懂詩詞歌賦的比較少,說出來的就是驚歎詞,唯有耶律阿璉等少數人,能夠說的雅致。


    有數人甚至目露貪婪,希望能夠把這件稀世珍寶,徹底的據為己有。


    李瑾瑜對此不置可否。


    此物固然珍貴,固然大國氣象,說穿了卻也就是一件金銀器而已。


    拆了逆推其中的技術?


    誰敢開這個口,耶律洪基立刻就會把他推出去砍了,或者根本不等耶律洪基開口,群臣就能把他圍毆死。


    也不能說沒有意義,隻不過黃金大盤的意義,多是對中原有利。


    不能拆解的情況下,隻能作為祭天祭神的禮器,耶律洪基也打算這麽做。


    可莫要忘了,這是武周賜予的。


    天長日久,貴族們會如何想?恐怕如同耶律阿璉一般的人會越來越多。


    若有人想要模仿鑄造,其中的消耗可想而知,無論那人去偷去搶,或者貪汙受賄,總之耽誤的都是遼國。


    另有一點,抬高和親公主的地位。


    這東西理論上來說,就是和親公主的嫁妝,你用這東西祭天祭神,請問這位中原的公主,應該在什麽位置?


    皇後之位屬於蕭氏,皇後之下的那個位子,難道有人能爭搶不成?


    不敢說並駕齊驅,落後半個身位的貴妃,就算是皇後也說不出什麽。


    況且耶律洪基的皇後蕭觀音,穎慧秀逸,內向纖柔,才華橫溢,倒也不是什麽專橫跋扈、肆意弄權之輩。


    海獸戲波黃金大盤,直接把宴席的氣氛推動到頂峰,眾人推杯換盞,載歌載舞,把酒言歡,好不熱鬧。


    諸多胡姬獻舞之時,眉眼頗有挑逗之意,就差直接上來投懷送抱。


    卻是耶律洪基有令,來的都是中原頂尖天才,若能得他們寵愛,懷上他們的孩子,必然大有封賞。


    誰能懷上李瑾瑜的孩子,封女官之位,孩子的一應培養,均由遼國負責。


    不過這些隻是隨口許諾,畢竟以李瑾瑜的地位,什麽美人沒見過?


    根據中原傳來的情報,李瑾瑜身邊鶯鶯燕燕,多有美人榜上的絕色佳人。


    那個叫李元芳的也是天才人物,更勝耶律國珍、耶律國寶,若能讓李元芳留下子嗣,也是一件絕好之事。


    李元芳哪懂這些彎彎繞,心說難道我這張臉,真的有這般俊俏麽?


    怎麽這麽多胡姬看我?


    看來胡姬不喜歡小白臉,否則全部都該看向李瑾瑜才是!


    遼國營帳載歌載舞,營帳之外一二百裏處,兵馬浩浩蕩蕩趕了過來。


    楚王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算到李瑾瑜會在哪天到達,算到那天定然是載歌載舞、歡暢通宵。


    如果在這一日的淩晨進攻,即便趕路之時多有消耗,也能夠占據絕對的上風,一舉把耶律洪基徹底蕩平。


    反正兩人都姓耶律,屬於耶律家族自家的家事,皇室那些供奉高手,以及耶律家的底牌人物,均不能出手。


    耶律洪基身邊的高手,自然就是招攬的那些佛道名門,楚王帶來的頂尖人物,自然是蛇靈以及——赤尊信!


    ……


    鐵皮囚車內,聽著外麵載歌載舞的歡樂聲,嗅著酒肉的香氣,耶律賀魯心中恨恨的想著,要把這些全部撕碎。


    一枚鑰匙悄然落入囚車中,耶律賀魯心中大喜,飛速解開身上鐐銬。


    打開囚車的大門,一個黑衣蒙麵的大漢守在外麵,耶律賀魯道:“怎麽就你一個人?別的人怎麽沒有來?”


    大漢道:“太子,我們兄弟都被李瑾瑜找了出來,隻剩我一個了!”


    大漢話語之中飽含恨意,好似恨了二三十年,已經恨到了骨髓裏麵。


    楚王有當皇帝之心,賀魯當然也想當皇帝,手下多稱其為“太子”。


    草原部落規矩向來古怪,很多小部落的王子也能稱為“太子”,賀魯用這個作為搪塞,楚王對此也不在意。


    楚王很欣賞賀魯這個小兒子,若非賀魯栽在了武周,日後能夠繼承楚王的爵位的,十有八九就是他。


    賀魯道:“哼!李瑾瑜,等我能夠掌握大權,必然一片片碎剮了他!”


    大漢道:“太子,不可如此,李瑾瑜在武周關係亨通,如果真的殺了李瑾瑜,怕是會引起更多的爭端。”


    賀魯聞言,稍稍放心。


    他方才說的不過是氣話,試探這大漢是不是自家的下屬。


    這是賀魯對於自家下屬的約定,如果自己說話有錯誤,一定要指出來。


    不論是自己的親信手下,還是父親的親信手下,全都可以給他提意見。


    後來,這成了辨認真偽的手段。


    勸自己的是,不勸的要麽不是,要麽就是唯唯諾諾的廢柴,可能夠潛入到這裏的,當然不可能是廢柴。


    所以,不勸的肯定不是。


    賀魯道:“這群廢物,以為把我關起來就安全,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大漢沒有說話。


    賀魯道:“父王有什麽安排?”


    大漢道:“一切聽從太子吩咐。”


    賀魯道:“沒有別的命令麽?”


    大漢道:“沒有!”


    賀魯聞言,終於放心。


    因為這幾日送來的紙條,已經斷斷續續說了安排,那些都是他和楚王的秘密口令,還是用契丹文書寫。


    如果大漢說出命令,那麽肯定是假冒來詐他的,現在才能確認是真的。


    賀魯道:“你武功如何?”


    大漢道:“擅長潛入。”


    賀魯道:“父王當初在耶律洪基身邊埋了釘子,咱們現在去找他,我要借此立下功勳,重新建立我的威嚴。”


    大漢默然不語。


    賀魯道:“你不知道那人是誰?”


    大漢道:“太子,時間緊急,如果你繼續做無聊的試探,把時間浪費在這方麵,那麽咱們就必敗無疑了。”


    賀魯道:“你身上沒有信物。”


    大漢道:“本就沒有信物。”


    賀魯道:“你該理解我,內衛府為了套問我知道的信息,這種方式用了足足三次,我不得不小心謹慎。”


    大漢道:“這裏沒有內衛。”


    賀魯道:“內衛無處不在!”


    兩人沒有繼續糾纏,而是按照賀魯說出的名號,快速潛入到某處營帳。


    那是遼國重臣耶律乙辛的營帳。


    耶律乙辛是耶律洪基心腹,任誰也沒有想到,此人竟然暗中投靠楚王。


    耶律乙辛地位極高,潛入到營帳之外的時候,賀魯甚至整了整衣冠。


    掀開厚厚的簾子,耶律賀魯正要說幾句客套話,忽然發現,營帳內並不是耶律乙辛,而是耶律洪基。


    “你……你怎麽……不可能!”


    “你這逆賊,沒想到吧!”


    耶律洪基得意的大笑。


    黑衣大漢摘下麵上的麵罩,露出獅發虯髯,赫然便是——蕭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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