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話,瞟了眼長寧戒備緊張甚至有些發白的小臉,慕容棋心頭微怔了下,端身坐迴,揮開折扇搖了搖,往後側肘斜靠到欄杆上,抬首望向不遠處一棵樹葉半凋零的矮樹,嗬嗬笑了笑,半嘲地開口道:“微臣又非洪水猛獸,四公主何必這般說話!再說,您是公主,小臣隻是一布衣百姓。嗬,能將公主如何?”


    長寧怔忡片刻,心揪疼起來,杏眸淚光微閃,鼻頭兒陣陣發酸,扭身低首掩飾去不該有的情緒,勾唇冷笑道:“文昌侯,謙遜過了些。當今的慕容家,誰敢小視?又有誰敢輕易開罪得起?嗬嗬,本宮可不敢……”


    慕容棋寒眸一凜,搖扇的手微頓了下,直直地看向長寧,片刻後,驀地嗤笑出了聲,睨了她一眼,輕視意味甚。兀自端起茶盞又飲了一口,轉首搖扇愜意地欣賞起了一邊的景色。


    亭裏的氣氛壓抑得人難受,長寧終年紀小,閱曆少;耐不住性子。紅起眼,狠狠地瞪向慕容棋,不想對方瞧都不瞧她一眼,且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不由怒從中來,勾起身子,劈手奪過慕容棋手裏的折扇,將那扇麵撕成了好幾半子,往地上一扔,起身往上狠狠地跺踩了幾腳,抬首“哼”地一聲,櫻唇勾起抹淺笑,拂了拂裙擺,斜身坐了迴去。


    慕容棋眨巴著眼看了看她,倒也不惱,隻笑了笑,從石桌盤子裏捏了個糕點來吃,香甜似蜜的口感膩歪在了舌尖,慕容棋有點受不住,端起茶盞連灌了幾口,咂舌道:“還是這般的嗜甜,也不怕吃壞了這口小白牙。”


    長寧愣了愣,迴神後,頓時氣紅了臉,想再劈手砸了他手裏的茶盞,不想對方一個閃躲,避讓開來了。


    “嗬嗬,好大的氣性,微臣的折扇都沒了,四公主的氣該消了吧。”


    說著,慕容棋兀自伸手執起茶壺,往杯盞裏添加了茶水;迴身就往長寧手裏一塞,勾唇淺淺一笑,繼續道:“微臣這廂賠罪,四公主勿怪。如今這局勢,你我皆是一條船上的;公主還是識大體的,好些……”


    聽得這話,長寧隻感腦袋“轟”地一聲,那根理智的弦差點斷了,若不是怕意氣用事平添了亂子,還趁了麵前小人的心,手在袖裏偷攥成拳,指甲刺入手心肉裏,疼痛使得她理智慢慢清醒過來,胸口好似一團烈火在燃,怔看了片刻,心有哀涼、痛苦、憤懣,乃至怒極反笑……


    淚光微閃,長寧有些哽咽,輕嗤道:“慕容棋,狼子野心。我父皇待你一家不薄,你就是這般做得。”


    聞言,慕容棋寒眸一冷,勾唇冷嘲了番,確實是不薄,自太祖起,慕容家便隨著李氏皇族鞍前馬後,出生入死。忠心耿耿,血灑疆場。而代宗時的耿吳之亂,為平叛,他慕容家可以說是傾盡全族之力,險些滅門絕種,好在老天垂簾,還剩下些孤兒寡母,老弱婦孺。


    一門的忠烈,可最後得到了甚麽?猜忌,猜忌……無止盡的猜忌。功高震主,徹骨之寒。遠的不提,他的曾祖父、祖父,乃至父親;誰得以壽終正寢,哪個不是死在了戰場之上。可得到的又是甚麽,一塊匾額,幾句誇讚,其他的,依舊是無盡的提防猜忌……


    夠了,真的受夠了。若是帝王有才得力,天下太平,也就忍了,可如今了,皇朝搖搖欲墜,各地藩鎮割據,瓜分勢力地盤。年年戰亂不休,幾任帝王皆平庸無能,偏還死死握著皇權,挾持著他們。憑甚麽?古語雲:得民心者,得天下。天子失德,天下必亂。攻而伐之,並不為過。


    可偏偏,不知哪裏出了偏差,一連兩位公主嫁入祁、慕容家,偏自己兄長與那傻表弟皆舍不得懷裏的這如花美眷。自古美人窩英雄塚,他雖勸過幾迴,卻不得其效。也罷,順其自然。


    可他,絕不會深陷其中。但也絕不容忍昔日追在他身後整日吵著要嫁給他的妮兒,如今居然想琵琶別抱,且對方的身份極其特殊,嫁真的皇室公主,與突厥這般交好,非一般尋常。聖獻帝那老狐狸這般安排後手,必有其深意。那就由不得他不多想,不去多防備。


    且又一箭數雕,穩賺不賠,何樂而不為了。隻他低估了一點,女人某些時候的影響力,確實不容小覷。可惜,他隻會止步於欣賞,絕不會身陷。


    思及此,慕容棋清眸微冷,嗬嗬笑開道:“四公主,所言甚是。對極了,微臣確實居心不良,狼子野心。”


    聞言,心頭一凜,長寧仰首而笑,直笑得氣都喘不上來。真真的好笑,二皇姐,你說的沒錯。除了她家的狐狸,男人,確實都沒幾個好東西。心神俱碎,水眸盈淚。


    不想風情卻是另一般,轉眼迴眸間,淒淒然,兩頰生暈霞光蕩漾,好似褒姒笑遺光;刹那間,芳華絕代,甚是惹人憐。豆蔻梢頭,恰是,流光琢出玉人來;昨日的青澀妮兒,不知何時生得這般的亭亭玉立。瞧得慕容棋一陣心慌慌,意亂亂。


    撇開首,掩嘴咳了咳,慕容棋有些甚不自在,想著,抬眼瞟了眼邊上的嬌人兒,低聲喝斥道:“公主,須知道前驅狼、後有虎。莫與小臣鬧得好,一切自平安無事。如今後宮的皇子公主們皆年幼無知,隻剩下老弱婦孺。四公主,該聽說過耿吳之亂,月陽大火吧。”


    “你……”


    長寧止住笑,冷冷地看向慕容棋,隻感徹骨之寒。耿吳之亂,代宗連夜出逃,避走肅州。大批的叛軍亂民殺進了洛安城,衝進了昔日無比威嚴的月陽宮,奸`淫`虜掠,無惡不作。那些留下沒來及逃走的,男的倒罷了,橫豎隻一死了事。而女人,確實是滅頂之災。不管是城裏宮裏,滿城的女兒哭。


    最甚者,月陽宮裏,四散奔逃的,躲避暗藏的,不管是宮女、妃嬪,還是宗室皇親貴女,皆……來得及清白自盡的倒還好,大部分皆受盡□,不堪羞辱,或咬舌,或撞牆,或投井……苟且偷生活下來的,卻也為世人所唾棄,悄然無息的消失。


    長寧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她能說甚麽,啞口無言,卑鄙無恥至極。若幾年前,她確實敢不顧一切先誅殺了眼前的混蛋,解了氣再說。可如今,一切事實擺在眼前,確實如此。前有豺狼,後有虎豹。一堆的狼心狗肺,沒一個善茬。


    雖她極力不願承認,可皇朝的氣數確實是盡了……不管他們如何做,隻是,垂死掙紮罷了……


    漢劉氏得以有光武帝,萬興之主,否極泰來。而她李氏,很不幸,老的老,小的小,不成器的,不成器……忍字頭上一把刀,皇弟皇妹們如此年幼,隻得咽下這苦水。二皇姐忍得,她也可以。


    思及此,長寧勾唇淺淺一笑,看向慕容棋,說道:“文昌侯說得,本宮全都記下了。”說完,垂下眼瞼,迅速起身,快步離開。


    這般結果,倒是沒預料到。慕容棋也不以為意,兀自端起茶盞,斜靠到欄杆那,一邊欣賞美景,一邊慢慢飲完。


    揮退一眾侍婢,不許他們再跟。長寧一路疾走,轉了幾個彎,走過了石橋,好幾個迴廊……神魂不定,四下一通亂走,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覺得腿麻腳酸時,才在個小院拐角那停下腳步。二皇姐,她好怕,豺狼虎豹,暫苟且偷安,他們真的隻能聽天由命了嘛?不,該爭得還是要爭,橫豎一個死,沒什麽可怕的。他日,皇朝若真有覆滅的那天,她必以身殉葬。


    “狐狸,你這呆瓜。不管你在哪裏,不管你迴不迴來,我李長寧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死死,且是你的人。天崩地裂,不為變。”


    長寧閉上眼,暗暗發下誓言,並毒咒:若違此誓言,天誅地滅,萬火焚身,不得好死。驀地,睜開眼,釋然地笑了出來。


    抬腳剛想往迴走時,隻見安順急匆匆地趕上來,不及擦汗,急急拱身迴稟道:“好公主,可讓小的好找。公主,宴席都開了,眼看著小世子要抓周了,二公主四下尋你,小的,隻得來稟了。”


    長寧扭身斂帕拭了拭臉上殘餘的淚漬,彎了彎唇,輕笑道:“難為你左右替本宮擋著,我這就去。小堂弟的抓周禮,可錯過不得。”說著,抬腳往迴走。


    慶山王府,正廳,一個美豔的少婦抱著個粉嘟嘟的男娃兒,立在個圓桌跟前,少婦湊近小聲地逗弄著懷裏的娃兒,可這粉團子卻怎麽也不開懷,被突然吵醒,笑得出來才怪了。


    粉團子很是不滿,扭了扭嘟嘟的小身子,拉扯了一□上的小衣衫,撇了撇唇,搖著小腦袋,奶聲奶氣地呢喃道:“蕊姨姨,不要,都不喜喜……要姨姨,美美。”


    若尋常,這蚊呐似的聲音並引不起人的注意,可現下,眾人皆凝神屏息地等著看小世子抓甚麽了?這話說出來,眾人無不忍俊。當年的大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岐山郡王,是抓起個脂粉撲往自己臉上拍,胭脂吃得一嘴。長大後,果不其然。確實百花叢中浪蕩過,獨樹一幟的。咳,如今的小世子,又是這般的……


    想著,眾人將目光瞄向一邊坐著的慶山王李思諫。


    被盯得有些發毛的慶山王,麵子上掛不住了,尤其是平陽妮子的眼神,咳,他可是暗裏教過幾十次的了,死小子不上道,能怪他嘛?想著,遞了個眼神給跟前抱著小兔崽子的愛妾――綠蕊。


    粉團子一看,不樂意了,黑眸子轉了轉,癟癟嘴,雖然話說得還不利索,卻還是很不屑地開口道:“父王,羞羞……食言肥肥,蕊姨姨,賢兒的。”


    話音未落,慶山王麵色刷黑,死小子,搶女人搶到老子這了。抬眼瞪了眼不給自己長臉的粉團子,拍桌怒道:“何時肥了?她不行,桌上的,還不快挑。”


    一聽,粉團子怒了,瞪圓眼兒,身子扭著往下探了探,一雙肉爪拍在圓桌上,隨手推開一堆雜物,瞧都不瞧,隻抓了個玉簪,小心地往綠蕊發髻上一簪,而後伸手抱住綠蕊,誇了聲:“美美。”


    迴身,手指一伸,怒迴道:“蕊姨姨,我的。壞爹,搶賢兒的,母妃娘親揍他……”


    臭小子這麽不給他麵子,慶山王大怒,哪裏還顧得有外人在場,拍案而起,目眥盡裂,咆哮喝叱道:“老子的女人,你也敢肖想。”


    這廂一鬧騰,後廳坐著的太皇太後自然坐不住了,敢訓她幺孫子,這還了得。當即,起身來到廳前,準備隨時袒護粉團子。


    粉團子一瞧皇奶奶,底氣頓時足了,眼一瞪,抱住綠蕊姨姨的脖頸,吧唧上前啃了一口香頰,扮鬼臉道:“賢兒的!父王,老不羞!皇奶奶,皇奶奶……要抱,要抱,打他屁屁。”


    瞧著慶山王吃癟黑煞的臉色,眾人莫不驚了下,可瞧到小世子摟著美人脖頸嘻嘻笑的樣子,又不約而同地低首忍笑起來。


    又一個紈絝兒郎,氣死慶山王,不省心的。可惜了,有岐山郡王浪子迴頭,揚名立萬在前;就不知他日,小世子又會是哪番景象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兒子,真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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