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走到川居和彥夫婦麵前,先鞠了一躬,起身後望著川居低聲道:“請你節哀,和彥。”


    川居抬起頭,臉上不掩驚訝之情。自從這一大幫子人陸續進入屋中,他就一直在注意這邊。


    他沒想到交流會的同仁竟然都跟著秀明來了。驚訝歸驚訝,他還是和妻子躬身無言還了一禮。


    川居的妻子就跟同事們傳言的一樣,是位美麗端莊的人兒。臉上淡薄的脂粉把她的嬌豔和哀傷恰到好處的勾勒了出來。


    別人的老婆也不好多看,成舟在行禮後,立刻跟在秀明身後向祭壇走去。小毛頭拉著他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死者遺體被放在靈柩中,靈柩的上方是千代子生前的相片。


    相片上的女人表情很嚴肅,看起來比較年輕,不像是五十多歲的婦人。


    成舟學著秀明把香上舉,正準備彎腰,眼睛不小心從照片上掃過,這一掃,讓他的心髒突地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照片上女人的眼睛似乎在死盯著他。他幾乎都能從那眼神中讀出女人的仇恨和不甘。


    她在仇恨什麽?不甘什麽?成舟心髒一邊突突直跳,一邊目不斜視地行香禮。同時絕對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在躺在靈柩中、臉上蓋有白布的東城千代子遺體上。


    成舟行完禮後立刻轉身。


    “那個躺著的阿姨的喉嚨在動哦。”


    小孩拉拉成舟的衣角,抬起頭“一臉好奇”地說道。不大不小的童音恰巧讓全場的人都能清楚地聽到。


    隻要能聽懂j國語的人,包括川居夫婦都倒吸一口涼氣,一起看向暗紅色的靈柩。


    “小孩子胡說什麽!”等成舟腦中翻譯出小孩的那句j國語,想都不想,立刻大聲責備。


    “可是它真的有動嘛。”小孩不依地噘起嘴。


    冷汗從背上溢出,成舟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手腳發抖。因為他似乎看見……靈柩中的女人正慢慢坐起身……


    錯覺!錯覺!這都是錯覺!一定是昨天晚上看了j國恐怖片的原因!


    “你是不是在害怕?”小孩抬起頭,用華夏小聲問。語音是關切的,但勾起的唇角、及狡猾的目光皆說明了他不懷好意。


    老子就是害怕怎麽樣?你看看屋中有幾個是不怕碰到鬼的?


    “光天化日之下有什麽好害怕的。剛才你肯定看錯了。”男人挺起胸膛假裝不在意地道。


    川居夫婦起身走到靈柩前,川居似在確定母親遺體的狀況。


    “對不起,是小孩眼花,一時看錯了,昨天晚上不應該讓他看恐怖片的,嗬嗬。”成舟訕笑著向大家賠禮。


    小孩注意到成舟的目光一直在試圖繞開那具屍體,不由暗中嗤笑了一聲。拉拉成舟的衣角,“我想去洗手間。”


    “洗手間?呃,好,正好我也想去,我帶你一起去。”覺得場麵尷尬正在想法子開溜的成舟一聽小毛頭這麽說,立刻讚同了他的意見。


    秀明聞言,親切地向他們指明洗手間的方向。


    成舟道謝後,牽著小孩的手匆匆忙忙走出了和室。


    身後,川居和彥一直抬頭看著他和小孩的背影,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川居家的衛生間和浴室門對門,中間相連的是洗麵台和脫衣處。眾所周知,洗麵台的上方通常會有一麵鏡子。


    “以後你千萬不能在別人麵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知道嗎?”成舟走到洗麵台邊,低頭警告小孩道。


    “可是我真的看見了嘛!如果不說,算不算騙人?”小孩歪頭問。


    “不算。”男人迅速迴以一個幹脆的迴答。隨即打開水龍頭,抄水洗了把臉,他需要用冷水讓自己冷靜冷靜。


    水滴濺到鏡麵上。


    “你還不去廁所站在這裏幹嘛?”成舟感覺到身邊有人在看他,以為是小毛頭,直起身隨意地抹抹臉上水珠,側頭問道。


    兩步開外,一個臉紫得發黑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前一眨不眨地狠狠盯著他。


    腫/脹充血的麵龐上,一對充滿憎恨與怨懟的三角眼暴突出眼眶。


    哈!成舟腳一軟,連忙扶住身邊的洗麵台。


    錯覺,這是錯覺。


    女人的雙手直直地垂在身體兩側。


    成舟覺得這女人似乎隨時隨地都會伸出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如果不是剛才看過她的相片,簡直無法想象一個稱得上端莊的女人竟然能變貌如此。


    女人是上吊死的,毫無疑問!


    他想離開這裏,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絲毫。就像被什麽綁住了一樣,意識雖然清楚,卻連小指尖也無法翹動一下。


    他對這種情況並不陌生,學生時代每當考試前期他一緊張就會產生這種狀況,但發生時間大多數都是在他晚上睡覺的時候。很少有像這種清醒的情況下出現症狀,也許根本就沒有過。


    成舟試著把全副精神力放到右手的食指上,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隻要食指能動一下,他很快就能從這種束縛中解脫。


    就在他把全副精神放到右手食指上時,身邊的女人慢慢的、慢慢地抬起了左手。


    肩膀被扣住。


    沒有被實際扣住的感覺,隻是看到有一隻手正扣在自己肩膀上。


    一股涼意襲上心頭,就像有人在吸食他的陽氣一般,身體從內往外變冷。


    女人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就如同影像在實體化。


    兩具身體都開始微微發抖。女人的眼中射/出貪婪的光芒。


    這是怎麽迴事?我正在被女鬼吸食陽氣?還是那個川居和彥的老母?老天爺你開什麽玩笑?!


    是我前輩子和川居家結了仇還是因為我剛才多看了川居家媳婦兩眼?嗚……老媽,原諒我,雖然你很高興我終於有了長進,但你兒子我顯然跟j國水土不合,你兒子我就快要玩完了。老媽,讓我來世再當你兒子孝順你吧……撒油拉拉!


    “哢啦!”


    一圓形物體從默默流淚、準備赴死的成舟臉側飛過,以一種詭異的線路砸中他身側的鏡麵。


    鏡麵裂開。


    成舟頓時感覺心頭一鬆,像是縛緊他的繩索從他身上斷開了一般,再看身前——川居老母不見了。


    “你呆站在這兒幹嘛?”洗手間的門被拉開,小毛頭站在門口叉著腰神氣地問。


    圓形物體掉在洗麵池內。是一個廁所內用的除味香球。


    成舟勉強咧咧嘴,等嘴角**的感覺傳達到大腦,這才發現身體的感覺已經全部迴來。


    “你有沒有看見……那個?”男人用手比劃自己的前方。


    小孩歪頭,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一咬牙,成舟道:“你有沒有看到川居他媽媽?”


    “看見了呀,不就在和室裏躺著嗎?”


    “那你有沒有看見她跟進來?”成舟認真地問。


    小孩走到他麵前,踮起腳仰頭仔細地看他。


    “嗯……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這個欠扁的被棄兒!大男人捏緊拳頭,威脅性地呲出牙齒。


    “怎麽了?我剛才好像聽到什麽東西打碎了……啊!鏡子!”有人拉開拉門,是聞聲而來的秀明。


    成舟連忙收起可怕的嘴臉,也轉身看向身側的鏡麵。


    呃!慘!


    赫然!鏡子正中間出現了蜘蛛網一樣拳頭大小的裂痕。


    這要花多少錢?j國的東西是不是很貴?不會要我賠吧?


    臭小鬼,是不是你幹的?成舟用眼光逼問小孩。


    “爸爸,你看,你把人家的鏡子弄壞了。”好天真、好無辜的嫩嫩童音。


    成舟還沒有來得及用眼光殺死小鬼,就聽秀明輕笑一聲開口道:


    “沒關係,我想和彥不會生氣的。隻要人沒受傷就好。”


    “這個、這個……不是……”成舟想要解釋。


    “大人不可以說謊哦。”小孩走到成舟麵前,對他甜甜一笑。隨即立刻毫不客氣地推開他,墊起腳尖,擰開水龍頭洗手。


    成舟牽著小孩走出洗手間,看到秀明正和川居和彥說些什麽,然後就見川居用一種冷厲外加責備的眼神投向他。


    成舟頓時覺得身上一陣寒冷,一縮脖子,立刻往還算比較有人間氣息的客廳走去。而他手中牽著的小鬼早就吧嗒吧嗒跑向對他招手的南山警官,從他手裏接過什麽放進嘴裏。


    饞鬼!誰給你吃的誰就是你爸是不是?丟給對他笑嘻嘻的小孩一個鄙視的眼神,成舟重新昂起腦袋。


    女人的目光與成舟相接。


    初老的女人吊在廚房與客廳相接的門梁上晃蕩著。


    但她的眼神卻一直看著成舟。成舟甚至覺得那個女人在對他陰笑。


    成舟做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跳得歡快過。


    他可不可以尖叫啊?


    為什麽隻有他看得見?其他人眼睛都脫窗了嗎?會不會是他的錯覺?還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如果他真的叫出來,大概會被他們笑死吧?


    呃,我才不要被他們笑話……


    所以、所以就算川居老娘手抓套頭繩努力想把自己的頭從繩套裏解放出來,就算她已經從繩套裏解脫,正抓著繩子把腳慢慢接近地麵,且正步伐不穩地向他慢慢走來,而且平伸出的兩手就快要搭上他的肩膀,他也不能……


    “哇啊啊啊——!媽呀!有鬼啊——!”


    “撲哧!”小孩被大男人難聽至極的慘叫嚇得噴出了口中的巧克力。


    真是太有麵子了。


    坐在進山的纜車上,成舟捂住臉,他真的很想哭。


    屋中所有人都看著他,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驚訝和諷刺。


    從某些人的表情中,他幾乎能讀出他們當時心中在想什麽。


    看,姓成的又在出醜了!


    這家夥也太愛出風頭了吧?他就這麽想讓人注意他?


    華夏分公司經銷第一部的人怎麽會派這種人來?難道他們沒人了嗎?


    這家夥真的不是殺人犯嗎?不是說人不可貌相的嗎?


    “真是太失禮了,人家的母親剛去世……”附近的鄰人竊竊私語。


    川居的臉色難看的可以比美他母親。就連一向同情他的秀明也用一種“你怎麽了”的眼光看著他。


    而在他尖叫之後,麵前的場景一切恢複了正常。


    門梁上什麽都沒有,沒有繩套,沒有川居的母親。他麵前站著的是從南山那邊跑過來的小毛頭。


    我要迴國!男人在心中大吼。


    好像快到終點站了。


    好不容易從自我厭惡中稍微爬出來一點的成舟,突然發現今天乘坐纜車的人特別少,少到隻有他一人……後麵好像還有一位婦人。


    奇怪,他記得上車時人還蠻多的。


    雖然禦嶽山發生了兩起兇殺案,但遊客量似乎並沒有減少多少,不知道是他們膽子大,還是故意來試膽的。


    成舟注意到遊客中年輕人占了大多數,可現在明明不是假期。這說明他們很可能是故意跑來看兇殺現場的,除此以外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


    剛才還很多的人,到了終點站反而都不見了。如果他沒記錯,終點站才應該是下車人最多的地方。


    一路上一直在介紹沿途風景的車掌的廣播聲也沒有了,車內安靜地讓人發悚。


    成舟轉頭看向窗外,窗外的風景還是那麽美麗,隻是……


    現在應該才下午兩點左右,怎麽天這麽暗?


    成舟開始不安,盯著左腕上的手表,隻想快點下車。


    早知就不一個人先迴來了。反正麵子裏子都已經丟盡,還在乎那麽多幹啥。留在那裏,怎麽也可以吃那個可惡的川居一頓。反正吃不窮他,聽說他老婆家很有錢?


    可惜!一時腦子發熱,把小孩丟給秀明照顧,自己先乘地鐵迴來了。


    現在後悔已經不管用,成舟瞅瞅自己的電子表,咦?數字怎麽不跳了?


    車後方有腳步聲傳來。


    可能後麵那個婦人也覺得不太對頭,準備問問車掌吧。成舟心想。


    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


    成舟自然而然地抬起頭。


    “……”原來一個人害怕到極致是叫不出來的。


    眼前,川居的母親正對他微笑,陰森森的微笑。


    ……他被厲鬼纏身了?


    聽說冤死鬼才會在死後變為厲鬼,難道川居母親是被冤枉的?她不是兇手?


    不過,看她現在的樣子,別說她殺了兩個人,哪怕說她殺了兩千個人他也信。


    “歐巴桑,你好啊……嗬嗬。”


    成舟一點點挪動自己的臀部,妄想逃開千代子的視線。


    “給我……”


    腫/脹發紫的嘴唇張開,像被沙子打磨過一樣的嘶啞聲音從裏麵發出。死後被硬塞進去的舌頭似乎隨時隨地都會掉出口外。


    “給你什麽?你要我給你什麽?”成舟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為非常友善的笑容。


    “全都……給我……”千代子伸出雙手。


    眼看千代子的雙手就要搭到他的肩膀上,成舟身體一錯,從她手臂下鑽過站起。


    一步步後退著,他想他大概明白千代子想要什麽了。


    她想要他的陽氣!


    在老宅她沒有得逞,所以就跟著追到這裏。這次還有誰能阻止她?


    她要我的陽氣有什麽用?還陽嗎?男人抖著腿想。


    “……給……我……!”千代子以不穩定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老女人陰森森的雙眼死死盯著他,成舟覺得自己就像被眼鏡蛇盯上的青蛙,腦中想著要逃開,腳卻像在地上生了根,兩小腿肚不停打著顫移不開一步。


    人呢?人都到哪裏去了?車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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