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殿的門戶都封上了,外邊的侍衛把守。


    唐仲平和韋氏站在殿上,神色漠然。


    夕陽的餘暉映窗而入,早上的時候,他們還是意氣風發的帝後,而現在,卻被打迴了原形,一如當年蟬鳴寺中的唐庶人夫婦。


    “韋氏完了……”


    韋後喃喃自語,她清楚,賀蘭曌不見他們,就是因為打定了主意,要清除韋家。


    而唐仲平所關心的,卻隻有他的生死。


    他忐忑地道:“娘子,母親為何不見我們?令月她見了,賀蘭三思和賀蘭承嗣她也見了,我是她的兒子啊,她為何不見?”


    唐仲平越說越激動:“再說,我縱然闖了宮,奪了權,對母親住行用度,隻增不減,每日請安,每十天一次,領滿朝文武請安,我做的還不夠好麽?”


    韋後慘笑一聲,道:“你放心,她今日複辟,功勞最大者,是唐治。她以後要依仗的,也隻有唐治。她要用唐治,就不能殺了唐治的生身父母。”


    唐仲平心中一寬,道:“娘子,這就是你不讓我當眾說破他身世的原因?”


    “隻是一方麵。現在,仍讓所有人認為,我們是他的生身父母,對我們更有利。而且,一旦唐治上位,他能對我們怎樣?


    他也得像你對聖人一樣,好好供養起來,每日請安,以盡孝道,他沒有別的選擇。那樣,我們就還有機會。”


    唐仲平興奮起來:“對對對,不錯不錯,我是他爹。他能坐視母親打殺了我?一旦他上位,他敢苛待我?母親可以從上陽宮複位,我們也可以,我們還有韋家,還有……”


    韋氏慘然道:“韋家,不可能存在了,韋氏家族除了我,恐怕一個都不會留下。”


    也許這婆媳關係,是最難相處的。


    甚至在賀蘭曌心目中,她懦弱膽小、沒有主張的乖兒子,敢做出這樣的事來,都必定是她的兒媳婦吹的枕邊風。


    令月是她的親生骨肉,賀蘭兄弟是她母族裏關係最親近的兩個侄子,而且爭權之後,他們也隻是把老太太奉養了起來,沒有絲毫加害之意。


    甚至,恰是因為他們這兩股力量的牽製,韋氏才不能圖謀毒死賀蘭曌。


    因此,大限不久的賀蘭曌會對他們網開一麵。


    但韋家,大概隻有她這個兒媳婦還能活著。


    那還是因為,她是唐治的生身母親。


    “這件事,等齊兒、修兒他們來看我們時,先告訴他們。他們與唐治關係再好,那也是因為他們把唐治當成了自己兄弟,一旦知道他不是我皇室血脈,絕不會容許這江山落入外姓人手中的。”


    韋氏知道,韋氏家族很快就不存在了。


    她將無人可用。


    所以,這個秘密,隻能告訴兩個兒子。


    唐治對他們又是不設防的,所以,他們還有機會翻盤。


    唐仲平全無主意,聽韋氏這麽說,隻管連連點頭。


    ……


    唐齊、唐修和唐小棠,此時也匆匆找到了唐治。


    這三位是隻有爵位沒有職差的皇親貴族,所以五鳳樓的獻俘禮,他們不能位列其中。


    這三位一直在宮中忙活緊隨其後的大宴群臣事宜。


    結果五鳳樓下驟生變化,宮中大亂。


    他們身邊的人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趕緊把兩位親王和一個郡主藏進了一處宮室,直到事態平息,才把他們放出來。


    聽說了今日之變,三人也是大吃一驚,急忙要見唐治。


    皇室的家務事,外人哪看得明白?


    今天打死打活的,可能明天一杯水酒,告一聲罪,人家自己人就和解了。


    這些內宦宮娥精著呢,才不會輕易得罪他們,立即滿口答應,並找到了唐治。


    唐治自無不見他們的道理。


    一見唐治,大哥唐齊便連連頓足:“三郎,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唐二一翻白眼兒,道:“大哥,嚎什麽嚎啊,是咱爹當家,還是老三當家,不都還是咱們家嗎?我覺得老三當家挺好,咱爹啥模樣你又不是不清楚。”


    唐修說完,便笑嘻嘻對唐治道:“老三,你是真敢幹,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了不起,了不起。咱爹咱娘呢,沒什麽事吧?皇祖母如何降罪的?”


    唐治苦笑道:“我也是奉了皇祖母的秘詔,為人臣子,不敢不奉詔。至於父母大人,你們不必擔心,皇祖母還未處置,先安排在宮裏了。不過,不會有大礙的。”


    唐小棠鬆了口氣,道:“我就說嘛,有三哥在,怎也不會讓皇祖母對爹娘太過嚴厲的,我們先去見見爹娘吧,安慰他們一下。三哥你也曉得父親那性子,不給他吃顆定心丸,隻怕他覺都睡不好。”


    唐治歎氣道:“皇祖母安排的人看守,說是現在誰也不許見呢。不過,他們一定不會有大礙的,你們放寬心。”


    唐齊道:“你也是爹娘的骨肉,自然不會允許他們受難,我有什麽不放心的?我隻是擔心,爹娘一向不太喜歡你,經過這事以後,隻怕爹娘麵前,你們更加不好相處。”


    唐治無所謂地道:“我已經看開了,再說,你我都這麽大了,自己都成家立業了,父母不喜歡,就少去他們麵前礙眼就成了。”


    說話間,便有不少將領匆匆來去,請示各種事情。


    唐治隻能忙裏偷閑,時不時與他們說上兩句。


    眼見唐治此刻忙得陀螺一般,三人便也不再糾纏於他,勸他先去處理事情去了。


    反正,在他們看來,爹娘絕對沒有性命之憂。


    至於說貶成庶人,貶就貶吧。


    隻要唐治在,父親這個庶人,就不會過的太苦。


    就連他們兄妹三人,因為三郎的關係,也不大可能受到牽連,被皇祖母懲治。


    ……


    賀蘭三思出了皇宮,也沒心思與賀蘭承嗣說話,急急便往自己府邸趕去。


    一路行去,就見一隊隊兵丁巡弋於街頭,不時盤問路上行人。


    難怪聖人沒有把他們看守起來,很大膽也很有魄力地讓他們各自迴府,根本不怕他們逃走。


    就眼下這情形,他們的府邸,就相當於一間間比較寬敞、條件也挺優渥的牢房,逃是逃不了的。


    梁王府大門緊閉,角門兒卻開著一條縫,門子一直在緊張兮兮地觀望街上的動靜。


    現在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誰也說不清楚,但是這滿街的兵丁,不管你什麽身份,他們都敢攔下來盤問,這顯然是出了大事了。


    從門縫裏看見賀蘭三思迴來,門子大喜,立即拉開角門:“大王,您迴來啦。”


    賀蘭三思也顧不上讓他開正門,隆重迴府了,就往角門兒裏一鑽,也不與門子多說,便急急往後宅裏趕去。


    很快,後宅裏的人就知道今天朝廷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梁王府一脈,所有爵位,一擼到底,賀蘭三思全家,要被送迴隴右,交由賀蘭氏當代少族長賀蘭鏑嚴加看管?


    這消息一出,賀蘭三思府上頓時如喪考妣。


    很多心眼活泛的,已經開始悄悄搜羅起金銀細軟來。


    賀蘭三思也不理哭哭啼啼的妻妾和哭喪著臉的幾個兒子,匆匆交代完聖人的旨意,叫他們趕緊收拾行囊之後,就趕到了書房。


    高典軍站在賀蘭三思書案前,已經有了斑白之色的兩鬢,讓他也陡然憑添了幾分悲壯。


    “本王……老夫,風光一世,嘿!臨到老來,卻被打迴了原形了。”


    賀蘭三思長歎一聲,黯然道:“我起,靠的是姑母。我敗,還是因為姑母。如今想來,這半生經曆,仿佛一夢。”


    高典軍道:“大王,咱們就這麽認輸了?”


    賀蘭三思搖了搖頭:“不然又如何?我們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尚且落得如此下場,事到如今,我們已一敗塗地,還有複起的可能嗎?”


    高典軍聽了也不禁沉默了。


    他是個武夫,他不甘心,但不代表他就有辦法扭轉局麵。


    賀蘭三思又沉默了一陣,道:“老夫明日就要被剝奪王爵了,親事府、帳內府也將不複存在,高典軍,你追隨老夫多年……”


    高典軍感動地道:“大王不必為臣考慮,臣蒙大王器重,這些年來,也小有積攢,不怕沒有去處。”


    賀蘭三思點點頭,略一沉吟,道:“你不妨,依舊留在神都。”


    高典軍目光一凝,道:“大王的意思是?”


    賀蘭三思道:“令月公主也好,唐仲平夫婦也罷,我總覺得,他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他們能做什麽,能做到哪一步,我現在也不知道。


    眼下形勢,我隻能乖乖迴府,也不可能再與他們見麵、商議,所以,你留在神都……”


    高典軍明白過來,沉聲道:“臣明白了,大王放心,臣會留在神都,隱忍潛伏,以待機會。”


    賀蘭三思沉默片刻,仰天打了個哈哈:“但願……還有機會!”


    唐治要指揮調度全城的防務,還要時不時去長生殿見見賀蘭曌,向她匯報清楚,並且就賀蘭曌提到的對一些人的處置,提前做出相應的安排。


    諸多事務,當真忙的他團團亂轉。


    直到暮色蒼茫,華燈初上,唐治才算能停下來喘口氣兒。


    此時全權負責宮城安全的黑齒虎,才見到唐治。


    唐治一見黑齒虎,便露出欣然的笑容:“虎節,我在朔北時答應你的事,辦到了。”


    黑齒虎動容道:“辦到了?”


    唐治道:“是!黑齒大將軍,幾日內便予平反!小羅和虎爺,都不必隱姓埋名了。”


    黑齒虎目中有淚光瑩然,沉默片刻,他道:“丘神機此人,如何處置了?”


    唐治道:“擒唐庶人,迎駕有功,晉封公爵。”


    黑齒虎臉色一變。


    唐治道:“聖人得賞他,賞罰分明。人,我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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