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公主府,一直以來就是京中炙手可熱的豪門。


    不管是前朝大炎時候,還是本朝賀蘭聖人剛剛登基臨朝,朝野還是一片腥風血雨的時候,亦或是之後大旗變幻的時候。


    憑著令月公主在賀蘭聖人心中的獨特地位,她都從不曾受到什麽影響。


    任你京中如何的暗流湧動,如何的驚濤駭浪,令月公主始終屹立不動。


    但是現在,令月公主府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比普通豪門還大了兩號的朱門,還是那幢門,可就連門上鋥亮的獸環,都失去了神彩。


    大門已經好多天不曾打開過了,就連大門上的角門兒,都沒有人走動。


    隻是公主府左側院牆間的一處小門兒偶有開啟,家仆上街去采買些新鮮蔬菜羊肉和瓜果。


    以至於朱漆大門上,已經有喜蛛興高采烈地織起了網子。


    令月公主沒有梳妝,隻在內宅,不見外客,還精心打扮什麽?


    不過,天生麗質,到底有個好底子在,哪怕是沒有塗朱敷粉,也是肌膚白皙。


    少了幾分少女的飽滿與彈性,但柔腴豐嫩,另有一種成熟的美感。


    她披著發,穿一件大袖衫,輕軟舒適,透如禪意,坐在亭下,臨水自照,輕盈空影,隨波搖曳。


    她沒有想什麽,放空了心神,盯著水中的遊魚,似乎她現在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山水草木之間。


    忽然,水中倒影旁,就多了一道飄逸的白色身影。


    那道身影長身玉立,腰間掛一口劍。


    令月公主沒有迴頭,而是凝目向水中望去。


    一陣風來,波光粼粼,水中那人的倒影看不清容顏,唯有他腰間一口劍,蜿蜒如水蛇。


    令月公主輕聲一笑,挺直了腰杆兒。


    “母親終究是放心不下我,想著替她的寶貝孫兒鏟除一切後患麽?”


    令月公主閉上了眼睛,輕籲道:“你動手吧!”


    身後的人影沒有動,他隻是問道:“殿下為何猜測是你的母親,而不是皇太孫殿下?似乎,皇太孫比聖人,還有理由想殺你吧?”


    這句話一問,令月公主立即知道,他不是來殺自己的。


    繃緊的腰背曲線慢慢地鬆弛了下來。


    令月公主睜開眼睛,淡淡地道:“你是誰?”


    背後的人輕笑一聲,道:“殿下真是慧黠無雙,才隻一句話,就知道葉某非為殺害殿下而來了。”


    “葉某?”


    令月凝睇想了一想,緩緩轉過身來:“本宮不記得有姓葉的這麽一號人物。”


    葉東來苦笑,如果對她說孟薑,她就會知道了。


    可孟薑是隱宗宗主,而我是顯宗宗主,我這顯宗宗主,還沒隱宗宗主名頭響亮。


    葉東來深深吸了口氣,不情願地道:“那麽,殿下可曾聽說過巴蜀第一豪商?”


    令月公主恍然:“就是那個珠寶、琉璃、鹽巴、絲錦、藥材、茶葉無所不營,據說是自寡婦清以後,巴蜀富可敵國第一人的葉胡?”


    葉東來神氣有些古怪,但還是點了點頭:“不錯!”


    他的公開身份,是商人,商人也是方便他遊走天下,結交各方的最便利的身份。


    當然,雖然隻是一個身份,但他也確實利用這個身份,在公開做生意,而且生意做的很大,日進鬥金。


    由於他的生意主要是與胡人交易,不知道怎麽的,便漸漸被人喊成“葉胡”了。


    就如在他之前,巴蜀最有名的巨商寡婦清,那綽號也不怎麽好聽。


    雖然他們有錢,很有錢,巨有錢,但也被人叫他們清媽媽,葉爸爸,而是給他們取了個有特點的綽號。


    結果葉東來挺有意境的一個名字,反不及“葉胡”名揚天下。


    令月公主聽說他是巴蜀巨商葉胡的人,頓現鄙夷之色。


    哪怕他富可敵國,曾捐三十萬貫錢,助朝廷重修朱雀門,在令月公主眼中,也不過就是一個商賈而已。


    令月公主冷下臉來:“葉胡派你來做什麽?”


    葉東來強抑尷尬:“鄙姓葉,葉東來,在下就是那位巴蜀第一巨商。”


    “哦?”


    令月公主有些意外地看了葉東來一眼,不由得肅然起敬。


    她敬的不是葉東來多有錢,而是他才三十多歲的年輕。


    令月公主敬的是他的本事,一個三十多年的人,又不是靠祖上餘蔭,就已成為巴蜀第一豪紳。


    這樣的眼界、手段、智謀、本領,無論他用在什麽方麵,都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傑,


    這才是值得令月高看一眼的地方。


    “葉東來?你冒險潛來,麵見本宮,意欲何為?”


    “葉某是商人,什麽生意收益巨大,葉某就投什麽生意。可是,葉某的生意已經越做越大了,哪怕是日進鬥金,也再難讓葉某感到歡喜。所以……”


    葉東來的目光落在素顏薄衣,秀色可餐的令月公主身上,微笑道:“現在值得葉某投錢的生意,已經越來越少。葉某覺得,投資於殿下,應該會是一本萬利的一樁好生意!”


    令月公主有些惱火,我唐令月如今在外界已經是這般形象了麽?落魄到他一個商人大剌剌地來與我談合作?


    令月公主微慍道:道:“你拿什麽與本宮合作?”


    葉東來道:“公主有的,葉某沒有。葉某有的,公主沒有。我們可以互通有無,這筆生意,自然能做得起來?”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折腰而坐,曲線曼妙的令月公主。


    這番話怎麽想,似乎都有些曖昧。


    但令月公主自然絕不會去想下三路的那些東西。


    以她的年紀和閱曆,也不是動輒羞惱臉紅的歲數了。


    令月公主失笑道:“錢?”


    若不是因為這個葉胡悄無聲息就能潛進公主府,令月公主忌憚他的身手,現在已經喚人來,把這個狂妄之徒打將出去了。


    “錢,也是不可或缺的。錢能通神,有錢能使鬼推磨。人一生所求,或名或利或權,可無論哪一樣,都離不開錢的支撐。包括名!


    一個連走出深山大澤、窮荒僻壤都沒盤纏的人,便是寫下無雙絕句,都沒機會傳揚天下!”


    葉東來肅然道:“殿下敢說,你給不了人一文錢,還會有人追隨殿下麽?為何殿下卻看不起錢呢?”


    令月公主默然。


    葉東來話風一轉,又道:“何況,葉某能給殿下的,絕不僅僅是錢。”


    葉東來這廝在孟薑麵前根本生不起壓製的氣場,在紅線麵前拚命展示儒雅風流的一麵,卻不知這一套玩意兒與當初唐停鶴如出一轍,隻讓紅線感到膩歪惡心。


    現在麵對令月公主,終於想到展示男性陽剛、強大,與人以信心和依靠的一麵了。


    這番話說來,很是霸氣。


    果然,越是強大的女人,偏偏越吃這一套。


    當然,前提是你真的很強大,而不是在她眼中,是一隻獅子狗在扮獅子。


    令月公主動容道:“你能給我什麽?”


    葉東來道:“除了錢,還有消息、人脈與智慧。”


    錢,從知道他是巴蜀第一豪商,令月公主就相信他有那個實力了。


    能隨隨便便捐出三十萬貫給朝廷修繕長安大門的人,不差錢兒。


    至於人脈,才是令月公主最關心的事情。


    既然這位巴蜀巨商想投資謀國,那麽他所說的人脈,絕對不可能是生意場上的人脈,這一點令月可以確信。


    這讓她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對於葉東來的信心。


    至於智慧……


    姑且聽聽吧.


    令月公主道:“好,那麽,你想與本宮,怎麽合作?”


    葉東來笑道:“殿下不請葉某坐嗎?”


    說完,他也不待令月邀請,便在一旁自顧坐了下來:“如果葉某沒猜錯,殿下手中還有籌碼。”


    令月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當然還有籌碼,即便在她成為鎮國公主,權傾朝野,風光無雙的時候,都沒有暴露過。


    因為,她接下來本來要謀劃的是賀蘭兄弟,是新貴韋氏。


    隻可惜壯誌未酬,她的母親便東山再起了。


    也因此,她的底牌才沒有來得及暴露。


    但現在,她還不確定這個葉東來是不是真的有心助她謀國,天知道他突然而來,不是有人授意,試圖套出她的底細?


    葉東來對此也很清楚,不能指望這一番話,便讓令月公主對他推心置腹。


    他現在對令月公主,又何嚐不是沒有交出他真正的底細。


    他得先獻上一張“投名狀“,一張足以讓令月公主對他絕對信任的投名狀。


    於是,葉東來道:“東來既然決定全力輔佐公主,自然不遺餘力。東來以為,我們現在,想要逆轉局勢,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必須得一步步來,慢慢消磨、分化對方的力量。第一步,我們要……”


    ……


    東宮裏,皇太孫唐治,接見了剛剛返京的燕八劍。


    不管他是太子還是太孫,能入住東宮,才是直接順位的第一繼承人。


    而一旦成為儲君,其實不管是他本人,還是百官,都是要避嫌的。


    燕八劍迴京,是絕對不該來東宮拜訪的。


    但是,唐治這個皇太孫目前的處境不太一樣。


    如今的他,有點像大明的皇太子朱標。


    燕八劍迴京述職,先去了皇宮,賀蘭聖人直接讓小高公公告訴他,去見皇太孫罷,聖人身子乏著呢,就不見了。


    燕八劍迴京路上,就知道唐治以皇太孫身份,仍然兼著天策上將的職務。


    聽了這話,哪怕他再直腸子,如何還不明白?


    因此見到唐治時,燕八劍執禮甚恭,已經把他當作天子對待了。


    “燕卿不必拘禮。”


    唐治懷裏抱著他的寶貝女兒,一點也沒有架子。


    小郡主吃的飽飽兒的,正躺在唐治臂彎裏,好奇地仰望著她的父親。


    唐治已經送消息去隴右了,叫小春不要急著迴來。


    因為算算日子,如果現在就接小春迴來,很可能路上就得生。


    就算不是這個年代,誰敢讓一個待產的孕婦千裏奔波。


    因此,唐治囑咐她好生在金城待產。


    而孩子一旦出世,起碼百天之內,又是不敢折騰。


    這也沒辦法,為了她們母子的安全,這些地方可不敢馬虎。


    “對了,孤聽說,陳玄禮是你的義子?燕卿收的好義子啊,他是立了大功的。”


    唐治抬起手指,輕輕摸著寶貝女兒幼滑的小臉蛋兒,逗弄著她,一邊對燕八劍說道。


    他對陳玄禮很滿意,這滿意可不隻是因為他在午門之變中起了大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這個名字。


    一想到燕八劍這個粗人,竟收了這麽個好義子,唐治就不禁想起他的義子,和他想收的幾個義子了。


    隻是,一想到如何打亂了他們的生活軌跡,有可能改變他們的未來,唐治又打消了那個念頭。


    哥舒瀚已經收了也就算了,注意點培養就是了,改變了命運軌跡,也未必就一定是壞事。


    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其他那幾個孩子,還是放在外邊散養吧,不宜再涉他們的成長。


    燕八劍此番迴京,準備接的是左右金吾衛大將軍。


    燕赤霞掌的是宮城的安全。


    燕八劍掌的是皇城的安全。


    雙燕鎮京畿。


    當然,以索立言的辦事效率,丘神機一案很快就能公布於天下,到時候燕赤霞就要恢複蒙寒空的身份了。


    對於衛戍京城的重要將領,唐治當然得親自接見,慰勉一番。


    二人敘談一番,燕八劍告退,唐治見女兒已經在懷中熟睡了,不禁啞然失笑,便抱著迴側殿,送迴到狸奴身邊。


    唐治剛和狸奴並肩看著熟睡的女兒,交流了一番“咱家寶貝真好看,睡覺都特別好看”的沒營養的話。


    便有一個內侍匆匆走來,對唐治悄聲耳語了幾句,唐治眉頭一皺,輕輕歎一口氣,便急急轉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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