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電奔雷晻靄間,崩騰白雨襲人寒。


    急驟春雨,落入人間,來的突兀。


    但安樂所在的號舍內,劍氣縱橫滿乾坤,墨池飛掠間所交織的劍氣,將整間號舍都籠罩,使之氣氛如煌煌大日普照,帶幾分熱烈,驅散暴雨春寒。


    安樂目光熠熠,執筆落白卷,不斷的書寫,一個又一個似裹挾意氣的文字,從筆下躍出。


    號舍外,身披甲胄的士兵腰間挎刀,盡職盡責的承受著暴雨,雨水在他們的森寒甲胄上打出白色的匹練,如蒙輕紗。


    此刻,這位士兵眯著眼,透過雨簾,盯著那號舍內書寫文章的少年,隻感覺淩厲劍氣交織,感受著那股彌漫且激蕩的心神。


    原本被暴雨澆灌而身出寒意的身體,莫名的湧現出一股暴躁的血氣。


    一時間,士兵都有幾分好奇,少年到底在作何等文章。


    如柱暴雨不斷落下,平添了幾分春闈的肅穆。


    遠處的雨簾分開,三道儒衫身影安靜站立,那縷縈繞指尖的文氣,便是指向那號舍中作文章答題的少年。


    文院三位夫子,代表的是三種思想流派,彼此麾下學生無數,俱是有不少學生登上了文曲榜。


    可今日,三位夫子同時出現,觀一少年作文章,實屬少見。


    “那柄墨劍,是取自第六山主紅塵劍匣吧。”大夫子背負著手,望著那號舍中激蕩劍氣的少年,眸光微斂。


    “對啊,沒想到引動文曲碑的文章,竟是此子所作,倒是讓老夫意外又不意外。”三夫子王半山捋須而笑。


    大夫子扭頭看了他一眼:“你認識?”


    二夫子龐紀道:“此子便是如今聞名臨安的安大家,一手墨竹頗為驚豔,你且看其腰間劍,還有一柄竹劍,朱夫子當認得此竹劍吧。”


    大夫子聞言不由一楞,視線望穿珠簾雨幕,看到了安樂腰間別著的一柄竹劍。


    “趙黃庭的青山?”


    大夫子詫異道。


    “對,趙黃庭將青山贈於此子,因為一幅墨竹,又或是因為少年的品質。”二夫子緩緩道。


    一時間,天地間隻剩下雨幕落楸坪的聲音迴蕩。


    “能得佩青山,定是位不俗的好少年,且觀他作了何等文章。”大夫子輕聲道。


    話語落下,手中縈繞的文氣驟然屈指彈出。


    文氣如絲如縷,破開了雨幕,落入了號舍內,下一刻,三位夫子身前,天地倏地安靜,仿佛歲月被停止,每一滴落下的白雨俱是凝固在半空。


    大夫子抬起手,輕點一粒似藏劍氣的春雨,霎時,春雨變換,竟是凝成了一個個文字。


    “自古帝王臨禦天下,皆中土居內以製蠻夷,蠻夷居外以奉中土,未聞以蠻夷居中土而製天下也……”


    當雨水凝聚成少年所作的文章時,三位夫子俱是目光微凝,盯著每一個文字開始閱讀,開始咀嚼其中的味道。


    三位夫子都是作學問之人,各自有著自己的理念,對於文章自有其欣賞的標準。


    從安樂的第一句開篇,就能知道安樂對於北伐的態度。


    而一句開篇,三位夫子眼眸俱是一亮,起了繼續往下看的想法。


    文章洋洋灑灑,以春雨凝成文字而提前觀之,俱是能夠感受到文章中所蘊含的熾烈情緒。


    “驅除胡虜,恢複中土!”


    當此八字呈現,似有劍氣透雨而出,要將漆黑長夜給一劍斬去,迎來萬丈光明!


    “好!”


    三夫子王半山欣賞至極,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叫好。


    聲音破碎了畫麵,時間重新迴歸,轟鳴磅礴如飛瀑衝刷聲,再度籠罩四周。


    大夫子朱火喜與二夫子龐紀看了三夫子王半山一眼,眼神中帶著幾許無言。


    這叫好聲一出,勢必會被感知到。


    三人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留於此處,三夫子王半山卻是不管那麽多,捋須大笑,一步邁出,徑直消失在雨幕。


    大夫子與二夫子也同時散去身形,所立位置被暴雨覆蓋,再無半點痕跡。


    下一瞬,有磅礴的心神掃蕩而過,發現毫無蹤跡後,退去複來,以此三四遍後,才徹底的退走。


    一處白牆黑瓦的建築內。


    身著官袍的副主考官鄢朝清,端坐於木椅子上,心神迴歸身軀,他睜眼眉頭微微一蹙。


    “剛才的確是聽聞到有人叫好之聲,為何沒了動靜。”


    鄢朝清的修為不弱,心神趕赴而去不過瞬息,卻依舊未曾捕捉到對方。


    說明對方的修為或許在他之上。


    “罷了,興許是我幻聽了,這場暴雨太大,完全不像春雨,更像是急驟夏雨。”


    鄢朝清起身,屋內檀香幽幽,緩緩走到了屋簷下。


    黑瓦邊沿,雨水交織成幕,如瀑布一般宣泄個不止,給寂靜的黑夜平添幾許喧囂。


    對於本次春闈考題,他亦是看到了,不過,他都能猜的到這些來自皇朝各地舉人的作答切入點。


    此題傳為統考官秦相所出,大多數舉子考生定是都會以不宜北伐為破題點,進行作答。


    這讓鄢朝清感覺無趣的很。


    ……


    ……


    曲徑通幽處,茅廬屋簷下。


    三位夫子相繼出現,身上儒衫不沾絲毫的雨水。


    “此子所作文章似篇北伐檄文,氣勢磅礴,更顯一種大勢所趨之象,甚好。”


    三夫子王半山捋著長須,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


    “驅除胡虜,恢複中土……乃檄文綱領,令人閱之,不由燃起北伐之念想,確實是為有才華的年輕人。”


    大夫子朱火喜,點了點頭:“此子可入文院?”


    二夫子龐紀搖頭:“此子來自崇州,登臨安不久,並未入文院。”


    “此子文采斐然,自是當入文院,怎麽能讓如此人才流落在外呢?”大夫子朱火喜有些不悅。


    “春闈結束後,便讓他入文院吧,能讓文曲碑動,說明了此子與我文院極為有緣,未來此子若前往無字文曲碑前誦念文章,興許真可如那李幼安,蘇瞻仙一般,惹來文曲碑生異象,凝文膽,降浩然!”


    “那於文院而言,又是一場盛事。”


    大夫子捋須道。


    三夫子輕笑:“此子曾去往武廟,惹得武廟武魁石生起氣血狼煙,曆代武魁現身為其推演武經……”


    “那武魁狄藏可是直言安樂若是敢入文院,便直接翻臉呢,怕是很難讓此子加入我們文院了。”


    大夫子捋須動作不由滯住。


    許久,方是開口:“此子天生就是作學問的料,跑去武廟當武夫,有辱斯文。”


    “半山啊,你得將他掰迴來。”


    三夫子王半山卻是麵帶微笑,望著夜色雨幕,淡淡開口。


    “如今的文院,早不如武廟來的純粹,讓此子入文院勾心鬥角麽?況且此子與秦相有矛盾,文院怕是容不下他。”


    “老夫是掰不動呐。”


    ……


    ……


    安樂完成最後一個字的書寫,長籲一口氣,眸光熠熠。


    號舍內劍氣如秋光,肅殺湧動,隨著他文章書寫完畢,亦是緩緩的收斂,最後化作墨池,佩於腰際。


    “這寫的爽,北伐檄文,那秦相看到怕是會十分震怒吧。”


    “不過,頂多不給我大題分數,我也本就不指望這題尚能得分。”


    安樂灑脫一笑。


    當日觀太廟老人流金歲月,大趙皇朝南遷時候那些武將們泣血嚎啕的畫麵,文武百官跪別中土的傷感,讓他很是鬱悶。


    如今也終於算是發泄了一番。


    安樂其實不是很理解如今當朝那些拒絕北伐,選擇講和的官員。


    若是南遷初始,為了不勞民傷財,不傷及國本,不進行北伐奪迴失地,恢複臉麵,尚在理解範疇。


    可五百年過去,大趙皇朝在滄浪江以南發展的極其富庶,兵強馬壯、武將氣血貫長虹、文人墨客夜夜笙歌,繁華到蝕骨銷魂的地步。


    正是北伐的好時機,可卻依舊不願北伐,不願與元蒙帝國撕破臉,為了沉醉在臨安這繁華的溫柔鄉中。


    興許除了不願,還有不敢,怕遭遇失敗,如夢繁華破碎,導致戰火蔓延。


    可是,大趙皇朝原本的根,在滄浪江以北,在中土啊!


    搖了搖頭,安樂放下了筆,抬起頭看向了雨幕之外。


    先前他正沉浸於書寫,隱約感覺有視線透過雨幕在窺探著他,就不知道是誰了,能夠隔過春闈的監測,想來絕對修為非等閑。


    不過,未曾影響他春闈考試便不算什麽大事。


    結束了考題的作答,安樂不再思索,微微閉目,泥丸宮中劍爐鏗鏘,短短時間內,脫俗心神又有了些許的提升。


    做題之時,心境的蛻變,加上劍瀑與心神的共鳴,所以才有了心神的提升。


    安樂唇角掛起一抹笑,沒有再動題卷。


    看了眼天色,隱約間快要天明。


    也就是說,一日時間,他將三天所要做的考題俱是答完了。


    剩餘的時間,安樂很自信,不需要檢查,因為於他而言,題目都不難,不能確定分數的,唯有最後一道北伐大題。


    可從一開始,安樂就未曾抱希望能夠在北伐大題上得分。


    因此,安樂竟是在號舍內,認真的觀想起《劍瀑圖》,就這般修行了起來。


    梢頭餘墨猶含潤,恰似梳風洗雨時。


    暴雨漸歇,天色漸明,春光爛漫。


    諸多舉人從春眠中醒來,就著雨水衝洗了把臉,吃過帶著的烤餅,點燃微亮燈火,開始繼續做題答卷。


    他人春眠少年做題,他人做題少年修行。


    ……


    ……


    延續三日的春闈第一場終於結束,接下來還有第二場與第三場,皆是持續三日。


    不過,舉子考生們俱是有一日修整時間,可一掃三日頹廢,亦可用功複習,查缺補漏。


    春雨在第二日便停歇,今日暖陽高照,照得文院內諸多桃花與杏花俏著爭春。


    安樂拿著考牌出了號舍,融入諸多舉人隊伍,這些考生們一個個雖然疲憊,但神情亢奮,彼此在交談著考題內容,分析彼此的切入點是否準確。


    “諸位覺得那大題‘論北伐與否’正確切入點當是哪個方向?”


    “那還用說,自然是要以民生、民財、民意等諸多方麵來闡述北伐的弊端,還要著重闡述元蒙皇帝的強大,避其鋒芒,維持如今的相安局勢才是破題真解。”


    “說了那麽多,破題點難道不是因為此題為秦相所出嗎?秦相一向是主張維持相安局勢,不願勞民傷財的北伐。”


    ……


    考生舉子們尚未出文院,在青石路上行走便彼此爭論了起來。


    安樂聆聽片刻,便沒了興趣。


    走出不遠,有兩道人影佇立遠處,沐浴著暖陽,於草長鶯飛間見到安樂,興奮的招手。


    正是劉越與那徐姓舉人。


    “在下建康徐順,見過安大家。”


    徐姓舉人此刻倒是謙遜許多,再無之前目中無人的架勢。


    安樂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表示打過招唿,隨後與麵色有幾分黯然的劉越閑聊了起來。


    徐順抿了抿嘴,安靜跟在二人後麵,倒也沒多少怨言,安大家之名如雷灌耳,他先前無視對方,如今遭這般對待卻也無可厚非。


    “安大家那關於北伐大題,是支持北伐還是不支持?”


    三人出了文院,行至文院的石碑牌坊下,一路麵呈霽色的劉越終於是忍不住,詢問安樂。


    安樂看了劉越一眼,道:“自是支持北伐,滄浪江以北乃中原故土,收複故土,免遭蠻夷腥辱,自是我輩流淌於血液中的責任。”


    劉越聞言,渾身一僵,一旁的徐順卻是不斷搖頭,麵容中有興奮之色:“安大家,非也,我等身在春闈大考,做題不能僅憑自身心意,還需要把握主考官的喜好,支持北伐並非正確答案。”


    安樂懶得理會此人,深深看了一眼麵色愈發蒼白的劉越一眼。


    遂抬起手拍了拍:“無需太過放在心上,為了得分罷了,不丟人。”


    “若真可因此而高中為官,便可踐行心中所願,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話語落畢,安樂未曾再多言。


    腰佩青山墨池,一席白衣纖塵不染,消失在春光爛漫的文院山麓山道之間。


    劉越得了安慰,麵色好了些,品味著安樂所言話語,可心頭依舊有幾分鬱結。


    想起當初自己在西湖畔曾發下的欲要收複山河舊土的宏大誓願,又想到自己在卷題上落下的點點筆墨。


    隻感覺心氣都被削去了些許。


    “還得是安大家夠灑脫。”


    劉越望著安樂腰杆筆直,衣袂飛揚,佩劍瀟灑的背影,不由流露出一抹欽佩。


    明知正確答案是什麽,可卻仍能憑心意書寫自己所想說的,哪怕因此丟去分數,甚至有可能無緣金榜,依舊秉持心胸中一口氣。


    劉越做不到,因為他無法放棄金榜,他滿腔抱負,需要青雲直上方可實現。


    像安樂那般瀟灑,他雖羨慕,卻無可奈何。


    徐順在一旁卻是笑了笑:“現在是瀟灑,可若金榜無名,無法登進士列,這名震臨安的安大家,心頭怕是也會難受的很吧,甚至會淪為臨安文人墨客口中的笑話。”


    “人前灑脫,人後受罪。”


    劉越眉頭微蹙,不悅的看了徐順一眼:“安大家之灑脫,你不懂。”


    隨後不再多言一句,拂袖離去。


    徐順撇嘴:“若非觀你華亭劉越有著不俗的才名,本公子才懶得理會你。”


    ……


    ……


    春闈第一場結束,於安樂而言,卻仿佛如往西湖聽了一日小曲般愜意。


    迴到繁華街道,於攘攘人流中,去往燕春裏,三日未見的女掌櫃,熱情的打招唿。


    “公子怎麽三日不來打酒喝?”


    “是酒不合胃口了嗎?”


    女掌櫃問道。


    安樂作揖一笑:“小生參加了春闈,剛完成第一場,這不就來打酒喝?酒沒問題,夠味,來兩壺。”


    女掌櫃聞言,頓時驚訝且豪氣開口:“不曾想公子竟是一位舉人呐,今日這酒,公子免費喝!隻希望公子高中進士啊!那小店也能蓬蓽生輝!”


    安樂啞然一笑,本想付錢,卻拗不過這熱情的女掌櫃。


    打了兩壺白嫖的老黃酒,安樂又去丁衙巷切了一斤鹵牛肉。


    心情愉悅,徑直迴了太廟巷。


    路過太廟,正見門戶打開,老人坐在椅子上,身前掛著那幅他給林四爺畫的奔馬圖,一邊眯著眼曬著暖陽,一邊欣賞品鑒著畫作。


    老人見到安樂手中提著的老黃酒和牛肉,很熟稔的起身、收畫、關門溜達往小院。


    小院內,安樂擺好桌椅,溫好老黃酒,與老人對飲吃肉。


    “安小友心情很不錯,念頭很通達的樣子,看來春闈第一場考的很好?”


    老人砸吧著嘴,迴味老黃酒的滋味,說道。


    安樂豪爽的飲下一盞黃酒,笑了笑:“非也,相反我可能要丟大分。”


    老人聞言,頓時疑惑的看了過來。


    那高興個屁,神經錯亂呐?


    安樂將那道北伐考題,告知了老人。


    老人聞言,不由眯了眯眼:“的確是秦離士那家夥能夠搞出來的題。”


    “小友如何作答?與老夫好好說說。”


    老人還真有幾分好奇安樂的答案。


    安樂倒也不隱瞞,放下杯盞,站起身,行至院子中,抬起手朝著插在老槐樹上的青山一招。


    青山入手,安樂開始舞老人所授的詞牌三劍。


    另一邊,緩緩的吟誦著自己那篇檄文答案。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一邊聆聽一邊飲酒,漸漸的眼眸中有一團煌煌大日般的火焰熊熊燃燒,欲要提劍跨越滄浪江,戰上一場。


    一壺酒不知不覺便飲了個幹淨。


    待得安樂吟誦完最後一個字。


    老人撫掌大笑:“好一句驅除胡虜恢複中土。”


    “答的好,答的爽利!”


    “哈哈哈昨夜引起文曲碑動的那文章……原來是你小子寫的啊!”


    “秦離士那家夥,若是看到你這竟是引起文曲碑動的答案,不知會不會吐血。”


    “至少心頭定是會非常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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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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