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周刊》年度抗戰特輯,專題文章《東方的戰士》,這是《時代周刊》特約記者安琪拉-坎貝爾深入中國內陸為您帶來有關遠東中日之戰的第一手報道


    在崎嶇的山路上搖晃了五天以後,我終於來到了位於河北省的冀東抗日根據地,見到了三個月前約定的要采訪的國民革命軍黑字獨立軍。.tw[]


    按照計劃,我和同行將在一個整個黑字獨立軍控製的地區不受限製的采訪。接受采訪的盛建文將軍是在黑字稱為一號基地的基地裏進行的。


    與想象中的樣子不同,黑字的人員並沒有辮子,也並不戴鬥笠。他的身材相當高大,大約在6英尺到6英尺2英寸之間,非常魁梧。


    盛誌文將軍可能由於過度操勞的原因,他的胡須比較蓬亂,皮膚也略顯蒼白,但看上去精神不錯。與他那些有著絳紫色皮膚的中下級軍官一樣,他的軍裝顯得相當整潔,領扣緊扣,並且明顯經過漿洗。


    當他坐在那裏,用手支著下巴思考時,我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頗為整齊,發覺我盯著他的手,盛將軍一邊檢查自己的手,一邊做出了“這上麵有什麽嗎?”的表情。


    正當我要為自己的粗魯道歉時,我注意到他攤開的手掌中有一片被爍傷留下的疤痕,大約是注意到了同樣的事實,盛將軍微笑了一下,開口說道:“這支手,記錄了我在黑字十年的曆史。”


    並沒有給我更多時間讚歎他的英語水平,他接下去說道:“我的家裏是開打鐵鋪的,父親是武林人士,母親去世了。民國二十年的時候,鋪子搞得很不錯。我上大學放假的時候就去幫忙。”


    “是工程師嗎?”


    他微微搖了搖頭:“主要是會計,記賬。工程師的工作不能勝任,而且說到底還是賣力氣的工作,不適合學生。”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支派克鋼筆,用一個很奇怪的姿勢握住了它:“那時我用毛筆,竹子做的,筆尖是用黃鼬毛做的,要這樣握才行。”


    他在空中很熟練地寫了幾個字:“那時工廠的賬目很亂,整理起來很麻煩。日常的工作也很多,但是每個人都覺得很充實。工作多就說明有錢掙,我作為會計最清楚這一點。而且是自己的產業,自然是更用心地做。因此每天都幹到很晚。”


    他把手平放在桌子上,向我展示,我看到無名指的第一關節處有一塊皮膚被磨得發亮,並且呈熟褐色:“這繭子就是那時留下的,真是黃金的時代啊。”


    “下麵呢?”我問。


    “沒有了……下麵沒有了……”他略顯遺憾地撇了撇嘴,用戲虐的語氣說道。


    “後來,我遇到了黑字的創始人我父親的結拜二弟葉奮韜,他賞識我,讓我和弟弟一起進入黑字,然後是軍校。”


    “那所學校叫什麽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盛將軍突然把手抽了迴去,放在大腿上,挺起胸膛,用嚴肅地目光直盯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黑字軍事大學。”


    我們的夥食很好,一條炸後再煮過的魚,一盤小雞燉山菜,還有正宗的沙拉和幾個用白麵和玉米麵混合,先蒸後烤而成的小麵包。


    基地不遠的地方是一個很大的湖,因此吃魚是絕對不用發愁的。由於百姓逃亡而被荒置的土地也被暫時代管並加以有效的利用。


    下午我們參觀了部隊的訓練,老實講這是我這一輩子見過的裝備最精良的部隊,每個士兵都有防護全麵的迷彩頭盔、全套的作戰服,作戰靴,都是一種我沒見過的式樣。


    每個士兵都相當高大,並不比我們的士兵遜色,看上去這裏的夥食確實不錯。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們的武器,與我們軍隊中的步槍不同,每當它射擊一發子彈後不需要拉動任何手柄就可以再次擊發,可以想象當日本士兵使用老式步槍麵對這種高速射擊的武器時會遭遇怎樣的命運。


    “我在軍校度過了一年時間,現在學得是高級指揮。”盛將軍說道,他的目光變得十分深邃,仿佛在迴憶飄渺的前世一般。“其實那時二叔讓我負責天津市內的突擊隊,那時我年輕氣盛。”


    “那為什麽成為高級指揮係的學生呢?”


    “突擊隊冒著彈雨衝鋒陷陣,將全部的力量和生命化作一道弧線,一擊粉碎敵方的陣線,而後目送著友軍從缺口一擁而入,自己卻在晨光中倒下,成為……他砸了咂嘴,有點羞澀地咀嚼著那個有些遙遠的詞匯--成為一座豐碑。但二叔讓我改行,為了更大的貢獻。”


    他立正站好,雙手緊貼褲線,原地做出走正步的姿勢,每當手揮到胸前又放下時,食指便與褲子的布料摩擦,發出一種充滿力量感的聲音。


    “靠個人的武勇和犧牲去取勝的時代已經過去啦!現在的個人英雄主義,隻是浪費生命而已。”


    “可是……”我忍不住想打斷他。


    盛將軍揮了一下手,製止了我的發言。


    “犧牲,對,犧牲成仁,很美的詞匯,每個將軍都掛在嘴邊。用勇氣與犧牲去換取勝利,刺刀決勝,咣當一下就贏了。”


    他背對著校場與士兵,衝我攤開手,說道:“但是光靠咣當真的能贏嗎?退一萬步而言,我需要咣當多少次才能把日本人都咣當到海裏去?”


    “你看那些士兵,這裏一共有三百人,很多都是在大學裏學習的學生,還有工人,農民,手工業者。日本人把他們逐出了家鄉,於是他們來到我這裏,尋找力量,還有希望。”


    他看著遠處的校場,士兵組成了一個個藍綠色的方陣,大約是在做某種隊列練習,操場上很安靜,遠處的群山也很安靜,隻有軍官的口令聲和士兵的步伐聲。


    “犧牲是偉大的,是不朽的,但是更多的時候,我需要的不是孤膽英雄,而是有責任感、遵守紀律的士兵。一個英雄可以和敵人的鐵甲車同歸於盡,但他不能一個人守住一道防線。我更需要平凡的士兵,去偵查敵情,去傳遞信息,去籌措補給,去保障戰鬥,去堅守戰壕,去操作機槍,去沉著冷靜地射擊,去謹慎小心地隱蔽,去悄無聲息地埋伏,去靈活敏捷地衝擊。”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犧牲成仁其實很簡單,拿上炸藥,閉上眼睛,向前衝就可以。當年我領導突擊隊,麵對血戰毫不退縮,為了戰友的一具屍體可以再犧牲。”將軍垂下眼睛,似乎迴到了那個地獄般的過去。


    將軍突然煞住了口,不再說下去,隻是盯著我,眼中似乎有淚水,又似乎閃著淚光。


    我當時感到他的目光變成了一隻巨手,緊緊地扼住了我的咽喉,我被嚇得幾乎尿了褲子。


    “對死去的弟兄而言,沒有如果。但是,對我而言。”他用力地扭過身,指著那些休息中的士兵:“我希望他們,不需要一個朋友,去假設那些如果。我希望他們在訓練時想想巴頓將軍的話--多流一品脫的汗水,在戰場上少流一加侖的血。”


    說罷,他背過身去,大步流星地走開,留下我和奧斯-卡爾呆立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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