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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希幸簽售結束以後,就坐車去了郊區。


    車子一路開,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 車窗外的高樓大廈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稻田和綠樹,還有農舍。平坦的大路終結,道路開始變得崎嶇顛簸, 她仿佛來到了與喧囂繁華的城市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許久之後,車在一處農莊外停下了,李希幸下車。


    十月的農田綠意裏夾雜著金黃,在一陣陣的風裏,麥浪翻滾著,莎莎聲仿佛天然的樂曲。天邊火燒般的晚霞仿佛油畫一般,美不勝收。


    李希幸瞬間被被景色吸引住了。她走到田埂邊研究了一會兒麥浪的韻律,晚風吹得她太舒服,她索性在田埂邊坐下。


    傍晚,農村裏活動的人很少,偶爾有人從她身邊經過,也沒有認出她是誰。鄉裏人淳樸地對她笑一笑。她也迴之以笑容,雙方交換笑容之後又分別。


    鄉間並不是安靜的,風聲、麥穗聲、蟬鳴鳥叫聲……曾有科學家研究過,過份的安靜反而會讓人產生焦慮感。而頻率穩定的白噪音能夠讓人倍感放鬆舒適,甚至讓大哭的嬰兒停止哭泣。鄉間的聲音,正是大自然的白噪音。


    徐徐晚風將她連日來的疲憊盡數帶走,她幾乎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了。她想就這樣躺下睡一覺,又想手裏能有一把樂器,即興彈唱一會兒。


    就在這時候,歡快悠揚的音樂聲響起。


    李希幸猛地迴過神來,扭頭一看,隻見謝默東穿了一身素色的棉麻長衣,坐在農家門口的小板凳上。他旁邊還擺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壺茶和一些點心。


    李希幸連忙拍拍屁股爬起來。


    謝默東彈奏的正是《星星》裏的副歌,他手裏拿的樂器是——二胡!


    二胡這個樂器,很考驗彈奏者本身的氣質。要是氣質邋遢點,那在自己眼巴前擺個碗,沒準拉一天下來能掙不少錢。謝默東雖然穿得挺隨性,然而人往那一坐,甭管手裏拿的東西有多寒磣,搞藝術的氣質是半點藏不住。


    他拉了一個樂章,收弓,轉身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熱茶。


    “老師,不好意思,久等了。”李希幸在謝默東身邊坐下。


    謝默東搖搖頭,表示不介意。李希幸來與不來,他都是打算在這地方閑坐看田聽鳥吹風,並不心急。


    李希幸來廣州簽售,聽說謝默東最近也在廣州,於是便想著約謝默東一起吃頓飯。於是謝默東就給她發了個農家的地址。這裏不是什麽農家樂,也不是什麽旅遊景區,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村。謝默東是個很閑散隨性的人,他並不在任何一家公司任職,隻要忙完了工作,他就喜歡找一處高山幽地或是村野人家住上一段時間。不同的生活體驗能讓他長期保持創作的靈感。


    李希幸不知道謝默東是怎麽找到這塊地方的,這地方給人的感覺太舒服,以至於她在田埂邊上一坐就是大半小時,差點忘了自己是來找謝默東的了。


    “老師,哪兒來的二胡啊?”她問道。


    “這裏的農家借我玩的,”謝默東把手裏的二胡遞過去,“給你玩玩?”


    李希幸接過二胡,謝默東附身靠過來,捏住她的手簡單指導。


    “這樣……這樣。”


    謝默東的手指很長,畢竟是音樂才子,沒有這樣一雙手也玩不了那麽多的樂器。而且他的手幹燥而溫暖,令人舒適。


    片刻後,他鬆開手。


    “會了吧?”


    對於一個音樂人來說,學會一門新樂器並不是難事。李希幸學過樂理,學過弦樂,學過打擊樂,略懂管樂。不同弦樂的原理是相通的,二胡又是最容易操作的樂器之一,謝默東想她上手應該不難。


    “會。”李希幸眨眨眼,“我最近有在研究民樂。”


    謝默東詫異挑眉。他給李希幸的《星星》編曲的時候曾經問過李希幸會不會使用民樂的樂器,那時候李希幸還說沒有嚐試過來著。沒想過過了這一段時間,她竟自己學過了!


    “老師編曲的《星星》給了我特別多的想法。我想爭取明年上半年攢一張ep出來,三首歌,全都采用民樂和西洋樂合奏的形式編曲。”李希幸揚了揚手裏的二胡,“所以最近正在研究民樂。”


    謝默東挑眉:“巧了。”


    “嗯?”李希幸一愣,“什麽巧了?”


    謝默東笑笑,沒有迴答,隻道:“我幫你伴奏。”說完他起身進屋去拿樂器。


    李希幸坐在小板凳等著。她以為謝默東會拿出第二把二胡來,然而片刻後謝默東出來,手裏拿出來的赫然是……一把油光蹭亮的小提琴!


    李希幸:“……”


    謝默東還真是,簡直沒有什麽他不會用的樂器。


    謝默東說:“你拉吧。”


    “拉什麽?”李希幸問道。


    “隨便你,即興發揮。”


    李希幸想了想,先拉起《星星》來。她起了個調,謝默東馬上就跟上了。


    拉完前奏,她調子一變,開始演奏《飛翔》——那是謝默東的成名曲。謝默東微微一笑,立刻跟上。


    片刻後,李希幸又換了個調,拉起了瞎子阿炳的名曲——《二泉映月》!


    謝默東微微一愣,嘴角噙了一絲笑意,認真低頭凝視著小提琴,運行琴弓。


    《二泉映月》是二胡名曲,表達的是一種飽經人間辛酸和痛苦的思想感情,是電視劇裏乞丐們最愛拉的街頭名曲,也是喪禮上常用的哀樂。按理說,這曲子的風格和小提琴是不怎麽搭的。


    然而這難不倒謝默東。他緩緩運弓揉弦,用小提琴模仿出了二胡的音色,即興編曲伴奏,柔和婉轉的小提琴琴與二胡悠揚的琴音交相輝映,竟奏出了琴瑟和鳴的感覺!


    小提琴音域廣,音色效果豐富變化細膩,與二胡的音色也比較接近。他的加入,非但沒有令《二泉映月》一曲失去原有的情感內涵,反而通過小提琴的細膩將哀樂的感情描繪得更加細膩了。


    片刻後,謝默東道:“換我了。”


    李希幸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呢,謝默東就已經“切歌”,演奏起了小提琴名曲《雲雀》。


    《雲雀》是在小提琴高音e弦上絕無僅有的顫音名曲。它的旋律極為明快,e弦音色清悅透明。一般給它伴奏的都是簡練而富有動感的鋼琴,而此刻李希幸手裏拿的卻是街頭乞丐標配……


    這下可真把李希幸難住了。


    小提琴的音域比二胡廣,因此不管二胡拉什麽曲子,小提琴想跟都能跟得上,隻是跟的和諧不和諧,那就要看演奏者的水平。然而小提琴的曲子,卻讓二胡二胡望塵莫及。


    李希幸索性停止運弓,仰頭看向謝默東。


    傍晚的天色半明不暗,夕陽已半沉入地平線,謝默東站在田埂邊上,他的身後,灰藍的天空、橘紅的晚霞,綠色的青苗和金色的麥穗……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麽美的景,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動聽的樂曲,從來沒有這麽……向往。


    謝默東眉目柔和地對她一笑。


    “跟跟看。”他說,“考考你的水平。”


    李希幸為難地齜了齜牙,不得不低頭重新審視自己的二胡。


    她不知道有沒有人用二胡給小提琴伴奏過《雲雀》,就算有,但她從來沒有聽過。因此她也就無法采用別人現成的編曲。謝默東是在考驗她,要她即興創作一段伴奏,不光旋律要合,還要她自己手裏的樂器能夠表現出來的。


    謝默東這個音樂鬼才,折騰人的手段也是一套一套的。如果是幾個月前,這對她來說或許真的有些過分為難了。然而打從認識謝默東以後,謝默東時不時給她出些題,如今她抗壓的能力都提升了不少。


    她管謝默東叫一聲老師,這已經不單單是一聲尊稱,她是真心將謝默東當成老師來看,謝默東也耐心將她當做弟子來教。謝默東曾跟她說過,當初她能夠打動他的地方,不僅僅在於她由天賦帶來的才華,更重要的是她還有巨大的潛力,而那是經過正確的指引和自身的努力可以被發掘出來的。


    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潛力,隻不過對於很多人來說,終其一生內在的潛力都是一座死火山,無法被開發。但李希幸不會。因為謝默東從她身上看到了更重要的另一點特質——大膽!


    李希幸閉上眼睛,認真聆聽。


    廣袤的田野忽然變成了茂密的森林,e弦的顫音仿佛雲雀爭鳴聲,明快、歡騰。她的腦海中亦閃現出無數音符。片刻後,她架起手臂,默數節拍,跟上!


    她先是輕輕敲弓,弓杆與琴筒有節奏地相撞,仿佛小動物在林間走動時發出的腳步聲。然後她開始快速運弓。


    她無法用二胡奏出高音的雲雀叫聲,索性自說自話地把《雲雀》改編成了《樹林》,樹林裏有高音的雲雀,也有歡快的鹿鳴,有狼聲,也有空山鳥語。二胡的音色同樣明快,與小提琴的高音結合在一起,雖然搶走了風頭,也竟意外的和諧!


    謝默東臉上的笑意加深。


    等兩人放下樂器時,都已是一身熱汗,酣暢淋漓。


    “進步很快!”謝默東誇獎。


    他剛認識李希幸的時候,李希幸還是一塊璞玉。她的確會做音樂會唱歌,也有天賦,但她缺乏經驗。製作完了她自己的第一張專輯之後,她和更多的專業人士接觸,懂了很多知識,現在她無論是作曲還是編曲的能力都比之前更加成熟,能夠駕馭的風格也比之前更廣了。最重要的是,她懷有一顆熱愛音樂的心,這讓她有不懈學習和進步的動力。


    “做新ep之前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合作一個項目練練手?”謝默東道說。


    李希幸問道:“什麽項目?”


    “嗯……”謝默東輕手輕腳地把小提琴收迴琴盒裏,不疾不徐地說道,“你知道國際xbd交流會嗎?這個交流會明年會在廣州召開。我最近到廣州來,就是為了這個項目。”


    “聽說過。”李希幸點點頭。國際xbd交流會是一個各國文化和藝術交流的大會,每三年舉辦一次,舉辦地點會在各個國家之間輪換,明年的那一屆中國申請到了東道主。


    “組委會邀請我創作主題曲。”謝默東說。


    李希幸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謝默東,不敢相信他接下來準備說什麽。


    “因為是個國際性的大會,主題又是文化藝術的交流,我覺得將西洋樂和民樂融合在一起是個不錯的想法。”謝默東放下琴盒,抬眼看向李希幸,“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合作作曲、編曲。不過演唱的話可能要讓其他風格更成熟的歌手來唱。怎麽樣,你有興趣嗎?”


    李希幸倒抽一口冷氣!


    當謝默東說出主辦方邀請他作曲的時候,她就隱約猜到謝默東所說的合作是什麽了。但她不敢相信,覺得自己猜錯了。然而現在,謝默東居然真的說出來了!


    ——他們一起,為國際xbd交流會創作主題曲!!!


    作為一個音樂人,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傳遍大街小巷,甚至傳播到國外,形成國際影響力。李希幸不想嗎?開什麽國際玩笑,當然想!想得要命!可她不敢點頭,她甚至都沒有感受到開心和興奮。就好像她剛剛搭了架航模,就有國家科學院的人就跑來跟她說,少年我看你手藝不錯有沒有興趣過來跟我們一起造航母?


    ……這也太不現實了吧!


    謝默東打量李希幸的表情,便猜到她在想什麽。


    “有幾點我要先說清楚。”他開口,“你知道組委會為什麽會找我嗎?”


    “……為什麽?”李希幸愣愣地問道。


    “首先當然和我之前的履曆以及我的人脈有關,這是一定的。”謝默東說,“不過找到我的工作人員著重誇獎了《星星》這首歌……是的沒錯,他們也聽了這首歌,這些人可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我想他們之所以會提到《星星》,因為他們需要的就是這種民樂、西洋樂的融合,流行和民謠風格的碰撞。”


    “你這張專輯出了以後,網上的樂評我也看過不少。我見過《星星》這首歌的評價有雙方爭論起來。一方說寫出這首歌的你是天才,另一方說這首歌所有的功勞都應該歸於我這個編曲人。這兩種說法都太極端。即使這首歌最終呈現的效果大多是由我創作的,但如果沒有你的音樂,我也不會有這些靈感。缺了你,或者缺了我,都沒有這首歌。”


    李希幸點頭。《星星》這首歌完全是她的腦洞之作。某天她練琴練累了,隨手一頓亂撥,撥出感覺來了,於是就一口氣寫下了這首歌。最終謝默東能把她這首歌呈現出這個效果,連她自己都很驚喜甚至驚豔,但要說這全是謝默東一人的功勞,而不計她的靈感,她也是不能服氣的。謝默東這番話可以說很中肯。


    “這是第一點。是想告訴你,這個工作機會本來就和你有關係。”謝默東說。


    李希幸遲疑片刻,緩慢地又點了下頭。


    “第二,組委會可不止找了我一個人來創作。最後一共會有十首歌送去給組委會評選,他們會從這十首歌裏選出一首中標的歌曲作為主題曲。”謝默東說。


    這不難理解,這種國際大會,連主辦方都要由幾個國家競選,主題曲又怎麽可能一錘子敲定把寶都壓在一個人身上呢?自然也是需要層層選拔的。而且競爭的對象可不像當初李希幸參加《超級聲音》比賽時麵對的那些菜鳥新人,少不了都是些圈內大咖級的人物。


    “所以,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對我來說也是。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選上,之所以找你,是因為你能給我帶來靈感,是因為我相信我們的合作能帶來火花,是因為我很想拿下這個機會。”


    李希幸再次點頭。謝默東這樣一解釋讓剛才飄在雲端上的她終於感覺腳下似乎踩到實地了。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一個人單獨創作,更自由,更能發揮個人特色。而合作創作,隻要雙方足夠契合,那是可以用靈感碰撞出更絢爛的火花,締造出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的。


    “第三,無論我們分工如何,最後都要聯合署名。我在前,你在後。”


    李希幸用力點頭。這可不是謝默東貪功,能夠讓她參與,並且給她署名的機會就已是極大的提拔了。而且出於政治性等原因的考慮,必須讓謝默東的名字在前,他們才有被選上的可能性。


    “還有第四點。”


    “嗯?”李希幸一臉認真,“老師你說。”


    謝默東看著她,表情不再嚴肅,眼神有些許無奈。


    “第四,保護好你自己。”他說,“不要再被小人利用。”


    李希幸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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