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所謂的錦衣衛不太敢收銀子,大概是因為朱厚照知道什麽叫‘執法權’。有這個權力而不貪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吏治敗壞是最頭疼的事,因為不管皇帝想出多少妙計最終去執行的都是官員。


    這些人,過不了幾關就倒,這皇帝當的得多心累?


    所以‘執法者’本身也要人盯。


    “朕這個人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盯上了一件事,無論如何要有個結果。朕知道,揚州是花花世界,過去的人很少能在那裏的胭脂粉氣麵前撐住,也許不管派多少人,到最後都會多多少少夾點私心,跟朕說些真真假假的話。反正朕又不在揚州,朕怎麽知道?你們說是不是?”


    毛語文和韓子仁都低著頭。


    他們現在心裏都擔心,


    皇帝對民間、官場上的那些貓膩了解的異常清楚,現如今揚州什麽情況,他們也擔心……擔心自己的人出什麽紕漏,


    到時候他們作為副使肯定會在皇帝麵前減分。


    “陛下是天子,盡知天下事。揚州的事,瞞不過陛下。”


    “天下事朕也不是全知。原本朕在猶豫要不要啟用顧禮卿,後來想到你二人也是朕深信之人,做事一樣穩重,揚州的事再大,有朕為你們做主,又有什麽可怕?”


    兩人其實從皇帝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擔憂。


    毛語文說道:“陛下放心,此事用不著顧侍郎。錦衣衛原本就是一把刀,若刀不鋒利,留之何用?”


    “朕相信你是鋒利的,但殺人,誰都會殺呀。”皇帝略有歎息,隨後從他們兩人麵前離開。


    最後的話有些高深莫測,讓他們兩位不得不細加琢磨。


    其實要前後結合一起聽。


    所謂殺人都會殺,就是說有皇帝撐腰,哪個人當了錦衣衛不敢殺人?


    關鍵是要讓皇上信任你。


    兩人迴去之後心裏都不是很有底氣,所以大概在籌謀著同樣一件事情,


    ……親自去揚州。


    而他們兩位出宮的時候,正巧撞見永康長公主入宮。


    宮中那件不喜事,他們都知道。


    懷了龍種又小產,這也算是命了。


    所以近來後宮求子,實在也是正常情形。


    乾清宮,朱厚照盤腿坐下,翻閱奏疏,


    他的姑姑永康長公主就在他左前方,行的還是大禮。


    “姑姑是自家人,以後稱謂、禮節都可以簡單些。否則便沒了家裏人的感覺。”


    永康公主儀態端莊,說:“是。四五日前臣與兩位貴人拜了送子觀音,今日又去算了一卦,乃是火地晉卦,原是大吉之相,但算卦之人說,若要生子女延其種,還要有些的機緣。”


    朱厚照抬頭,“什麽樣的機緣?”


    “說是積德積福。”


    “積德積福?


    那不就是不要殺生,留人之種?


    有上次永康長公主來說永康侯之事,朱厚照相信她。


    隻是略微覺得這個卦有些巧。


    “姑姑,此人算得準麽?”


    “準的,當場有幾人,他能看其過往,算其將來。便是臣這樣微服去的,他也算得準。”


    朱厚照不知道這裏麵是什麽手法,不過這種東西在他看過的各種騙術之中實在是小場麵了。


    當然也無所謂,興許就是江湖術士口才熟練些,混些銀子過生活。


    反正說點吉祥話,女人聽了覺得心裏舒坦這也行。


    這不是什麽大事。


    到了午後,


    韓文、閔珪、英國公和張敷華遞條子入宮。


    韓文奉聖旨清鹽法之弊,永康侯、南寧伯都由其審理。


    其實除了這些桉子,近來較大的變化,便是許多勳臣將鹽引退還到了戶部。


    “此次朝廷大論鹽法,許多人這才了解其中真相,也深知陛下憂國之深。為孝敬君父,以英國公為首等十餘公侯伯爵退還鹽引計兩萬餘……”


    朱厚照麵色不變,


    什麽孝敬君父。


    還不是因為永康侯被抓起來了。


    “先不要入庫,”


    眾人抬頭,不理解皇帝的話,鹽引就是錢,錢還不入庫?


    哪想到皇帝說:“鹽課之桉剛剛開始,什麽人涉及販賣私鹽,什麽人不涉及,這事兒還未有定論。涉及的,便不是退還鹽引這點事。不涉及的,戶部還是照常將鹽引還給他們。這些鹽引大部分都是先帝所賜,而先帝賞賜,必有緣由。再說,朕不缺這點銀子,也斷然沒有送了人還收迴來的道理。”


    “英國公。”


    “臣在。”


    “你不要多想,朕信任你。隻是這道理,要講清楚的。”


    “是,陛下處置極為妥當。”


    “永康侯和南寧伯的桉子怎麽說?”


    事涉勳貴,要怎麽定,的確要他這個皇帝開口。


    “迴陛下。”韓文將桉卷捧在手裏,並說:“永康侯已招認其通過占窩、賣窩等方式操弄鹽課以及販賣私鹽等罪狀,桉卷上他署了名,畫了押,請聖上過目!”


    劉瑾將其接過來,捧到皇帝的麵前。隻不過皇帝沒有立即打開看。


    “南寧伯呢?”


    韓文又拿出一個桉卷,“亦是如此。還有戶部山東司郎中、主事等一幹官員四人,他們皆已伏法。另外,永康侯一直乞求,想要見陛下一麵。”


    】


    “他們都涉及販賣私鹽?”


    “不錯。這幾人是臣等幾人一同審理,英國公和閔尚書等人皆可為證。”


    朱厚照擺擺手,讓劉瑾往一旁靠,“那桉卷朕就不看了。怎麽處置聖旨都已經寫好的。”


    皇帝這樣說,眾人都有些沒想到。


    看都不看,這是什麽意思?


    “那永康侯……”


    “不見。”朱厚照跟他不熟。


    鹽課這件事,


    他是一定要硬查到底了。


    一來他對朝局的掌控已經允許他做這件事,現在可不是幾年前。


    二來明朝中後期的鹽課歲入都在兩百萬兩以上。


    這還是帶有那麽多問題的情況下。


    若是仔細整頓,旁的不說,翻個倍總該是可以的。


    而他提前籌謀幾年,放個梅可甲在浙江,一年又能有多少銀子?一般的時候八十萬,好的時候一百萬。


    這就是四五個梅可甲,上哪兒找去。


    所以無論如何,朱厚照也不會輕易就給忽悠過去。


    這開頭第一刀斬永康侯,也是斷斷不能改的。


    皇帝要殺人,沒有那麽多的困難,所謂的侵犯這些人利益……侵犯又怎樣,起兵造反嗎?


    “……陛下,”英國公抬手,“永康侯和南寧伯損朝廷而肥己身,確實不可饒恕,隻不過徐、毛兩位祖上於國有大功,其爵位,能否從其後人之中擇一承襲?以彰顯陛下的寬宏仁德!”


    這件事英國公是有動機去做的,除爵的條件越苛刻,對他們來說越好。


    朱厚照略作思量,“英國公,朕原也想過留著他們的爵位。但仔細想來,一個挖朝廷牆角的人,他們自身真的覺得自己是與皇室同命運的勳貴嗎?朕在為國庫入不敷出、指望著鹽課能多些歲入時,他們又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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