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殿下的局。”


    事情鬧到這個程度,內閣裏的劉、李、謝三人也都瞧得清楚了。


    當吳寬、馬文升他們那些人開始聚起來,每日高談闊論的時候,這個局就開始了。


    為什麽說皇帝、太子在君權與臣權的鬥爭中占據優勢?


    因為在這種時候,太子就可以主動選擇把你們這些在一起密謀的人調走。


    如果你不出聲,好了,今日調吳寬,明日調馬文升,後日調周經……這樣下去,重臣全部離京,還怕什麽?


    可如果你出聲,就是今日這樣的結果。


    太子一個聖旨就給你們按上‘不滿皇帝調令’的不忠之名。


    最後這道聖旨才絕,皇帝又收迴成命,這叫天下人怎麽看這幫起來鬧事的人?


    不說為了心中的君臣之義,就是為了給自己搞個政治投機、顯現自己更加忠君那也要跟上痛打一番落水狗!


    所以,這一切,都是陽謀。


    即便三位閣臣事後翻出來看,一時間也很難想象得到,有什麽破解的法子。


    喔,對,還有一招,就是集體辭職。


    然而太子攻擊的不是職,是‘名’,好些人辭官要的就是那個‘直臣’的名頭,要的是皇帝那句‘先生怎可棄朕而去’的挽留之語。


    辭官在現在的政治生態中,其實是一種迫使皇帝答應自己或是洗刷自己汙名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閣老!不好了,左順門那邊,衝撞了起來了。”


    三位閣老一聽臉色大變,“他們瘋了嘛?!”


    ……


    ……


    劉瑾也是這種想法,他真的想不到,這輩子能見到這樣一種場景!


    這些朝廷重臣,說出去都是上了皇榜的進士,可現在罵人噴口水的有,哀哭嚎叫的有,互相推搡的有……哪裏還有一點文人的樣子?


    這幫人昏了頭,吳寬、馬文升等稍有理智的,也都是老頭兒,沒什麽力氣,隻能被裹挾著真的衝進了左順門。


    從朱厚照的視角看,其實所有人都進了左順門。


    最近的,已經基本衝到他的身前了,是劉瑾擋在前麵:“亂臣賊子!亂臣賊子!都給我讓開,今日誰要是衝撞了殿下,你們一個一個都不得好死!”


    “本宮看今天誰敢!”朱厚照站在椅子上,直直指著這些人,“本宮姓朱,名厚照!是聖上唯一的兒子!身上是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的血脈!頭上頂得是我大明的儲君之名!本宮現在以太子的名義命令你們,全都給本宮跪下!”


    他的聲音高亢,是極力吼叫的結果,但一百多人吵鬧,其實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也就前麵的稍微好些。


    “殿下!為何攔著我們麵見陛下?!”


    人群裏還有人發出這樣的聲音,急得吳寬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的喊:“各位同僚全都不要擠了,這是東宮!是太子殿下啊!


    ”


    “太子殿下也不該攔著我等請見陛下!


    ”


    瘋了,瘋了,現在是什麽話都敢說了。


    “劉瑾!”


    “奴婢在,奴婢在!”劉瑾理了理散亂的頭發,護在朱厚照身邊,


    但卻被朱厚照一把推開,“別在這裏擋著我!就讓我瞧瞧,是誰敢在此時不跪!馬文升、吳寬、周經,你們跪還不跪?!”


    他們三個是腦袋清醒的,再氣,不能衝撞太子,所以自然就跪下了。


    這樣一來前麵有人帶頭,太子又是如此的氣勢,要說一點不害怕也不可能,於是有的跪下,有的沒跪下,但總歸是冷靜了些,雖然還是略有嘈雜,好歹太子講話眾人能聽到了。


    “劉瑾!”


    “奴婢在!”


    “宣錦衣衛過來!”


    “是!”


    隨後朱厚照從椅子上下來,上前就是一腳,踹得就是已經衝得越過了他椅子位置的大臣,“媽的!滾到後邊兒跪著去!也不想想本宮是誰?哪怕就是本宮犯了錯了,這,難道是你們和大明太子說話的方式嗎?!”


    “殿下!”大司徒馬文升這時候也急了,這樣一來性質就已經完全變了,“剛剛是群臣激憤,失了理智,百十號人相互裹挾所致,並非有意衝撞!”


    “你現在跟我說不是有意?晚了!”朱厚照掐著腰,眼神巡視過去,“本宮現在就站在這裏,你們不是激憤嗎?還有誰有不滿的,衝著本宮來!”


    劉瑾是去的快,來得快,主要是宮裏已經有人聽說這邊有動靜,所以全都在附近待命。


    轉瞬之間,他就帶著人來了,


    “快!快!護住殿下!”


    嘩嘩嘩,


    兵器甲胃的聲音相互碰撞,且這聲音越來越近,直到把太子團團圍在裏邊兒。


    “殿下,你沒事吧?”


    “都讓開!”朱厚照個頭小,給人這一圍,啥都瞧不著了,“本宮不需要你們保護,沒有你們的時候,本宮也是獨自麵對他們,這幫亂臣還敢冒犯本宮?借他們十個膽子瞧瞧敢不敢!來人!”


    “臣在!”


    飛魚服、繡春刀,天子親軍,皇權特使!


    朱厚照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名正言順的打!


    不要都以為我隻會動嘴!


    以往不打,隻是沒有足夠的理由罷了!


    今天?


    “全部抓起來!每人廷杖五十!吳寬!”


    吳老頭現在已經心如死灰,他嘴唇顫顫巍巍,頭上的白發也有些亂了,“罪臣在。”


    “你本是本宮的老師,尊師重道,自古之理。自弘治十年以來,你與本宮多次君前爭執,哪一次本宮是與你計較了的?哪一次是有背後報複你的?然而,今日之事當前,你自己說,本宮這廷杖罰得該不該!”


    這話吳寬萬難迴答,主要是這裏一百多號人,五十棍子打下去,不知多少大臣亡命於此,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他,這個罪,他實在擔不起。


    所以他不能迴答該,他都說了該了,這幫人就是白白挨打,永世不得翻身。


    可要說不該?


    嗬嗬,


    劉瑾這種沒讀過聖賢書的閹人都急了,他現在心情也激動,“吳寬!太子殿下問你話呢!剛剛那般情勢太子殿下已然身處險境,你不會說出一句太子殿下罰的不該吧?”


    “殿下,奴婢以為,這幫人根本就是亂臣賊子,他們擅闖宮門,冒犯殿下,如此大罪,隻是廷杖五十都是便宜了他們,應當下獄,斬立決!”


    吳寬是不好說了,他自退官帽,以頭觸地,含淚泣道:“臣一時失態,冒犯殿下,罪該萬死,臣請殿下賜臣一死!”


    “有你死的時候!”朱厚照再一次對著身後的人揮手,“一個不落,全都按翻了打!從此之後,看看誰還敢!”


    一時之間,一百多號人趴了一地,因為需要行刑的人太多,人手不夠,導致有部分官員是在排隊等著打。


    運氣好的人先領了板子,已經開始在哀嚎了。


    ‘啊、啊、啊’的聲音似乎能傳到十八裏之外。


    劉瑾聽著這些人嚎叫,心中舒坦了些,還很關切的在朱厚照身邊說:“殿下,剛剛真的是嚇死奴婢了!以後,萬不敢如此以身犯險了!”


    朱厚照則眯了眯眼睛,我不冒點兒險,以弘治的性格,怎麽打得下手?我不冒點兒險,怎麽讓他們成為討伐的對象?


    與此同時,


    李東陽、謝遷三位閣老開始出現在視線之中,他們一邊小跑,一邊高唿‘請殿下寬恕’這樣的話語。


    劉瑾在旁提醒,“殿下,李閣老、謝閣老來了,在喊呢,”


    朱厚照則專注於那些上去又落下的棍子,“叫得太慘,聲音太雜,他們喊什麽我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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