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大夫又能做什麽呢?


    古代虐妻的丈夫太多了,打死了,沒有娘家人,死了也白死。就算有,且娘家爭氣告官,最後結果也難料。


    根據律法,丈夫殺死有罪的妻妾,如辱罵長輩、通奸,隻需杖一百。而妻妾因為丈夫毆打謾罵而自殺,丈夫不受懲處。


    病人遺憾離去。


    程丹若物傷其類,情緒一落千丈。


    勉強熬到日落,打發白芷迴去休息,想找個地方清淨會兒,消化一下吸收到的負能量。


    大雄寶殿門口,小和尚在掃地,見到她笑:“程施主,你來得正巧,裏頭沒人,快進去拜拜菩薩,求個好簽。”


    這話戳中了她的內心,程丹若想,我就算不信神佛,求一求也是好的。


    她進殿,誠心叩首。


    希望佛祖保佑,放她一馬,不要叫她淪落到以色侍人,或是生孩子生到子宮掉出來,抑或是攤上中山狼,被活活打死。


    不求姻緣,不求富貴,不求做人上人。


    我隻想做個人。


    小和尚昨兒得了她一個雞子,投桃報李,主動遞過簽筒,老氣橫秋地說:“程施主求個簽吧,求佛祖給你一個如意郎君,今後兒孫滿堂。”


    程丹若失笑:“我不求婚姻。”


    小和尚訝然:“為何?”他困惑,“這裏的簽文最是靈驗,去年有位施主求得上上簽,今年便嫁了如意郎君,特來此地還願呢。”


    “靈不靈驗,都與我無關。”程丹若仰頭,望向佛祖,“我對婚姻沒有期待。”


    小和尚更茫然了,呐呐問:“施主……不嫁人了嗎?”


    程丹若當然不想嫁人,可即便對著小孩,也不能這麽說。


    她換成一個容易被接受的說法,道:“如我這般的家世,恐難有好歸宿。我隻希望自己的運氣不會太糟糕,不用做妾,不受□□,不被毆罵。”


    小和尚驚呆了。


    他見過很多來求姻緣的女子,有富貴的,也有貧困的,可每個年輕女子都渴望能嫁一個如意郎君,有幸福美滿的婚事。


    隻有程丹若,說出了這麽令人絕望的話。


    “施主……”


    “不是很貪心的願望吧。”程丹若閉上眼,道,“希望能夠靈驗。”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長。


    窗外,謝玄英握緊手上的紙,於廊柱後久久佇立。


    他本想半路攔住程姑娘,將昨日的筆墨歸還,卻未料到聽見了這樣一番話。


    比起懵懂的小和尚,他受到的衝擊更大。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鍾情。他所看所見,但凡是未婚的男子女子,誰人不渴望與心愛之人結為鴛盟?


    程姑娘……縱然沒有心上人,也該盼望著嫁於良人吧。


    怎會一絲期冀也無。


    即便是他,也懷有不可明說的向往,渴盼今後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第19章 前路難


    程丹若拜完佛祖,迴屋吃晚飯。


    飯畢,白芷向她迴事,道:“奴婢已經同郝媽媽說過了,她說一來一去甚是不便,自己再吃兩劑藥便好,問姑娘可否後日啟程?”


    後天就是第八天了,於情於理也該迴去。程丹若沒什麽意見:“就這樣吧。”


    白芷鬆了口氣。


    程丹若假裝沒有看到。


    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今晚是個機會,希望能打探些消息,否則迴到陳家,又是四四方方的鳥籠子,再難脫身。


    “時候還早,我去趟老先生那兒,你留下,穩住郝媽媽,莫叫她起疑心。”程丹若吩咐。


    白芷趕緊看天:“快入夜了……”


    “我會盡快迴來。”她不容置喙。


    白芷隻好噤聲,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往別處的禪房去了。


    晚風悠悠,夕陽滿山。


    程丹若扶正銀簪,踏進了禪房,裏頭已經點起燈來,美如畫的年輕公子,正服侍用完飯的晏鴻之服藥。


    “程大夫來了,可是怕老朽不按時用藥?”晏鴻之玩笑。


    程丹若笑笑,親切道:“您的身體好些沒有?”


    “好多了。”


    “我再給您把次脈。”


    晏鴻之這把年紀,著實不必避諱什麽,笑著伸出手腕。


    程丹若細心切了脈象,又看了看他的傷口,確實已經愈合,便道:“傷口已經無礙了,隻是,今後得千萬小心些,夏日多蛇蟲,夜間莫要外出。”


    又同他說今日看過的病人,“等閑無事,不要靠近水邊,水中多蟲蠱,容易感染人身。上午來的老人家同您差不多年紀,腹中全是水,鼓如孕婦,不好治呢。”


    晏鴻之亦有所耳聞,隻是被一個姑娘家如此囑咐,不免好笑。


    “是是,程大夫所言,我都記下了。”


    程丹若這才放過他,取出昨夜默寫的初中數學知識點:什麽叫直角,什麽是補角和餘角,三角形的內角和外角,多邊形的內角和……


    林林總總,都是一些基礎但必須的內容。


    隻有學會了這些,後麵才能做幾何。


    當然,她也有私心,一上來就放大招,怎麽能顯出自己的本事?


    晏鴻之接過來,細細看了。西洋算數與國內的算學大有不同,注重理論而非實際運用,表達十分抽象。


    好在這些都是淺顯的定理,與所學一一對照,便也能理解個七七八八。


    “倒也多有助益。”晏鴻之如此評價。


    程丹若一聽,便知道牌打小了,便取出另一張紙:“這是我出的題,用的便是這西洋的理論。”


    《九章算術》裏有勾股定理的題,隻是非常簡單,她在原題的基礎上改了改,增加了難度。


    這迴,晏鴻之的表情便嚴肅多了。


    “程大夫,你袖中還有一張。”謝玄英突然開口,“可否一看。”


    程丹若不意他眼尖,瞅見了底牌,頓了頓,才笑:“當然。”


    這是二元一次方程。


    他看了眼,馬上認出來:“天元術。”


    目前計算方程,最複雜的莫過於四元數,既是設立天元、地元、人元、物元四個未知數,也就是四元方程。


    但這太過艱深,能夠習得天元術,已經非常了不得了。


    他暗自驚歎,卻沒想到程丹若比他還要震驚。


    她沒想到自己小覷了古人,以為能拿方程就能唬住,這下可好了,人家早就見過類似的。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裝x不成反被秀。


    尷尬。


    良久,晏鴻之看完三張紙,才道:“程姑娘博學,這些算法我未曾見過,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程丹若卻當他寬慰,竭力維持平靜,道:“您過獎了,我不過是閑暇算著玩,獻醜了。”


    “不不,姑娘太自謙了。”晏鴻之沉吟少時,道,“我有一好友,醉心於算學天文,若能一窺此法,必有幫助。不知可否抄謄一份,必有重謝。”


    “當然可以。”程丹若一口答應,卻也誠實道,“隻是,這不過是我隨意默寫之物,並不完整……”


    “無妨。”晏鴻之連連擺手。他可不好意思騙人家的家傳絕學,抄寫已經是占了大便宜了,因而道,“學問無價,姑娘善心,老朽卻不可倚老賣老,平白無故騙你的東西。”


    他看著程丹若,撫須道:“姑娘若有什麽為難之事,不妨說來,老朽雖年邁,倒也有一二得力的學生。”


    程丹若頓住。


    她明白,晏鴻之應該看穿了她有意無意的示好,不過出於同情,沒有拆穿罷了。


    在這樣的人精麵前,裝傻反倒落於下成。


    她點點頭,開門見山:“我想請問老先生,是否知道江南一帶,有什麽地方能夠允許我這樣的人出家清修的?”


    晏鴻之愣住了。


    他以為程丹若所求的,不是打探親族的消息,便是詢問當年造成寒露之變的罪魁禍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要出家。


    “姑娘青春正好,緣何意欲出家?”他驚詫不解。


    程丹若自然不會和古代士大夫說,我不要嫁人,我命由我不由丈夫。她巧妙地找了個理由:“不過是恩孝兩難全罷了。”


    忠孝兩難全,為君主效力,就不能侍奉父母。這是古代男子普遍遇到的問題,他們也非常有經驗,知道該如何抉擇——當然是做官重要啊。


    “可否細說?”


    程丹若搖頭。


    可不能細說,子不言父過,同理,也不能言恩人的過失,剛才說一句,已經是極致,再說下去,反倒會叫他們認為她薄情寡義。


    果不其然,她閉口不談,晏鴻之卻高看一分,沉吟道:“姑娘許是不知,本朝律令,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不許為尼姑女冠。”


    時下,若庵堂出現青年女子,要麽是寺廟收養的棄嬰,自小在寺中長大,要麽就是淫祠野寺,借修行之名,行苟且之事。尋常人家的女子,除非犯下大錯,才會被送去家廟修行。


    這就不好和程姑娘明說了。


    程丹若亦不曾留意,隻顧震驚。


    她原考慮效仿妙玉,以出家人的身份行醫。既能博取名聲,又不必困於後宅,受製於人,卻沒想到本朝居然不允許年輕女子出家。


    紅樓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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