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謝公子有事?”


    他心底澀然更甚:“你是不是討厭我?”


    程丹若愕然:“何出此?言?”


    “謝、公、子。”他慢慢道,“你每次當著老?師的麵,才會?叫我‘世兄’,私底下卻始終生疏。”


    程丹若頓住。


    謝玄英道:“你怕人覺得你有攀附之意,是麽?”


    她道:“是。”


    他麵無表情:“所以,你不在乎我是否會?寒心,是麽?”


    “謝公子,我是怕你覺得我攀附。”她說?,“其實,我一直很感激你,若非有你幫我,此?刻我還在陳家。”


    謝玄英怔住。


    她笑:“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嗎?那可是顧太太出的麵。”


    他扭過臉,不說?話。


    “我想,你是感謝我當初為?你守口?如瓶,又在天心寺救了老?先生。但你既然不願道明,我便當做不知?道,但這份恩情,我一直記著,隻可惜沒有機會?還你。”


    “不用你……”迴?報,他咽迴?了後麵的兩個字,改而道,“你想還我,今後便不要?那樣叫我。”


    程丹若無所謂一個稱謂:“你想我叫你什麽呢?”


    心尖微微顫了顫,爬上酥麻的癢意。他盡量裝得平常:“你說?呢?”


    程丹若:“謝郎?”


    他板起臉。


    程丹若迴?憶古代常識,遲疑:“總不能叫你名字?”


    不能同她生氣,我不是來和她置氣的。謝玄英反複默念,生硬道:“我家中排行第?三。”


    她恍然,入鄉隨俗:“三郎。”


    謝玄英:“……”算了。


    算了。


    他把書?籍遞過去。程丹若又道了聲謝,伸手想接過,一拽,沒拽動。


    她想想,單刀直入:“你有事嗎?”


    謝玄英問:“你……不問我王五的事嗎?”


    程丹若霎時失笑,敢情是幫她打聽過了,又不好意思與她直接提起外男,才這般繞彎子,便道:“多謝你,王五郎怎麽樣呢?”


    謝玄英:“不怎麽樣。”


    她“噢”了聲,又是一笑。


    奇怪的靜謐迴?蕩,冬日的暖陽照進書?房,灰塵起伏,恍若翩翩書?靈。


    “你,”謝玄英艱難道,“若想知?道什麽,我去替你打聽。”


    話才出口?,就覺窩囊,這輩子都沒這麽窩囊過。但能怎麽辦呢,良人的品性關乎終身,她有介意的,不趁早知?道,定親就太遲了。


    澀意湧上喉頭?,他鬆開?手,繞到書?架後頭?,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神色。


    “說?罷,什麽都行。”


    他閉上眼睛。


    然而,程丹若說?:“其實,我沒什麽想知?道的,他有沒有通房?有沒有庶子?嫖不嫖妓?還是鞋子幾寸,愛好為?何,口?味是酸甜苦辣?我一點都不在乎,就好像他也不在乎我。”


    謝玄英畢竟是君子,不情不願道:“他——向我打聽過。”


    “是麽。”她平淡道,“想知?道我什麽呢?有多少嫁妝,漂不漂亮,賢惠孝順與否,能不能容下漂亮丫頭??”


    謝玄英忍不住瞧去,怎麽老?提通房,她最在意這個嗎?


    程丹若說?:“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家想和晏家聯姻。”


    “不是這樣的,丹、世妹,”他反駁她,“婚姻當以情為?係,兩個相愛之人成為?夫妻,方能長?久,若彼此?無有真情,又有什麽意思?你莫要?誤己?。”


    程丹若詫異地抬頭?,沒想到從他口?中聽見這麽進步的論調,不由稀奇。


    “你不想嫁給……”他輕輕道,“愛慕你的人嗎?”


    “謝郎,我對自己?的行情很清楚。”她迴?避了這個問題,“我出身平民,沒有出眾的樣貌,沒有過人的才學,我六親死絕,沒有娘家,也沒有嫁妝,普通的士紳之家都不會?要?我,更不要?說?高門大戶。”


    謝玄英明白?了。


    就和他想的一樣,王家這門婚事太過難得,已是她最好的歸宿。


    但——你就因為?這樣,便想嫁給他嗎?他很想問這個問題,卻問不出口?。


    忽然心灰意冷。


    “原來是這樣。”他說?,“我明白?了。”


    又是靜默。


    謝玄英深吸口?氣,咽迴?喉間澀意:“你想知?道他有沒有通房是麽,我會?替你打聽清楚的——你、放心。”


    程丹若奇怪地看著他,搖搖頭?:“不用了,我已經決定迴?絕這門親事。”


    謝玄英一怔,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迴?絕?”


    “是有點不知?好歹吧。”她自嘲,“我也覺得。”


    方才熄滅的火星,瞬息間迎風大漲,幾乎燒光他的理智。謝玄英轉過來,不可思議地問:“為?什麽?是因為?我、我剛才的話?”


    程丹若忙道:“並非因你之故,你無須愧疚。”


    她笑了笑,平靜道,“我不是說?了麽,根本沒有人會?看上我,王家看上的是晏家的女?兒。可我是麽?”


    謝玄英下意識道:“當然是。”


    “我現在是,以後也一直會?是嗎?”程丹若微笑,“謝郎,和你講個故事吧。”


    他情不自禁:“嗯?”


    “五年前,一女?童跟隨堂兄弟們逃命,仆人不多,騾馬也不多,提心吊膽趕了一天的路,終於到了城裏,想進城,城門緊閉,隻能冒險去更遠的地方。誰知?道走夜路,撞見了歹人。


    “女?子與男子,誰更重要??當然是男人啊。所以,她的堂兄弟們丟掉車廂,騎上驢子跑了。但他們運氣很不好,歹人是潰敗之兵,每人都帶著金銀財物,比起劫掠婦孺,更需要?騾馬逃跑。


    “她的堂兄弟死了,她和被留下的仆人活了下來。”


    這就是程丹若投奔陳家的真相。


    陳家的老?姑奶奶,不是將她視若珍寶,才令仆人遠遠送走,是她兩個堂兄弟全都橫死,才有了她的活路。


    程丹若說?:“謝郎,我很感激你救我,謝謝你在鹽城救我,我會?報答你的。”


    謝玄英心如刀割,已說?不出話來。


    “告辭了。”她拿上文集,離開?了屋裏。


    --


    黃昏時分,晏鴻之醺然歸來。


    老?仆遞上熱帕子,低聲將上午書?庫的事說?了。別看他年紀一把,記性卻奇佳,幾乎一字不漏複述了二人的對話。


    開?始,晏鴻之還看笑話:“三郎竟這麽說??委屈這孩子了。”


    到後麵,逐漸嚴肅,歎息不止,“丹娘看事太過透徹,反傷自身啊。”


    待敘述完舊事,已默然無聲。


    老?仆道:“被兄弟拋棄,被親戚送走,也難怪……”他搖搖頭?,不知?該如何評價才好。


    靜默間,外頭?傳來腳步聲:“老?師可迴?來了?”


    “三郎進來吧。”晏鴻之扯掉帕子,飲一口?濃茶,“有事嗎?”


    謝玄英合上門扉,走到他跟前,撩袍跪了下去。


    “老?師。”他無比確定地說?,“我要?娶丹娘。”


    晏鴻之道:“我以為?你不會?開?這個口?。”


    “我沒有把握,怕說?出來,反倒叫人看輕她。”謝玄英道,“老?師果?然知?道了。”


    晏鴻之嗬嗬:“起來說?話。”


    謝玄英起身,坐到旁邊的杌子上。


    “三郎,我雖老?矣,還沒糊塗。”他道,“這兩月的事,我都看在眼裏,你今日向我開?口?,也不叫人意外。”


    老?仆輕手輕腳地退下,到門口?看著。


    謝玄英道:“不是有意欺瞞老?師,隻是……”


    “隻是不說?,還能看兩眼,說?了,我免不了要?隔開?你二人,是吧?”晏鴻之戲謔道,“平生不會?相思,學會?相思,便害相思。”


    謝玄英抿抿唇,耳朵微微發燙。


    “先不提這些,你要?娶丹娘,不是張嘴就行的。”晏鴻之清醒至極,“縱然是我的親女?兒,你父母也未必首肯。”


    他霎時默然。


    晏鴻之說?:“你真的想好了嗎?”


    謝玄英點頭?。


    自知?曉心意已有些時日,他卻一直迷茫踟躕,不知?是否該吐露,不知?今後是否能得償所願,甚至……他其實並不確定,自己?的決心有多大。


    困難如山高,他能為?她做到什麽地步呢。


    直到今日,她決意迴?絕這門千載難逢的親事,才讓他忽然堅定了信心。


    她一無所有,尚且有勇氣拒絕,難道,他就沒有魄力,去博取一個如願以償的未來嗎?


    別人想娶的是程家女?兒、陳家親眷、晏家義女?。


    隻有他,想娶程丹若。


    這是注定屬於他的良緣。


    晏鴻之拈須一笑,忽然問:“三郎,你可知?道為?師如何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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