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然而!


    程丹若滿腹歎息,卻?無人可說, 大概這就是古代的遊戲規則吧。


    隻?要?李首輔還活著, 皇帝就打算樹立他為君聖臣賢的典範,不會動?他。


    而她唯一能做的, 竟然是祈禱皇帝賢明,以後還能記得這事,抑或是哪個臣子和李家有仇, 等李首輔死了以後,再重?提舊事,清算李家。


    其他就沒了。


    日子還要?繼續過。


    李首輔退休後, 內閣就剩三個人。


    程丹若還在晏家時?,曾以為許、王在爭這個空出來的名額, 但現在,她才發?現爭名額的前提,是皇帝打算往裏塞一個人。


    內閣無定員。


    雖然從先帝時?期開?始,到今上繼位,內閣已經從一個顧問團變成了宰相機構,但並?沒有形成定例,沒有退一個就補一個的規矩。


    因此,皇帝的第一個大動?作,僅僅是任命楊次輔為首輔,統領內閣。


    楊氏內閣的年代,到了。


    程丹若對這人一無所知,從前在晏家也沒聽過,好在她身處權力最中心,耐心留意周圍的隻?言片語,慢慢就拚湊出相關信息。


    在此,且做一個對比。


    李首輔家境貧寒,全靠族人資助方能考中進士(這或許是他默許族人圈田的重?要?因素),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隻?是翰林院的修撰,負責修書。


    但他運氣好,今上被過繼,立為太子,先帝命人為他講學,李首輔就這樣成為了皇帝老師,與他結下?師生之情。


    今上繼位,李首輔雖因母喪,迴家丁憂三年,可皇帝沒有忘記他,守孝一結束就把人找迴來,先為禮部右侍郎,隔年入閣。


    他行事穩健,時?常調和皇帝與老臣的矛盾。後來,他被任命為首輔,延續一貫的作風,穩中求進。


    但楊首輔不一樣。


    他是少年才子,寫一首風流好詩,十八歲就成了進士。更重?要?的是,他爹曾官任尚書,他自懂事起,就對官場的一套了如指掌。


    翰林院掛職,外放五年,迴來做禦史,再刷刷資曆,順利在五十歲入閣,如今五十五歲,年富力強,已經是首輔了。


    這麽一位官場老將做老大,兩任內閣的交接有條不紊。


    三月底,交接完成。


    重?頭?戲來了。


    楊首輔上奏皇帝,懇請增加內閣席位,並?提名許、王兩位尚書入閣。


    --


    晏家。


    晏鴻之最近痛風又?犯了,沒敢喝酒,品著清茶,和王尚書聊天。


    “楊奇山上台了。”王尚書感慨,“野心勃勃啊。”


    楊首輔,名嶠,字奇山。


    “新官上任三把火。”晏鴻之慢慢道,“這第一把就燒到你和許繼之,我還是有點意外。”


    許尚書,名延,字繼之,外號“八麵尚書”。


    王尚書道:“他要?探探陛下?的心思。”


    “你二人都進內閣,六部可就唯其馬首是瞻了。”晏鴻之判斷。


    內閣的地位經過一係列變化:最初,隻?是皇帝的私人顧問團,後來為提升內閣的地位,規定非六部尚書或侍郎不可入閣。


    等今上繼位,又?進行一定的製衡。


    吏部尚書和侍郎入閣,握有人事任命的權力,確保調任暢通。但管財政的戶部尚書和管科舉的禮部尚書都不在其中,相對遏製住內閣。


    至於兵權,兵部尚書曹閣老在,但兵部隻?有調兵權,掌兵的五軍都督府,仍歸皇帝直接統屬,多為勳貴武將,又?是一重?製約。


    可以看出來,皇帝雖然倚仗內閣,但仍有戒心,以六部製約。


    這固然最大程度上確保了帝王的權威,卻?也拖慢了行政的效率。


    各有各的屁股,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如今,楊首輔申請讓許、王二人入閣,代表他向皇帝申請:咱們統一下?部門,提高點效率,幹點大事,中不?


    晏鴻之問:“厚文兄怎麽想?”


    王尚書道:“這要?看陛下?的決心有多大了。”他想想,給句實?話,“依我看,陛下?已經下?定了決心。”


    晏鴻之慢慢點了點頭?。


    --


    在所有人的觀望中,皇帝思考幾天,最後同意了楊首輔的申請,並?對職務進行調整。


    楊首輔升為吏部尚書,兼任東閣大學士


    曹閣老升為次輔,為兵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


    崔閣老為吏部左侍郎兼武英殿大學士


    許尚書入閣,兼任中級殿大學士


    王尚書入閣,兼任建極殿大學士


    人事、財政、軍權,全部歸於內閣。


    同時?重?申了六科的職務,明確六科“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


    很巧,調任的詔令下?發?那天,是程丹若上班。


    她捧著印璽,在內閣的小書房裏看到了新鮮出爐的旨意。


    這和之前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程丹若沉默地蓋完章,迴去反思。


    她發?現,自己對政治太稚嫩了。


    隻?是在晏家時?,隨便聽女?眷閑聊揣測,就以為許、王僅一人能贏,甚至兩人誰入閣,關係到心學和理學的發?展。


    但現實?哪有這麽簡單。


    或許,某派領頭?人能夠位任高官,確實?對學派有影響,但皇帝會關心這個嗎?


    當然不會。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因為喜歡儒家,討厭道家嗎?朝廷的官員為科舉南北榜的名額,快要?打出狗腦子,妨礙皇帝任用誰了嗎?


    程丹若調整思路。


    官有官的利益需求,朋黨、學派、地域……他們不得不考慮這些。


    因為巨大的人脈網絡,才是官員升遷最重?要?的倚仗,一般的普通官員,皇帝哪能記得誰是誰。


    但她又?不當官,為什麽不站在皇帝的角度看問題呢?


    許、王同時?進內閣,代表著六部對內閣的製約降低了,內閣權勢更大,地位也進一步提高。而三省六部,本來就是為了分散相權設定的。


    將權力再度集中,通常意味著……要?搞大事。


    猜測正確。


    在今年的財政計劃上,皇帝決定削減衛所的開?支,除卻?邊境衛所,內地的衛所少發?錢,讓他們屯田開?荒,改種地去。


    這不是改動?,而是既定事實?,多年來,很多衛所子弟已成農民,根本不會打仗。


    軍費的大頭?,用以募兵。


    這件事,在泰平十七年的秋天就有了影子,十八年的考試側麵印證,十九年的春天,皇帝終於下?定決心。


    衛所不行了,可大夏的麻煩還是很多。


    北麵的蒙古部族分分合合,但沒忘記持續騷擾邊境,有時?候他們互相打,有時?候一起打夏朝,什麽時?候他們統一,漢人的麻煩就大了。


    西南少數民族依舊自治,偶爾叛亂,瓊州有外國人打打殺殺,東北是女?真、高麗時?不時?出事,東南沿海倭寇、海盜猖獗。


    皇帝上位十九年,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藩王子弟,變成大權在握的帝王。


    磕磕碰碰的執政生涯中,他犯過錯,也做對過,慢慢懂得了一個道理:


    我強敵弱,我弱敵強。


    君王強勢,臣子就會臣服,國家強盛,周圍的敵人才不敢亂動?。


    靖海侯謝雲已經死了十八年。


    昌平侯已經五十多歲。


    他需要?新的將領,新的血液,新的強兵。


    當然了,計劃是計劃,募兵不可能一下?子取代衛所。


    皇帝深思熟慮後,認為北地不能亂動?,也沒有必要?大動?。因為寒露之變後,已經梳理過一迴,軍費勉強到位(特指發?到士兵手裏),將領也可靠。


    改革可以,但沒有十足的把握,改什麽都不能改北邊。


    西南呢,也不能亂動?,萬一觸碰到什麽敏感神經,讓某些部族以為要?拿他們開?刀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拿倭寇開?刀就很合適了。


    但東南沿海,從廣州到浙江、江蘇,再到山東,海防線這麽長,大家都想要?錢要?人。消息傳出去,奏疏一本接一本,都是哭窮喊爹的。


    照理說,這事和謝玄英毫無關係,他太年輕了,又?沒有任何正式的地方軍職,可耐不住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皇帝要?改革軍製。


    地利:他人在山東,正和倭寇幹架。


    人和:幹贏了。


    --


    消息傳到光明殿那天,好巧,又?是程丹若值班。


    她今天的工作,又?是給皇帝捧私印。


    榮安公主?已經出嫁,今天的活計是給嘉寧郡主?添妝。是侄女?,不是親閨女?,皇帝就很隨便,印都是石太監蓋的。


    皇帝正在翻奏本,看到昌平侯的最新消息,大喜過望:“三郎可真沒辜負朕對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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