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是真的空,正常八點鍾上班,十點來也沒人?管,下?午五點鍾下?班,三點鍾走了也行。反正就是抄書、理書、讀書,勤快點一天能幹完三天的活。


    清貧呢,也是真的清貧,除了俸祿,無權無勢,囊中羞澀的老翰林不少,官服穿得磨破了袖子,照樣上身。平日來點卯,也就路上吃碗湯麵。


    謝玄英來了以後,別的不說,夏日綠豆百合湯,冬天羊肉湯,無論人?在不在,東西肯定?送去,由同?僚們分著吃了。


    近些?日子,他上班的時間?多了,和大家一起抄書。


    同?僚們日日得見美人?,大冷天的,從被窩裏?爬起來都有動力了。


    當然了,關係好是一迴事,立場是另一迴事。今天不知誰提起了從祀之事,為陽明先生?能不能進孔廟,互相爭論半日,最後不歡而散。


    不過,些?許鬱氣,在他瞧見柏木的時候就散了幹淨。


    “夫人?來了?”他別提多驚訝了。


    柏木笑說:“隔了一條街的地方等您呢。”


    謝玄英點點頭,翻身上馬,冬夜雪小跑著走了半條街,在拐角口的攤子後頭,瞧見了自家的馬車。


    掀了簾子上去,迎麵一陣肉香。


    程丹若正在吃燒餅,巴掌大小的一個,夾著調好的羊肉餡,皮烤得脆脆的,蔥花和油脂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在冬日裏?神佛都頂不住。


    “吃嗎?”她問。


    謝玄英就著她的手,把剩下?的半個吃了。


    程丹若:幸好這是第?二個了。


    她抖抖帕子,又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蜜餞金橙子茶。就是梅子、金桔和茉莉茶衝的飲料,口味類似於蜂蜜金桔茶,隻是沒那麽甜,略微酸口,吃過油膩後清口十分解膩。


    瑪瑙察言觀色,看?程丹若沒有分享的意思?,遞給謝玄英一杯:“爺潤潤喉。”


    謝玄英接過來喝了一口,問她:“去惠元寺,還是去好味樓?”


    “你不是說去寺裏?吃素齋嗎?”她奇怪。


    謝玄英:“吃過再去也行。”


    “不餓。”她道,“先去吧,不然天就暗了。”


    他點點頭,朝外吩咐一聲,又道:“我倒是沒想到,你會來等我。”


    “義父義母都出?去了。”她說,“叫二嫂接待我,坐坐又走,不合禮數。”


    意料之中的迴答,謝玄英暗歎口氣,改話題:“今天買了什?麽?”


    程丹若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瑪瑙便替主人?說了。


    他吃驚:“不新置些?首飾嗎?快到年節了。”


    程丹若瞅瞅他,微笑:“你以為我買的東西很便宜嗎?這隻是個開始。”她算算嫁妝,歎氣,“衣裳首飾能用好些?年,可比我買的東西節省多了。”


    買奢侈品燒錢,還是科研燒錢?


    當然是科研。


    “你花了多少?”謝玄英對錢是有數的,沒敢大放厥詞,誇口“你花多少我都養得起”,謹慎地先打聽一下?。


    程丹若說:“不算地圖,兩百多兩。”


    他鬆口氣:“那不多,半套頭麵而已。”


    “頭麵可以反複戴,舊了換新。”程丹若道,“這些?東西很容易壞,尤其是琉璃瓶子,火燒幾次就裂了。”


    謝玄英道:“非琉璃不可?”


    “最好是琉璃。”她道,“先試試,真不行,我再想其他法子。”


    他點點頭:“我替你留意著。”


    程丹若想道聲謝,但不知道會不會見外,先不出?聲,覷著他的表情。


    謝玄英果然莫名高興,掀起簾子的一角:“今天人?不少。”


    程丹若側頭望去,可不是,天色漸昏,往外駛去的馬車卻絡繹不絕,有平民之家的黑油馬車,也有官宦人?家的青幔馬車,甚至不乏間?金裝飾的高官之家。


    隻能說,京城底下?官員真多。


    第168章 心有思


    車一多, 就要避讓。


    程丹若今天出門,坐的是普通馬車, 沒有靖海侯府的徽記。但車夫是老人, 完全沒有避讓別人的意思,一路彎道超車,氣勢囂張。


    旁邊有人罵:“我家的銀螭你沒瞧見是不是?”


    “我家老爺是太常寺少卿!”


    “少卿四品, 哪來的銀螭?”另一家人不甘示弱地叫罵。


    太常寺少卿家的車夫, 罵迴?去:“你家一個主?簿,獅頭不僭越?這街上誰家不僭越, 你倒是說說看!”


    嗯, 雖然會典規定了幾品用什麽, 但民間?僭越成風, 京城腳下還好, 稍微過界一丟丟,江南之?地,穿織金蟒服的大有人在。


    程丹若咬了一口乳餅, 心平氣和?等堵車結束。


    吃吃喝喝走?了半個時辰, 才到惠元寺。


    下元節,寺廟夜懸天燈百日, 要到正月二十五才結束。在此期間?,燈火不熄,真如仙家勝地, 醒目無比。


    程丹若戴上帷帽,好奇地看著古代的夜市。


    謝玄英給她拿下來:“夜裏戴著,哪裏看得清路。”


    程丹若本就不想戴著, 隻不過看別人都帶著,入鄉隨俗罷了。


    “也好。”去掉了討厭的帷幕, 世界清晰五百度。


    謝玄英又反複,覺得什麽都不戴,可能會被?冷風吹著,吩咐丫鬟:“瑪瑙,把風帽拿來。”


    瑪瑙笑盈盈地遞上挽在手臂上的風帽。


    謝玄英眼疾手快搶過來,仗著身高?的優勢,替她籠住發髻,再往下拉拉,遮住她的臉孔。


    程丹若不得不提醒他:“差不多得了,好多人在看。”


    “這不是……”謝玄英的話到嘴邊,吞了迴?去。


    借著淡淡的燭光,他發現?,她臉上不是羞澀和?喜悅,更多的是無奈。


    “三郎。”有人在背後叫。


    謝玄英收迴?神?思,扭頭看去,卻是曹郎。他身邊立著一位婉秀的女子,顯然是他的表姐夫人。


    “將謀。”謝玄英調整神?色,給他們互作介紹,“丹娘,這是曹閣老家的四公子,名勇,字將謀。”


    曹四攜夫人上前,笑道:“這就是弟妹吧,此內子李氏。”


    曹四奶奶笑笑,與程丹若互相見禮。


    “今天怎麽來聽講經了?”曹四問,“你們家不是一向去的清虛觀?”


    謝玄英道:“那邊人多,郊外終歸清靜些。”


    曹四樂了,卻不說破:“可要一道?”


    “不了,我們在外頭瞧瞧就迴?去。”謝玄英說,“下午我看天色,夜裏許是會下雪。”


    “今日是有些冷。”曹四知?道他略識天文,沉吟道,“也罷,我們吃碗素齋,也早些迴?去。”


    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打過招唿,便各自分開。


    曹四奶奶和?丈夫往裏走?,隔開了喧鬧的百姓,說話方?便不少。


    “我看,謝郎同他夫人感情不錯。”曹四奶奶笑道,並不掩飾對?這對?新婚夫妻的好奇,津津有味地點評,“靖海侯夫人每年去清虛觀,偏帶到這來,可見是想單獨帶她走?走?。”


    曹四說:“既然是子真先生的女兒,脾性相投也正常。”


    他也說句大實話,“就是樣貌普通了些,和?謝郎站在一起,難免黯然失色。”


    “除了顏色,你們男人就不看別的。”曹四奶奶想起丈夫身邊的美貌丫頭,怒從心頭起,“程氏固然出身低,好歹是陛下身邊待過的,在你眼裏卻隻有顏色。哼,你是不是也嫌我配不上你?”


    “我就隨便一說。”曹四也知?道娶妻娶賢,略微心虛,可出門在外,又不肯失丈夫的威嚴,“我看你才是嫌棄嫁了我這凡夫俗子。”


    他也想起舊事,脫口道:“你素有詩才,我卻隻懂舞刀弄槍,你心裏當真沒有半點介懷?”


    “勇哥兒!”表姐自有表姐的威嚴,秀眉一豎,“你說什麽?你這是何意?”


    曹四嘴硬:“我還說錯了?”


    隨同的丫鬟們終於迴?神?,手忙腳亂地勸架:“奶奶,少說兩句”“爺,地方?到了咱快進?去吧”“我們奶奶吹不得風”……


    “不同你計較。”曹四一甩手,大步流星地進?去了。


    曹四奶奶怒從心頭起:“我真是瞎了眼。”她扭頭就走?。


    曹四見妻子沒有跟上來,想追,可人流如織,拉不下臉去攔,踢了一腳小廝:“還不去扶你們奶奶?”


    小廝趕緊攔人,丫鬟們也哄勸。兩人被?熙攘的人群裹挾,你推我,我推你,不知?什麽時候,慢慢牽住了手。


    與此同時,引發人家夫妻矛盾的小兩口,正在買荷花燈放。


    惠元寺不像清虛觀,沒有貫穿的河流,隻有山上流下來的一條小溪。沒錯,就是引發痢疾的水源,如今山下的池子大了一倍多,改名叫“慈悲池”了。


    這裏的放法,是在山上放下荷花燈,一路漂到慈悲池,入了池,就意味著祈願被?觀音大士聽見,能夠消災解厄了。


    謝玄英買了兩盞,自己?的寫了“永結同心”,看向程丹若。


    她寫的是“今冬無疾”。


    他意外:“這是何意?”


    “有點不好的預感。”程丹若端著荷花燈,四下環顧。


    今日的茶攤生意特別好。


    有個小男娃,被?母親抱在懷裏,咳得斷斷續續的,臉都憋紅了。父親連忙摸出三個大錢,和?攤主?說:“來碗梨湯。”


    旁邊跟著的婆子就埋怨:“我就說方?才不能讓他摘帽子,戴上戴上。”


    一麵說,一麵強硬地給孫子戴上虎頭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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