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英沒鬆手。


    她:“……”


    “五六天了?。”他說。


    程丹若:“你明天要早起。”


    謝玄英:“我知道。”


    行吧, 二十歲的青年勸不動?。她的指尖劃過他手背的靜脈,像是撫過河流:“隻準一?次。”


    他已經吻了?過來。


    --


    懷仁縣很?近,但要仔細丈量田畝,考察水利,肯定?要兩三天時間。


    次晨,程丹若起床後,叫來林媽媽:“我要在?小廚房搭個窯爐,圖紙在?這,你找人來做。”


    山西以麵食為主,米少小麥多,不可能每天都吃米,總要吃點麵食。她小時候就想烤麵包吃,隻是沒條件,如今有人有錢,自?然要改善食譜。


    而作為燒瓷大國?,搭建一?個火窯再?簡單不過,程丹若沒怎麽?交代?,林媽媽也沒有多問,接了?圖紙就下?去辦差。


    程丹若又叫梅韻過來,讓她整理一?下?賬目,算算近日支出。


    安排完家事,方才走到二堂,在?偏廳裏坐下?了?。


    透過窗戶,她能看到府衙的六房。


    這是仿照六部設立的,東廂三間主文,為吏、戶、禮三房,西廂屬武,為兵、刑、工三房。


    其中?,吏房管府衙的人事,戶房管戶冊和?稅收,禮房管教化、科舉、祭祀,兵房掌兵差治安,刑房管刑事案件,工房管製造和?修繕。


    而他們都屬於“官吏”中?的吏,也就是胥吏,無品級,有的是被招募來的,有的是塞錢進來的關係戶。


    謝玄英初來乍到,沒有貿然換人,依舊留用?。


    但眾所周知,官是流官,吏卻是父子相替,勢力盤根錯節,強勢的甚至可能架空上官,自?行其是。


    駕馭這些老油條似的胥吏,是做官最重要的事之一?。


    沒有他們,做不成事,全靠他們,必定?完蛋。


    程丹若想了?很?久,朝窗外侍立的鬆木招招手。柏木跟謝玄英最久,這次還是讓他跟著,所幸鬆木也熟了?。


    “去叫戶房的人過來。”她吩咐。


    “哎!”鬆木殷勤地應下?,跑去戶房叫來了?一?個戶書。


    戶書作揖:“程夫人。”


    程丹若沉吟道:“您是哪裏人?”


    “在?下?是山陰人。”戶書垂著頭,眼神卻時不時瞥過她,顯然有些計較,“不知道程夫人喚在?下?來,有什麽?事?”


    程丹若道:“你掌管大同?府的戶冊,我想讓你幫我查一?查本縣姓程的人家,禾呈程。”


    戶書驚訝地看著她,口中?卻道:“這……恐怕不合規矩。”


    “什麽?規矩?”


    “夫人是內宅婦人,”他義?正?辭嚴道,“恐怕不能翻閱衙門公文。”


    “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張爵。”


    程丹若提筆記下?他的名字,然後說:“鬆木,請張戶書迴去,再?請個人來。”


    張戶書臉色微變。


    鬆木應下?,請他出去,又換了?一?個姓包的人。


    包戶書吞吞吐吐:“這恐怕要府台大人的首肯才好。”


    程丹若同?樣記下?他的名字,再?次換人。


    但包戶書膽子更大:“敢問程夫人,記名所為何事?”


    程丹若看著他,不疾不徐地說:“大同?連年兵亂,糧庫空虛,稅糧難收,這一?點作為戶書,你應該很?清楚。”


    包戶書還是支支吾吾:“是比較難。”


    “所以啊。”程丹若歎口氣,意有所指,“衙門的人太多了?,不利於農桑啊。”


    包戶書愣住了?。


    “鬆木,下?一?個。”


    最後一?個戶書姓鄭,他倒是聰明,聽了?程丹若的請求,口頭答應:“在?下?迴去翻翻戶冊,尋著了?再?來迴稟。”


    程丹若問:“你是哪裏人?”


    “老家在?渾源。”


    “看你年紀不小,家中?人口幾何?”


    “上有老母,下?有妻兒。”鄭戶書不功不過地迴答。


    程丹若便歎了?口氣:“戶書是一?家棟梁啊,養家糊口不易,我知道了?,請迴吧。”


    鄭戶書一?臉莫名地下?去了?。


    程丹若在?他的餘光中?,落筆寫字。


    戶房管稅收,人最多,其他房就沒那麽?多了?。


    她選定?了?吏房。


    吏書看似恭敬地進來了?。


    程丹若道:“我問你,咱們府衙一?共有多少吏?”


    吏書眼光閃動?,猶豫了?下?,迴道:“幾十人總是有的。”


    “我聽戶房的人說,前兩年的稅糧都不樂觀啊,倉庫裏都沒有多少糧食了?。”她故作憂愁,“長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聽到這裏,吏書立馬把含在?嘴巴裏的“婦人不能過問衙門事”的屁話?咽了?迴去。


    他心裏閃過數個念頭,臉上揚起笑,寬慰道:“夫人不必擔心。”


    程丹若說:“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糧庫裏隻剩下?些黴米,光靠銀子買,撐不了?幾天。”


    吏書神神秘秘道:“夫人且聽我說,這事啊,真算不得什麽?。”


    全天下?的胥吏都知道,要發財,就要拉上峰一?起下?水,這樣大家分肉喝湯,其樂融融,不勝美哉。


    隻是謝玄英一?開始就陳兵列馬的,嚇著了?他們,又聽說是侯府公子,這做派就不缺錢。


    正?愁著呢,沒想到程丹若一?無所知地撞上來。


    天助我也,隻要能說服夫人,等到大人迴來,木已成舟,隻能和?光同?塵了?。


    吏書想到此處,愈發殷勤:“從前年年欠收,也沒見前頭的知府發不出錢糧。”


    程丹若道:“這話?我就聽不懂了?,賬上不過八十多兩銀,衙門卻有百來張嘴,能撐得了?幾天?”


    “夫人不愧是大人的賢內助。”吏書不走心地捧了?她一?句,隨即道,“要解決此事,其實不難。”


    程丹若:“噢?”


    “好叫夫人知道,本地有一?大戶,名喚石耀祖,為人豪爽,娶一?妻。三月前,妻子迴娘家,耽擱到夜裏才迴來,他說了?兩句,誰知妻子頂嘴——您也知道,這是有違婦德之事——他一?時氣不過,動?手打了?妻子兩下?,誰想嶽父愛女心切,擋了?兩記。這石耀祖是習武之人,手勁大,嶽父挨不住,竟然死了?。”


    吏書哀歎道,“此人是家中?獨子,被收監後,其家人憂心如焚。夫人若能勸大人明察秋毫,石家必有重謝。”


    程丹若:“……”


    狗男人家暴,還打死了?嶽父,居然有臉求情。


    好家夥。


    她忍住表情,麵無表情地問:“你具體說說。”


    “石家願意出五百兩。”吏書張開五指,低聲道,“隻要將石耀祖的死刑免去就是了?。”


    程丹若故作遲疑:“這些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甚明了?,不敢自?作主張。”


    她越這麽?說,吏書越殷勤,他已經收了?石家二十兩,事成後能拿更多:“夫人放心,此事絕無壞處。您想想,不過是從死刑改成流放,又不是放走犯人,能有什麽?大事?”


    程丹若露出意動?之色,卻道:“此事……容後再?議。”


    吏書不敢逼迫,正?欲告退,卻聽見她說。


    “且慢,我有一?事。”她喝口茶,狀似無意地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如今糧庫告急,銀錢不足,我看你們每日的餐食,也著實簡陋了?些。每年六兩的俸祿,如何能養家?”


    吏書不解地看著她。


    程丹若道:“依我之見,俸祿的開支不必省,但田畝荒蕪,互市將開,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爾等皆是能吏,囿於府衙著實可惜了?。”


    她看向吏書,口氣肯定?:“我欲裁減人手,以提高各人的俸祿,其他人也好各尋出路,免得蹉跎年華。”


    吏書驚住,卻一?時不知道如何迴答。


    裁員誰都不願意,但裁掉的人的俸祿會補貼到剩下?的人手裏……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胥吏的俸祿真的太少了?。


    六兩銀子,光吃飯都不夠,這還是知府衙門的,下?麵的縣衙更少,不撈外快都不行。


    他有點猶豫,一?時沒有接話?。


    程丹若放下?茶盞,仿佛隨意地說:“你既然是吏書,擬名單的事就交給你,明天給我,可有問題?”


    把任命的權力交到他手上?


    吏書又驚又喜,生怕錯過這個機會,一?口答應:“沒問題,屬下?馬上去辦。”


    程丹若微微一?笑,又仿若無意地問:“你是哪裏人?”


    “屬下?是大同?本地人。”吏書說,“我爹以前就在?衙門辦差。”


    她點頭,溫和?道:“你下?去吧。”


    一?上午見了?兩個班房的人,程丹若以為夠了?,便迴後院準備午膳。


    午後,略微小睡了?覺,大概一?點多種才去二堂代?班。


    剛坐下?不到一?刻鍾,鬆木進來迴稟:“夫人,嚴刑書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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