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到?,他們在進屋前,都?習慣性在門口蹭掉草鞋的泥巴,這才進去。饒是如此,石板也有一層灰,好像從來沒人掃過。


    可?再一看?,裏長和?程平走過的地?方,簌簌掉著塵土,就知道?其實掃了也一樣。


    程丹若微不可?見地?歎口了氣,在裏長的殷勤下,坐到?了上首。


    裏長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問:“貴人剛才說,你是程忠他弟的孫兒?”


    她點頭,客氣地?說:“聽說我二叔迴?了老家?,不知道?還在不在?”


    第198章 憶從前


    程平唯唯諾諾了半天, 才?不得已說出實話。


    程二?叔果然早死了,他迴鄉下的路上, 遇到一夥強盜, 專門等著城裏出來的有?錢人,殺人劫貨。


    隻有?一個小河村的村民?死裏逃生?,把消息帶迴程家。但當時?外麵?太亂, 程平的父親不敢去收屍, 後來,骨頭都尋不見了。


    老人們說, 多半是被野狗啃了。


    程丹若又問:“我?二?嬸呢?”


    “沒瞅見。”程平說, “誰知道呢。”


    一個女人, 丈夫被殺了, 等待她的結果不會更好。


    至此, 程天保、程天佑、程天護三兄弟,確定全部?遇難。


    程丹若失去了她父係一脈的家人。


    她輕輕歎口氣,問:“老家還有?多少人?”


    大爺家五個兄弟, 不會隻有?程平一個吧?果不其然, 程平說:“二?弟到隔壁村去了,三弟、四弟進山, 四弟沒了,三弟沒幾天也沒了,五弟不見了。”


    程丹若說:“什麽叫不見了?”


    “被鬼迷了。”程平麻木地說, “再也沒瞧著他。”


    程丹若微蹙眉梢。


    農村的很多迷信說法,背後都可能藏有?恐怖的真相。被鬼迷是什麽意思?往好處想,是不小心跌到河邊淹死了, 或是路邊遇見了野狼群,被狼吃了。


    但也可能是被人拐了, 被賣了,被韃靼擄走了,更有?可能是被人殺了吃了。


    也不排除精神?壓抑後瘋了。


    這是禮教?之外,另一種無法描述的恐怖。


    她沒有?再問下去,而是道:“我?這次迴來,是想為家裏人立個衣冠塚,再修個祠堂。”


    程平的眼睛頓時?大亮,驚喜過了頭:“當真?哎呀,這、這太好了!我?爹死的時?候,家裏連副棺材都湊不出來,那年亂的,是真的沒辦法啊。”


    他一時?忘記了對這個陌生?堂妹的畏懼,嘮嘮叨叨地說:“要建的,有?了祠堂,爹娘就不用在底下挨餓受凍了。”


    一麵?說,一麵?覷著程丹若,強調道:“要大一點?,建大一點?。”


    程丹若說:“這是自然。”她沒多少猶豫,示意柏木給錢,“我?住在城裏,此事?就委托給堂哥了。”


    柏木早有?準備,掏出幾錢碎銀子,幾百文大錢:“統共是五兩銀子。”


    “這些?錢,先建個祠堂。”程丹若說,“我?會時?不時?派下人來看,若不夠,再同我?說。”


    又看向裏長,笑道,“此事?,還要您幫忙搭把手。”


    裏長笑得見牙不見眼:“包在老漢身上。”他比程平會說話多了,“哎呀,程家真是祖墳冒青煙,出了姑奶奶這樣的貴人。”


    他問:“不知道有?事?要尋姑奶奶,該往哪兒?叩門去?”


    瑪瑙代為迴答:“我?家爺是新任大同知府,您就去知府衙門得了。”


    這話一出,程平和裏長都變了臉色。


    對他們來說,城裏的官已經夠大了,知府……那是大同最大的官了吧?


    “原來是知府老爺家的太太。”裏長誠惶誠恐地滑落椅子,“噗通”跪下,“老漢有?眼不識泰山,奶奶贖罪啊!”


    程平也趴在了地上,但比起裏長的驚恐,他的顫抖中有?帶了莫大的興奮。


    知府!知府老爺家的奶奶是程家的人!


    他快喜蒙了。


    “請起來。”程丹若客氣地說,“都是鄉裏鄉親,我?這麽多年沒迴來,全靠你?們照應,起來吧。”


    她口氣溫和,裏長和程平才?大著膽子起身了,卻不敢再坐,弓腰低頭立在下麵?,兩隻手都沒地方放。


    程丹若又叫來錢明:“以後,我?每隔幾日就會派他來瞧,你?們有?什麽困難,就同他說。”


    程平和裏長又要給他磕頭。


    錢明擺擺手,示意算了。


    這時?,裏長兒?媳躡手躡腳地貼著牆根進來,問:“爹,快晌午了,要不要燒飯?”


    裏長趕她出去,搓著手上前:“知府大奶奶,要不就在老漢家吃頓飯,鄉下人家沒什麽東西,宰隻雞可好?”


    裏長兒?媳露出肉痛的表情,卻不敢反駁公公,扒在門口朝裏看。


    程丹若說:“我?今日還要趕著迴城裏,下次再說吧。”她看了一眼程平,起身告辭。


    裏長隻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又迴到程家老宅,泥巴屋看起來更難以接受了。


    程丹若接過瑪瑙手裏的錢袋子,遞給程平:“這裏是二?十兩銀子,你?拿去蓋屋,老家這裏,還要靠你?撐起來。”


    要說起來,程平也是長房一係了。他祖父是太爺活下來的第一個兒?子,爹是伯祖的兒?子裏最大的,雖然窮苦百姓不懂禮法,可很多東西潛移默化,他早就認定自己是繼承老程家家業的人。


    給子孫後代蓋個大屋,幾乎是程平最大的夢想。


    他沒想到,這個夢會這麽快實現。


    “姑奶奶放心。”程平接過錢,掂量兩下,倏地升起貪婪,“隻是咱們這兒?蓋個屋子,這點?銀子……”


    他支支吾吾,討好地看著她。


    程丹若淡淡道:“我?覺得夠了。”


    程平碰了個釘子,有?些?尷尬,瑟縮著收迴手:“是、是,夠了,夠了。”


    柏木適時?提下車上的禮物,是米麵?油鹽和點?心,以及五匹布。


    程丹若道:“不知道家裏還剩了多少人,這些?東西,堂兄讓嫂子做頓好的,給孩子們吃,再做幾身衣裳。”


    “欸!”程平馬上忘了剛才?的尷尬,咧嘴笑,“家裏有?兩個小子,一個丫頭,迴頭讓他們謝謝奶奶。”


    日頭已過頭頂,程丹若便道:“今日有?事?,就不進去坐坐了,等祠堂建好,我?找人擇一風水寶地,再為家裏人立塚。”


    程平隻會點?頭了:“哎!”


    “傳個信給家裏的親戚,別忘了到時?候讓他們也來。”她叮囑。


    程平說:“您放心,我?都記下了。”


    程丹若上馬車,吩咐車夫:“迴去吧。”


    瑪瑙放下簾子,趕忙取出早晨做好的點?心:“夫人墊墊。”


    “你?們也吃些?東西。”程丹若略有?歉疚,“鄉下條件艱苦,中午隻能隨意對付兩口了。”


    “夫人不要擔心。”馬車外,李伯武忙不迭接口,“咱們在路上奔波慣了,早已習慣,無礙。”


    其他人紛紛應是,連帶瑪瑙都說:“又不是沒得吃,夫人莫要記掛。”


    程丹若這才?啃了兩口麵?包,壓下胃中的饑餓。


    迴到府裏,天已擦黑。


    程丹若吃了碗麵?,聽林媽媽匯報今日之事?,沒有?什麽需要她決斷的,倒是抱廈都弄好了。


    她不由欣喜,立即命人燒水洗澡。


    抱廈是在東花廳後麵?加蓋出來的小房間,作為浴室使用。眼看天氣漸熱,一天不洗澡就難受得慌,可大同水源珍貴,兩相權衡下,不得不節約用水,自製一個淋浴設備。


    這東西的原材料十分便宜,不過竹木而已。用較細的竹子紮成?“井”字,下方紮孔,就是最簡單的淋浴花灑。地上略微抬高,方便洗後排水。


    程丹若試了一迴,覺得還算好用,唯一麻煩的是,裏麵?的儲水箱不大,得有?人在外麵?補水。


    不過人力是古代最便宜的資源,這點?麻煩在可忍受的範圍內。


    洗漱完,謝玄英也迴來了。


    她擦著頭發,問:“談得怎麽樣?”


    “還算順利。”謝玄英隻說結果,“聶將軍願意讓部?分實際被百姓耕種的軍屯轉為民?田。”


    程丹若也累了,不想細問,聽見答案便心滿意足。


    謝玄英見她麵?色疲倦,心知不好現在問,幹脆也起身去沐浴。


    程丹若瞟眼懷表,平時?沐浴小半個時?辰,今天一刻鍾。


    “如何?”她問。


    謝玄英猶豫了一會兒?,實話實說:“有?些?局促。”


    享受慣了的人,真的不喜歡這麽一點?毛毛雨似的水,他還是更喜歡熱水浸浴的放鬆感,但也中肯道:“衝洗塵土倒是方便。”


    程丹若道:“流水不腐,這樣洗比坐浴更幹淨。”


    謝玄英:“那就洗兩次。”


    她:“……夏天洗一次夠了,冬天不能用,水冷得快。”


    這個可以接受,他馬上改口:“夫人說得是。”


    程丹若白他,相處久了,才?發現他有?一點?點?傲嬌。


    “今日可順利?”謝玄英拉她到床邊坐了,借著燭火,細細觀察她的表情,“家裏還有?人嗎?”


    她道:“剩兩三個堂兄。”


    他便是一聲歎息,溫言問:“把他們接到城裏來,安排個差事?,如何?”


    “不如何。”程丹若道,“我?和鄉下的親戚不熟悉,也沒什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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