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飯時,他吹噓自己買到了多好的羊毛,可倒酒的侍女忍不住了,說?自己昨晚上按照圖冊上的步驟,根本織不不出來。


    “莫不是被騙了吧?”她?憂心忡忡,“被老爺知道……”


    “胡說?八道。”這人麵?白無須,不過二十?出頭,一身綢緞袍子,富貴有餘,精明不足,好似頭迴做生意,心虛又逞強,“朝廷都說?要做毛織了,怎麽會是騙人的呢?”


    程丹若剛好進門,聽?見?這話,示意丫鬟過去看看。


    喜鵲應聲而去,沒?一會兒,迴來道:“買了盜印的冊子,裏頭的圖紋印錯了。”


    原來是盜版書受害者。


    程丹若想想,說?道:“拿本我們的送過去吧,買了這麽多毛線,成本不少,為這事蝕本,委實冤枉。”


    喜鵲笑?道:“是,奴婢這就去。”


    瑪瑙一麵?鋪床,一麵?道:“你不如再?教教那丫頭,總不好叫人敗壞夫人的名聲。”


    謝玄英頷首,對程丹若道:“這話說?得在?理。”


    程丹若道:“也好,那你去吧。”


    喜鵲捧書而去。


    次日,他們啟程離開,卻碰見?那人在?門口候著,一上來就作揖賠禮:“不知措夫人芳駕在?此,昨日見?笑?了。”


    措夫人?


    程丹若好笑?,卻道:“無妨。行商不易,處處留心才好。”


    “是是。”對方不意她?這般好說?話,又驚又喜,趕忙送上心意,“一點賠禮,還望夫人笑?……”


    說?著,偷偷抬起眼皮,覷了她?眼,“笑?、笑?納?”


    他吃驚的表情,定格在?了臉上。


    程丹若奇怪:“怎麽,你認識我?”


    “不、不是。”這人果然是愣頭青,居然說?,“沒?想到夫人這般年輕……”


    謝玄英邁出門檻,瞟去一瞥。


    “我還以為是個慈祥的老太太……”他結結巴巴地說?,“冒犯,冒犯。”


    程丹若卻笑?了,一麵?上馬車,一麵?道:“你沒?猜錯,我八十?歲了。”


    他傻眼:“啊?”


    “去山東多教人織衣吧。”她?放下簾子,“後生。”


    --


    措夫人八十?,貌猶如少女,時人傳為仙,立廟以祭之。


    ——《走?馬記聞》夏·驛間野老 著


    第297章 好風光


    過了秦嶺—淮河線, 就正式進入南方。


    水係漸多?,船隻代替馬車, 成為了交通工具的?主力。昌順號常去四川, 他們派出一位熟門熟路的?管事,前後打點。相?熟的?商戶聽說了主人的?身份,二?話不說, 立即借出最好的?客船。


    自古以來, 商人便?愛鬥富,長江船來船往, 無?疑是最好的?炫耀機會。


    是以, 這艘船……過分高調。


    雕欄畫棟, 金漆玉墜, 數間套房之外, 還有專門宴飲的?大廳。廚房就有兩個,還有專門供馬休息的?馬廄。


    甲板上?有許多?盆栽,牡丹翠竹, 一切都同岸上?毫無?分別。


    但水上?有其?獨一無?二?的?風光。


    春天?的?南方, 正是溫暖美麗的?時候,百花都開?了, 岸邊的?少女穿著輕薄的?羅裙,楊柳舒展著翠綠的?腰身。


    碼頭的?攤販挑著擔子,停泊的?繡船映出女子的?倩影, 琴聲悅耳。


    近處的?灌木叢眾,百花盛放,姹紫嫣紅。遠處的?青山迢迢, 飛鳥沒林,生出白色的?仙霧。


    既見人, 又賞景,與世界隔岸對望,似不在紅塵。


    程丹若喜歡這樣的?隔閡感,平日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窗邊遠眺。


    比起三年前,從京城去往大同,這次的?旅程雖然更漫長,也更辛勞,但內心少了煎熬感。


    她不再?迫切地?想做點什麽,也不會時時刻刻繃緊心弦,狀態反而更放鬆。


    每天?吹吹風,喝喝茶,鼠疫的?文章終於完稿。


    程丹若依舊加入了部分瘟疫的?內容,前半篇是一個總論,主要講明瘟疫的?起源是某種“病蟲”,也就是細菌或者病毒。


    所以,傳播的?途徑就是接觸到病蟲的?幾個情況。


    人感染了瘟疫,唿出的?“病氣”,自口鼻入,就是唿吸道傳播。


    水、食物?、土壤、動物?可能會有病蟲藏身,所以,飲食和傷口都有可能致病。


    還有人排出的?血汙裏有病蟲,把消化道、血液和接觸傳播納入其?中。


    最後,她表示“病蟲”是可以被看到的?,但需要特殊的?工具,因為它們非常小,要用比眼鏡放大更多?的?鏡片,才能捕捉到。


    假如有人想試試,可以取一些膿液,塗抹到琉璃平片上?,放在顯微鏡下觀察,能看見一種圓形的?“病蟲”。


    ——就是葡萄球菌了。


    她還畫上?了自己?製作的?顯微鏡,標明尺寸,歡迎別人嚐試製作,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如此,她的?理論就算完備了,邏輯通順,再?去寫鼠疫,分析鼠疫傳播的?種類,如何?防治,環環相?扣,沒有漏洞。


    謝玄英看完,認為就算別人不認可,也難以反駁。畢竟,通過鼠疫的?實踐,已經?側麵?驗證了“病蟲”的?理論。


    要反駁,就必須想辦法解釋,為什麽她能夠通過清理穢物?、隔離滅鼠,隔絕疫氣傳播。


    一言以蔽之,說服力很強。


    程丹若心滿意足,謄抄了一遍,命人送往京城。


    署名依舊是程塗林。


    --


    船到了湖北荊州。


    這裏河流交錯,水網密布,地?勢也較為平坦,人們說,湖廣熟,天?下足,此時的?兩湖,是大夏產糧最多?的?省份。


    程丹若對荊州的?第?一印象,就是“劉備借荊州”。而他們到的?那天?,恰好是當地?的?廟會,關帝廟前熱鬧極了,人們敲鑼打鼓,孩童騎著竹馬,舞刀弄槍,喧囂歡快。


    碧波粼粼,人聲鼎沸,到處是背著背簍趕集的?百姓。


    程丹若被吸引,正看得起勁,忽然看到人群中穿出一群民夫,肩抬轎子,轎子上?裝飾著彩帛,簾子後麵?隱約露出端坐的?女子,旁邊還有兩個孩童。


    她探頭:“那是什麽,花神?”


    不,並不是。


    鑼鼓聲中,民夫把轎子抬到岸邊,用力一推。


    轎子沒入江流,隨波起伏。


    岸上?飄出方言唱的?戲曲,難辨其?意。


    “這是在祭河神嗎?”她錯愕,“活祭?”


    謝玄英眯眼看了會兒,道:“不,是紙人。”


    程丹若盯住轎子。


    果不其?然,裏麵?的?人一動都不動,一大兩小像是被釘在原地?,直直斜到,直到沒入水麵?。


    沒有唿救,沒有掙紮,悄無?聲息地?融化。


    她如釋重負:“嚇我?一跳。”


    “湖廣一帶,水災頻發。”謝玄英低聲道,“一年比一年嚴重了。明明開?國初不是這樣的?。”


    程丹若指向遠處:“看到那邊的?稻子了嗎?”


    他不明所以:“嗯,怎麽了?”


    “圍湖墾田,當然會引發洪災。”程丹若反問,“你們不知道嗎?”


    謝玄英品了品“你們”兩字,誠實地?搖頭:“不知。”


    “噢。”


    說漏嘴了。


    她假裝這是比較冷僻的?知識:“長江洪災的?一大原因是圍墾。山間砍伐樹木,導致雨水時,大量泥沙被衝到下遊,淤塞湖泊,湖泊本可以蓄洪,淤塞多?,深廣不足,蓄洪能力便?大為不足,導致兩岸洪澇。圍湖墾田也會導致同樣的?結果,湖河淤淺,水道閉塞,流水無?法分流,隻能蔓延到岸邊。”


    謝玄英若有所思:“還是田地?的?問題,可……”


    “人丁增多?,田卻沒有增加。”程丹若歎氣,“這是無?法解決的?難題。”


    生產力上?不去,人口卻變多?,加上?土地?兼並帶來的?貧富差距擴大,古代幾乎是無?解的?,除非對外殖民。


    但謝玄英道:“不考慮這麽多?,還是有解決之法,可在兩岸築堤,水中建壩。”


    程丹若也不再?去想,整日憂國憂民,她早晚要抑鬱而死。


    隻打趣他:“可惜這次沒輪上?湖廣的?參政。”


    他撇過唇角。


    程丹若支頤瞧著他。


    這人生氣的?時候,微表情也很生動,濃密英挺的?眉梢蹙攏,唇線淺淺向內抿,眼瞳朝向別處,鞏膜是水潤的?瓷白色,透亮幹淨。


    網巾攏起烏黑的?頭發,整潔幹淨,不留碎發,反而凸顯出脖頸的?白淨,喉結隨著飲茶的?動作滾動。


    謝玄英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看看茶杯,也給她倒了一杯。


    “我?不渴。”她說。


    他遞到她嘴邊。


    程丹若“勉為其?難”地?抿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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