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謝玄英卻沒?有再追究,改而問:“你有多?大?把握?”


    “假如隻有卑職一人,隻有五成,若能準許卑職找個?幫手,就有八成。”


    田南適時開口:“什麽幫手?”


    “就是永寧的鹽頭,他負責把鹽送去普安,當地不少寨子的人都認得他。”杜功小心翼翼道,“卑職在永寧見過他,他因與?苗人有舊,在大?人接手永寧後被鄰家?告發,被罰為城旦。”


    田南恍然,怪不得之前杜功不敢說,這確實十分敏感。


    但謝玄英沒?什麽顧忌,言簡意賅:“都是戴罪立功,將他調來就是。”他瞥了杜功一眼,冷不丁問,“你何時見到此人?”


    杜功立即道:“撫台明鑒,彼時卑職並未深想,此人與?苗人相交過密,若非如今情形特殊,萬不敢與?他沾染。”


    謝玄英微微一哂,杜功不夠圓滑,行事多?有稚嫩,可頗有急智,姑且能用?,遂微微頷首:“也罷,我?給?你這個?機會,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抬抬手,“下?去吧。”


    杜功藏在腹中的千言萬語,就被這一抬手給?堵了迴去。


    “卑職告退。”田南毫不遲疑地遵令。


    杜功知道一切結束了,跟著低首,緩緩退下?。


    屋外,晚霞西沉,竟未完全暗透。


    杜功仔細想想,自進屋到出門?,前後不過一刻鍾,然而,他後背微微汗濕,竟像是爬了一座山頭。


    唉,不能怪他失態。


    原以為此番麵見,少不了歌功頌德,你推我?往,鋒芒暗藏,誰想隻有短短數句話而已,可就在這幾?句話中,有敲打、有謀算、有審視,無一字虛言。


    杜功心裏升起淡淡的後怕。


    貴州人身處邊野,要麽對京城無比向往,恨不得事事奉為圭臬,要麽目無王法,壓根不在意官職地位,左右不過一刀。


    杜功以前是後者,現在卻有點怯了。


    謝玄英答應得太快,他不得不懷疑,對方也許早有類似的想法。若如此,他的賣弄該是多?麽可笑??


    他識字不多?,也知道有個?成語叫“夜郎自大?”,夜郎國不就在這裏嗎?


    或許,真的小覷了天下?人。


    --


    程丹若今天到點下?班,剛進屋就聞到了螃蟹的香氣,往火塘一瞅,砂鍋裏燉著螃蟹豆腐湯。


    “怎麽吃這個??”她解下?鬥篷,又看了眼,“噢,沒?去殼啊。”


    謝玄英撈出螃蟹,拿筷子捅出蟹腿的肉,說道:“省得勞師動眾。”


    程丹若笑?了,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以謝玄英的身份,吃個?剝好的螃蟹不算什麽,可不過是個?螃蟹,又何必呢。


    “我?來剝吧。”她洗幹淨手,接過拆螃蟹的工作,熟練地用?筷子刮肉。


    謝玄英便拿了湯勺,先給?她喂勺飯:“螃蟹寒,吃口墊墊。”


    程丹若吃了,投桃報李,把戳出來的蟹腿喂到他嘴邊。


    謝玄英半點不推辭,低頭咬住緋紅的蟹肉,舌尖一卷就咽了。


    程丹若微微頓住,莫名有既視感。


    “嗯?”他投以視線。


    “好吃嗎?”她若無其事,“煲裏的螃蟹沒?有蒸的鮮吧?”


    “你想吃,明天就再蒸一籠。”謝玄英道,“今天是人人都有的,難得買到了豆腐。”


    蒸籠不是沒?有,但平日都拿來蒸包子饅頭之類的幹糧,他不想搞特殊,幹脆和其他人一樣吃螃蟹湯。


    程丹若道:“不必麻煩,燉湯挺好的,喝著暖和。”


    謝玄英微揚唇角。其實,他喜歡的不是喝湯,是和她圍坐在火塘邊,一麵說話一麵吃飯,別有一番溫情脈脈。


    尋常百姓家?的夫妻,應該就是這樣絮絮私語的吧。


    她剝著螃蟹,騰不出手,他便舀了湯,一勺勺喂給?她喝。


    程丹若莫名其妙剝了半隻螃蟹,卻喝了半碗湯飯,半天才迴神,一口把手上的蟹肉吃了。


    謝玄英就改吃菜,偶爾喂她喝口黃酒。


    程丹若見僅有一隻酒盅,不由問:“你不喝?”


    “軍中不能飲酒。”他迴答。


    她道:“那我?也不喝了。”


    “不成,螃蟹太寒,喝兩口溫溫,不然胸口疼。”他倒了淺淺半盞,“聽話。”


    程丹若隻好抿兩口。


    酒意上湧,血液加速流動,身上很快暖和。


    她又吃了半隻螃蟹,謝玄英就不讓她再多?吃,撈走剩下?的丟到窗外,直接喂了野生動物。


    程丹若已有八分飽,自己也知道節製,揀著蔬菜吃。


    這時,謝玄英才開口道:“今天杜功來找我?了,他知道私鹽道,我?會讓他假扮成鹽夫去普安,看看能不能找到子彥。”


    “大?概要多?久?”她思索,“過年前?”


    “不好判斷,要看今年的天氣。”謝玄英說,“冬天獵物少,水源結冰,運氣好就能在開春前解決。”


    程丹若點點頭,問他:“衣服帶夠沒?有?”


    “都帶了。”


    “我?迴去再給?你送點來。”她道,“貴州雖然地處南方,冬天還挺冷的。”


    “好。”他應下?,頓了頓,輕聲問,“什麽時候走?”


    程丹若不動聲色:“再過兩天,還有許多?病人沒?處理好。”


    謝玄英說:“這裏畢竟是前線,你還是早些迴去。”


    “過兩天就走。”她重複。


    謝玄英不說話了。


    “飽了。”程丹若放下?碗筷,“我?去擦個?身,你幫我?看著門?。”


    他“嗯”了聲,看著她拿衣物進屋擦洗。


    今兒不洗澡,不過一刻鍾就出來了。她拿出便攜梳妝盒裏的玳瑁梳子,靠在火邊梳頭。


    謝玄英自覺去洗漱。


    等?到程丹若通完頭發,他正好結束出來,坐迴她身邊。


    “要嗎?”她遞過梳篦。


    “好。”謝玄英接過,摘掉網巾梳頭,發髻束了一天,頭怪疼的,鬆一鬆才好。


    梳篦細細篩過發絲,打開死結的發尾,緊繃的頭皮得到放鬆,有種?卸下?負擔的輕快。


    柴薪在火焰中散發的木香,悠遠而纏綿。


    他闔上眼皮,在這樣的溫情中舒緩了情緒。


    程丹若又在行李中翻撿了會兒,找出兩個?泡腳包。火塘的水壺冒出熱煙,她提起銅壺,倒了大?半盆的水,隨後丟入紗包,裏頭磨碎的艾草被水融化,散發出獨有的氣味。


    她脫掉鞋襪,剛把酸痛的雙腳浸進去,旁邊就有人橫插一腳,擠出位置。


    “擠不擠啊。”她抱怨著,直接踩到了他腳背上。


    謝玄英:“你踩我?。”


    “踩的就是你。”


    他瞧了她一眼:“好兇。”


    “你想說我?‘悍婦’?”她瞥他,“我?要不要去拿把刀?”


    “刀劍無眼,仔細傷手。”他拉過她的手,細細摩挲,“我?看麈柄就夠使了。”


    程丹若:“……”


    “夠不夠?”他抵住她的額頭,鼻尖碰著鼻尖,“說啊。”


    她說:“當個?玩物,也算使得。”


    “那好不好使?”他的唇落在她的頸邊,輾轉來迴。


    程丹若:“不好使。”


    “你再試試。”


    第344章 情劫重


    馮少俊睜開了眼, 視野是一片模糊的白光。


    他眨眨眼,不動聲色地摸向周邊。一團模糊的人影微微晃開, 掌心卻是一沉, 握住了一雙柔荑。


    “抱歉。”他驀地抽迴手。


    “沒?關係。”耳畔的聲音輕柔悅耳,像是林間雛鳥的初啼,嬌嫩纖柔, “你可覺得好些了?”


    馮少俊道:“還是瞧不清, 黑黢黢的,偶爾能見?白光。”


    “唉。”對方輕歎一聲, “你的眼睛被瘴氣所?毒, 想?恢複可不容易。”


    馮少俊默然?片時, 澀聲道:“再這樣下去, 我活著還不如死了。”


    “別說喪氣話。”對方按住他的嘴角, “待我想?想?法子,換一味藥試試。”


    “真不知該如何謝你。”馮少俊握住她的手,“阿曼, 等我眼睛好了, 你跟我迴漢地去吧。”


    “別說傻話。”阿曼說,“我們苗人沒?你們漢人講究, 可你已經?有妻子了,我絕不會和別的女人分享男人。”


    馮少俊便露出?黯然?之色,默默鬆開了她。


    “你好生歇息, 晚上我再來看你。”阿曼端起一邊的藥碗,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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