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師承名家,基礎打得極為牢固,絕非隻?圖招式華麗的花架子,又博采眾長,不至於捉襟見肘,無論什麽情況都有應對之策。


    但黑勞且戰且退,像一條滑不留手的魚,總是不斷從?刀刃下滑走,避過最致命的攻擊。


    “你殺不了我的。”黑勞臉上浮現?出笑容。他看出了敵人的弱點,謝玄英的武藝再不俗,也無法留下自己?的性命。


    他的刀,不是用來殺人的,沒有一擊致命的戾氣。


    這大?概是漢人的缺點吧。


    他們不知?道,叢林中的猛獸捕獵,一定會用盡全?力奪走獵物的性命,否則,空耗力氣卻沒有食物,隻?會置自己?於死地。


    漢人有大?片的田地,不懂挨餓受凍的滋味,養不出最優秀的勇士。


    黑勞最後看了謝玄英一眼,縱身下躍。


    這裏是山脊,兩側的坡度幾乎垂直,可他靈巧地攀附住了旁邊的藤蔓,手中的刀刺入石塊的縫隙,貼著山壁往下蕩落。


    箭矢擦著他的頭頂和後背落下,卻隻?中了一箭。


    黑勞砍斷箭羽,速度不過稍稍變緩。


    他的部下也跟著翻落山崖,掩護他撤退。


    一頭雄壯的滇馬待在灌木叢後麵,朝他搖著尾巴。黑勞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並指在口?中輕輕吹了聲。


    馬朝他跑了過來。


    它敏捷地避開隆起的土埂,跳過溝壑的阻攔,然後——“噗嗤”,一支利箭穿過了它的腹部,定在了對麵的山上。


    鮮血噴湧,染紅了地麵。


    黑勞感受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甚至沒有時間悲傷,就地一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第二支箭。


    好長的射程……黑勞知?道弓非同小可,不確定究竟那?把弓能射多遠,眼見自己?的愛駒當場殞命,他忍住傷口?的疼痛,和體?力消耗的疲乏,以?最快的速度遁入了林間。


    同伴將另一匹馬牽了過來。


    黑勞翻身上去:“走!”


    馬蹄聲沒入了山林。


    萬籟俱寂。


    山上,張鶴先瞧了一眼謝玄英的臉色,見他沒有麵露不快,才中肯地評價:“那?家夥是個?怪物。”


    “苗王後裔。”謝玄英緩緩道,“確實很有本事。”


    身份使然,他所接觸的青年英才不在少數:子彥(馮四)少年得誌,有勇有謀,將謀(曹四)老持穩重,心細如塵,子化?(同科榜眼)勤懇能幹,人脈廣博,文津(同科狀元)文采斐然,進退有據……


    但縱使是大?夏一等一的俊才,也難掩黑勞的出挑。


    他勇武過人,機敏靈變,更有一股英雄氣概,假如不是身在敵營,謝玄英很樂意與他交個?朋友。


    可惜,他們是對手。


    這就隻?能讓他死得早一點了。


    “傳令下去,留人搜山。”謝玄英道,“順著血跡去找。”


    “是。”張鶴領命,又自動請纓,“屬下願意留下。”


    謝玄英知?道他是想彌補方才的錯漏,點點頭:“可以?,但你明白我的目的嗎?”


    張鶴思考少時,謹慎地迴答:“我們不必逼得太近,以?免狗急跳牆——逼迫他們往山裏走,延緩返迴普安的時間。”


    謝玄英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張鶴不像李伯武和田家兄弟等人,年少習武,有家傳本事,他是半路出家,各方麵都略遜一籌,但他願意栽培,因為張鶴是一個?願意動腦子的人。


    打仗不能光靠勇武或技巧,善於思考的人總能看到更多。


    “公子放心。”張鶴抱拳,點人追擊。


    謝玄英環顧四周,簡單吩咐:“讓傷員上馬,準備迴營,留些人收糧食,再去永寧報個?信。”


    “是。”眾軍官領命,各自忙活去了。


    --


    11點多了。


    程丹若合上懷表,掀簾走進了灶房。裏頭熱氣騰騰,數個?大?灶點著火,白霧繚繞蒸騰,混合著糯米與芝麻的香氣。


    “程大?夫,這湯圓可以?下鍋了沒有?”夥夫們小心詢問。


    程丹若道:“再等等吧,湯圓糊了不好吃——再燒些熱水,肯定用得著。”


    夥夫們看看擺在牆角的一溜木桶,沒說什麽,繼續燒水。


    “大?夫,要不要再煮點粥?”有個?夥夫小心翼翼地問,“糯米不好克化?。”


    程丹若微微笑了笑,說道:“有道理,再煮點白粥,加點糖。”


    “欸!”獻殷勤成功,那?夥夫興高?采烈地下去了。


    程丹若沒再多留,轉身去了傷兵營。


    主帳中已經擺滿紗布、止血粉和針線,她無聊地清點了一遍數目,把器械丟迴鍋裏又煮了一遍。


    “謝巡撫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錢大?夫年長,斟酌著開口?,“您盡管放心。”


    程丹若想說自己?並不是在擔心這個?,但話到嘴邊,外頭的馬蹄聲響起,一下就給忘了幹淨。


    她忙起身出去,走到門口?去查看情況。


    謝玄英勒住韁繩,停在她麵前。


    兩人幾乎同一時間開口?。


    “你沒事吧?”


    “就知?道你在這兒。”


    “沒事。”謝玄英下馬,摘下頭盔,“大?概有八十多個?受傷的。”


    錢大?夫趕緊招唿:“到這裏來,傷得重的先來。”


    範大?夫說:“老規矩,身體?的先,手腳的後。”


    傷兵營立即忙碌了起來。


    謝玄英以?為程丹若會馬上加入,但她隻?是擰眉握住他的手腕:“你受傷了。”


    “這不是傷。”謝玄英解釋,“就劃了兩道口?子。”


    黑勞武藝過人,刀刃專門塗黑了,看不見反光,避讓總要慢上半拍,難免剮蹭到護臂沒有包裹的皮膚。


    “我給你看一下。”程丹若說。


    “不必,我迴屋自己?清理就是。”謝玄英環顧四周,道,“你定的規矩,傷兵營裏不分身份高?低,隻?有傷勢輕重,不該為我破例。”


    她怔住了。


    第353章 迎新春


    子時?到了, 四處響起鞭炮聲。


    泰平二十四年在戰火中?悄然而至。


    程丹若在火光下,凝視他沾染血汙的臉龐, 板著臉說:“誰為你破例了, 看看有沒有毒。”


    謝玄英彎起唇角,撩開袖子給?她檢查。


    程丹若給?他把脈數心率,又看了瞳孔, 確定?隻是皮肉傷, 這才打發他迴去:“不用縫針,自己清洗一下上藥就?行?。”


    他利索地?走人。


    一路迴去, 熱鬧非凡。


    灶房熱氣蒸騰, 白霧縹緲, 歸來的士卒們掏出竹碗, 排隊盛湯圓吃。滾燙的甜水兒與?糯米芝麻混合, 掃去了連夜奔波的疲憊。


    沒怎麽受傷的,或是隻受輕傷的士卒,迫不及待地?將湯圓送進口中?, 感?受少見的甜蜜。


    他們舍不得吞下, 把湯圓含在嘴裏,任由芝麻化開在舌尖, 蜜一樣淌進喉嚨。


    真好吃啊。他們滿身血汙,卻露出滿足的笑容。


    旁邊的將官吆喝:“每人隻能吃一碗,吃好了該睡覺睡覺, 該看傷看傷,別給?耽誤了,聽?見了沒有?”


    “知道了——”大家拖長聲調應和, 語氣放鬆。


    “他媽都給?我振作點。”將官破口大罵,“娘們似的哼唧啥呢。”


    “額沒婆娘呢, 哪知道哼唧啥。”對方嘀咕了句,惹來哄笑。


    “笑屁笑,你娘生你的時?候沒嚎啊?”將官啐了口,“快吃,換防的要來了。”


    眾人立即埋頭苦吃。


    很快,換防下值的隊伍衝了過來,你推我我推你,急吼吼地?問:“還有沒有?湯圓呢?”


    “都有。”夥夫們百忙之中?抬起頭,“方才巡撫過來說了,今天人人都有份,誰都不能少。”


    大家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篝火跳躍,時?不時?有人放兩?個爆竹助興,也算添些春節的熱鬧。


    眾士卒吃過,迴到營帳裏倒頭就?睡。


    鼾聲連片。


    與?之相反的是傷兵營,這裏才剛剛熱鬧起來。


    程丹若一麵?給?人處理傷勢,一麵?觀察傷兵營的運轉,老實說,眾人的成長速度讓她驚訝。


    範大夫年輕,眼睛好使,縫合工作已經輕車駕熟,錢大夫老花了,就?負責切脈開方子。學徒們幫著清創縫合,遞一遞工具,藥仆們抬著擔架,清理血汙。


    實戰喂出來的熟練度,遠勝照本宣科的講解,他們做得又快又好,哪怕有不合規範的操作,也是因?為條件所限。


    比如紗布,程丹若要求用過就?扔,以?免交叉感?染,但大家都舍不得,在滾水裏煮一煮繼續用,偶爾會看到殘留的血跡。


    可她實在無法苛責什麽了。


    程丹若忙到淩晨五點才下班,陽光照在衛所內外,驅散了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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