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當?初待字閨中時,二人來往得?多?,她倒也不會不好意思了。可謝芸娘自個兒清楚,她和程丹若沒什麽情分。


    程丹若從前不屬於她的社交圈,忽然就成了她的嫂子?,小?姑娘嘴上?不顯,心裏卻保持了距離。


    時過境遷,程丹若嫁到謝家也已數年,但謝玄英自立門戶,日常走禮都是榮二奶奶操辦,姑嫂之間幾無接觸。


    謝芸娘是典型的貴族女子?,對不熟的人總是過於講禮:“我實在過意不去。”


    “一?家人不必如此。”程丹若看出了她的生疏,但不在乎,“你哥哥就你一?個親妹妹,我們不對你上?心,對誰上?心呢?”


    謝芸娘不禁笑笑:“三哥是對我很好。”


    明麵上?,她和芷娘的東西是一?樣的,不分好壞,可她的總是更合心意一?點兒,衣裳的料子?是喜歡的顏色,頭麵是她喜歡的草蟲簪。


    “三哥最近還好嗎?”她問。


    程丹若道:“挺好的,這兩日張羅曬書呢。”


    “三哥自小?就愛讀書。”謝芸娘道,“四弟的書房是擺設,我進去瞧過,書都是嶄新的,可三哥的書房都是舊書,上?頭還有批注呢。”


    程丹若:“是啊。”


    “都說外甥像舅,”她撫著肚子?,玩笑道,“這孩子?可最好像大舅舅,別像小?舅舅。”


    說完,似乎意識到不對,飛快瞥了程丹若一?眼,表情尷尬。


    程丹若:“……”


    機會難得?,她連忙告辭:“天色還亮,我迴趟侯府,母親一?直記掛著你呢。”


    謝芸娘本想留她用飯,可方才一?時說錯話?,卻是不好再開口,起身欲送。


    程丹若直接給她按了迴去,反複強調:“這兩日盡量不要站立,多?側臥,待孩子?轉過來才好。”


    謝芸娘不敢拿孩子?玩笑,忙坐迴去:“怠慢嫂子?了。”又叫大丫鬟替她送人。


    雙方又表演了番你推我讓的客氣,在門檻處推拉半天才結束。


    程丹若又去向永春侯夫人告辭,差點被拉住打牌吃飯,但她說要去探望柳氏,最終艱難脫身。


    好在夏季的夜晚來得?遲,緊趕慢趕,在晚飯前到了靖海侯府。


    這頓飯就不能不吃了。


    程丹若陪柳氏用了晚飯,告知她謝芸娘的情況。


    柳氏神色大變:“這要緊嗎?”


    “還沒到生的時候,能調轉過來就沒問題。”程丹若如實道,“若是自己轉不過來,隻能在生之前外倒轉試試,還不行,我也有別的法子?。”


    臀先露在分娩期主?要怕孩子?的身體下來,結果腦袋卡在裏麵窒息。所以,可以堵住產道,幫助宮頸擴張,等?到宮口全部?開了以後,再使其分娩。


    總之,辦法是有的,危險也是有的。


    柳氏的眉間立即攏上?愁緒:“偏偏還是頭胎。”


    “母親不必擔心,興許過幾日就好了。”程丹若安撫道,“我會常去看看。”


    柳氏握住她的手背:“多?虧有你。”


    “都是一?家人,兒媳分內之事。”程丹若好言寬慰了婆婆兩句,這才告辭離去。


    柳氏讓翡翠送她,自己則叫來呂媽媽,讓她準備一?下,過兩天去惠元寺上?香。


    這時候,也隻能求佛祖了。


    -


    三日後,程丹若又給謝芸娘做了次檢查,告訴她孩子?已經在往下走了,鼓勵她繼續保持練習。


    謝芸娘也確實上?心,這幾日鮮少坐立,都是側臥靜養。


    又過一?周,胎頭明顯下降,葵嫂子?住到了侯府,以備隨時接生。


    程丹若待了一?下午,監測胎兒胎心,斟酌是否要用外倒轉術。外力可能會造成胎盤早剝、胎膜早破、早產的風險,但危險性並?不高。


    一?般而言,要使用宮縮抑製劑,現在沒條件,但考慮到再拖延下去,可能變成肩先露,這是比臀先露更危險的胎位。


    她征求了謝芸娘和柳氏的意見,是否要外力介入。


    謝芸娘不想冒險,但柳氏說:“現在孩子?橫在這裏,太危險了,萬一?就這麽發動可怎麽是好?我知道你的顧忌,別怕,娘在這兒。”


    程丹若也覺得?應該試試:“孩子?已經足月,就算提前發動也無礙。”


    現在是38周,預產期很近了。


    考慮了會兒,謝芸娘狠狠心,同意外倒轉手術。


    操作的是葵嫂子?。


    在腹部?塗滿油,搓熱手,程丹若確定了胎頭、胎背的方位,一?手聽診器,一?手拿懷表,手動檢測胎心。


    葵嫂子?扶住胎頭,托起胎臀,緩緩施力。


    程丹若一?直數著心跳,唯恐臍帶纏繞,但運氣不錯,胎兒的心跳沒有太變化,甚至在最後,自己動了一?下,腦袋轉到了骨盆處。


    “轉過來了。”葵嫂子?如釋重負,“現在頭在下麵了。”


    謝芸娘這才繃不住,哽咽地叫了一?聲“娘”。


    柳氏一?邊給女兒擦淚,一?邊暗鬆口氣。她剛才話?放得?狠,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到底,芸娘肚子?裏的孩子?是人家的,出了事,她也不好辦。


    可當?娘的不心疼女兒,誰心疼女兒?


    孩子?臀朝下可能活活憋死?,肩膀卡著下不來,一?屍兩命!


    幸好、幸好。


    母女倆抱在一?處。


    旁邊,程丹若平靜地收起了藥箱。


    八天後,謝芸娘發動,平安順產了一?個男嬰。


    母子?均安。


    柳氏第二天就拉著程丹若去惠元寺還願。


    “惠元寺還是很靈的。”她委婉道,“我打算這迴給菩薩塑個金身,讓她保佑咱們家人丁興旺,兒孫滿堂。”


    程丹若在心裏翻譯:家裏就你沒生了。


    她答應得?很平靜:“好的,母親。”


    該來的總會來。


    那天,天格外炎熱,車駕雖然寬大,可紗羅擋住了僅有的微風,悶得?很。隻有冰鑒散發的涼意絲絲沁人,帶來格外的慰藉。


    一?路上?,柳氏欲言又止。


    時至今日,她對這個兒媳婦已經沒有什麽不滿,孝順、能幹、懂事,和兒子?夫妻和諧,兩人從未鬧過別扭,一?直和和氣氣的。


    不像四房小?夫妻,老四愛胡鬧,魏氏偶爾有些算盤,拌個嘴,互相冷戰,你氣我我氣你,都發生過。


    但三個親生的兒女中,唯獨三房沒有消息,她怎麽能不急?


    再過幾年,三郎就到而立了。老四家的都會叫人了,他們倆還膝下空虛,柳氏夜裏都睡不著覺。


    為了兒子?,柳氏狠狠心,決定當?一?迴惡人。


    “娘不是怪你,有時候人的兒女緣分,就是來得?晚一?些。”她道,“但你們年紀都不小?了,總要有些成算。”


    程丹若中規中矩道:“母親的好意,兒媳都明白。”


    擱在平時,柳氏也就點到為止了,可今天,她還是要多?問一?句:“你是怎麽想的呢?”


    程丹若麵不改色:“這件事情,三郎讓我聽他的。”


    ——這是實話?。昨兒得?知他們要來上?香,謝玄英就說,假使柳氏問起來,就說聽他的,他自有成算。


    “你和三郎是有情分在的。”柳氏斟酌,“若是能有嫡子?,自然皆大歡喜。若是有些難處……你也要提前想明白,不管怎麽樣,都是你的孩子?。”


    這番話?也在程丹若的預計之中。


    看重媳婦,媳婦又不能生怎麽辦?去母留子?。


    程丹若依然保持克製:“多?謝母親提醒,我們會商量的。”


    柳氏微蹙眉梢,隱約感覺到了疑惑。她打量著麵前的兒媳,終於發現了一?直以來的違和之處。


    程氏的言行舉止沒有焦灼感。


    通常,女子?結婚數年而不孕,肯定要著急了,求神拜佛,尋醫問藥,每當?提起這事,必然苦澀又焦急,唯恐自己不能生,唯恐婆婆要塞人,自愧自憐。


    嫉妒、不安、憤怒……而這些,程氏統統沒有。


    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程丹若倏而開口:“母親相信善有善報嗎?”


    柳氏:“這是自然。”


    “我也是。”她道,“我救過很多?人,行過許多?善,假如真的好人有好報,我想上?天會給我一?個交代的。”


    柳氏一?時猶疑,想問什麽,佛寺已經到了。


    她隻好咽迴疑惑,先拜佛還願。


    寺內空蕩蕩的,侯夫人來訪,惠元寺雖不至於緊閉山門,也會請退普通人,留一?方清淨地。


    但她們還是遇見了其他人。


    “見過靖海侯夫人,見過寧遠夫人。”李太監身著蟒衣,頭戴紗冠,“老奴有禮了。”


    “李提督。”柳氏客氣地招唿。


    李太監笑吟吟道:“恭賀夫人喜得?外孫。”


    東廠的消息就是靈通,柳氏言簡意賅:“多?謝。”她踟躕片時,問道,“公?公?今日也是來尋方丈說話?的?”


    “中元將近了。”李太監笑笑,躬身讓開,“您二位先請。”


    柳氏並?不想打聽東廠的目的,預備速戰速決,便道:“承讓了。”


    她加快腳步,和等?候的方丈招唿:“大師,我來還願。”


    遲疑一?刹,還是道,“此外,還想請您給我兒媳婦批個命。”


    李太監投來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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