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揚起一張秀美溫柔的臉,雙眼炯炯有神:“我記得西場杜老板曾經告訴過我,所謂逢疲莫懶,疲極莫緩,正是積攢實力的大好時機。你們男人懂得賭錢,也必知賭場擲殷子,應在短子盤口之中搶手擲出,才有人能‘撐出’贏錢。如今趁現在沒有人下手,雖是冒險,但人棄我取,才是良機。如今有許多鹽灶因缺燃料疲滯已久,產量已減,岸上存底非常薄弱,我的煤炭一囤上,且不說轉眼就會銷快價漲,即便留著不用,也勝得過守住一座金山。”


    她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緩口氣,續道:“我爹和我丈夫,也許沒有心思在煤炭上,一來是因為他們確實並不缺燃料,有政府的扶持,二來是因為他們自有鋼鐵廠,鋼材和煤炭一樣,世道一亂必會市價暴漲,他們即便不囤煤,我看,鋼材在他們的庫中自然是少不了的。既然如此,我何不趁他們沒有下手之際,先下手呢?或許,等他們萬一有一天也缺煤燒的時候,說不定也得朝我要呢。”


    老夏半晌無語,趙四爺凝視七七,正色道:“那麽,你是想讓我和老夏幫你做這一筆生意?”


    七七點了點頭:“我知道凡與進貨、運貨相關的事情,或多或少需要跟袍哥打通關節,四哥,我一個婦道人家很難去和袍哥拉交情,這樣的事,我除了找你們幫忙還能找誰?”


    “那麽,”趙四爺緊接著問:“你如何保證鹽務局不會找你的麻煩?”


    七七淡淡一笑:“所有的事情總會有風險,我自會想辦法把我們的風險降到最低,這一點四哥不用擔心。”


    趙四爺沉吟道:“一個人掌握了別人要依附生存的東西,也便掌握了控製他們的武器,這確實勝過了一味浪費時間想辦法與小人糾纏作對。以後歐陽鬆要想在鹽場做下去,還真不得不忌憚你幾分。你丈夫雖然會幫他,但是卻不太可能幫著他對付你,你拿穩了這一點,做起事來也自然有你的把握。”


    七七微微一笑。


    趙四爺問:“這麽說,除開這件事,你不想用別的辦法再收拾一下歐陽鬆?”


    七七道:“暫時不想,我若現在立刻做出些事來,豈不是告訴他我已經知曉他暗地裏打的那些壞心眼算盤?”但她接著又說:“不過……歐陽鬆不光指著中轉煤炭賺錢,他還試圖做鴉片和桐油生意,桐油也就罷了,這鴉片……”她嘴角揚起,輕輕一笑,“四哥,我知道有些袍哥兄弟似乎很愛這一口東西,過段時間他們若是感興趣,您不妨替歐陽鬆通告一聲,雁灘有現成的買賣可以做,價廉物美,包他們滿意。”


    老夏聽了,笑著接口道:“等生意做的差不多,我們再悄悄送個信給官府,讓官府再跟這歐陽老板做一筆價廉物美的生意。”


    說到這裏,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七七笑了一會兒,黛眉輕斂,眸光深沉,麵容上漸漸浮起幾絲輕柔的倦意與憂傷。


    “妹子,”趙四爺看著她,“你還是硬不下心腸,對不對?”


    七七搖頭道:“歐陽家與我之間,本來就有著過節。當年羅伯伯被雷霽的人槍殺,雖說有我一部分原因在,但若沒有歐陽鬆從中通風報信挑撥,我不信他就躲不過這一劫。後來……後來又發生那些事情,如今他們還在想辦法作怪,我若一味容忍下去,既對不住死去的人,也對不住我自己和我肚子裏的孩子。我自問沒有做、也不會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他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麽心腸硬不下來?隻是……”七七幽幽歎了口氣:“我本不是整顆心放在對付歐陽家身上,另一部分也是為了自己的生意,照說收拾歐陽家,讓我爹爹出手就行了,隻是他隻要一插手,我丈夫那邊,難免又牽涉到我們兩家的宿怨,我夾在中間實在難處。現在也沒有什麽別的好擔心,就是我的身子不比以前,過段時間後,隻怕連家門也不會再邁出一步了,所以有好多事情,需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做完,我還是怕自己力量不夠。”


    趙四爺道:“你放心,我雖然不懂得什麽生意,但在江湖上也有些靠得住的好朋友,自來在我們四川,有生意的地方就有袍哥在,這些人雖然有時候會搗亂,但在有些時候還是會很有用處的。”


    七七感激道:“四哥,夏大哥,小妹謝謝你們。”


    老夏問了一句:“那……林東家,會不會反對你?”


    七七搖頭道:“我抓緊時間做,他反對也來不及了。”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四哥,還有件事需要你們幫我打聽一下。”


    “什麽事?”


    “也就是前清宣統年間,清河有一個運鹽號叫雍福號,老板叫王和坤,這個運鹽號和杜老板、我爹以及我夫家都有過生意往來,後來莫名其妙垮了,老板王和坤也不知所終。我想找到這個人,前段時間我打聽過,隻說他可能去了宜賓、或者就在清河周邊也說不定,這個人關係著我娘家和夫家之間過去的一些舊事,我不便再讓我身邊的人去細打聽了,麻煩你們幫我查一查。”


    “好”趙四爺點頭道。


    ……


    靜淵從政府接下的幾十口炭花灶中,有兩口鹽灶因為地租問題,有了一些爭端,雖然有一塊地還不到一畝,出入路也很少,交通不便,但地主提出每年的租金卻很高,從鹽灶到河邊不過一百步的距離,竟每日要收秤租三千吊,合當時銀元一百五十元,總的算下來一個月的花銷甚巨,幾日來更不斷有借機尋釁滋事,抬高地價,聲稱在未向他們承佃以前,不許抬出鹽巴,也不許挑進鹵水和煤炭。這塊地皮在清河北端,是新近才由內江劃入的地界,連清河政府都說不上話的,靜淵在鹽場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在這種事情上吃過虧,哪裏咽得下這口氣,一麵要求郭劍霜出力斡旋,一麵連著跑了好幾趟內江,去打通當地官員及袍哥的關係,請客、送禮和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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