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傑扶著嚴玉容,慢慢走到了荷花池邊,沿著池塘邊的石子路慢慢地向前走。


    “綠珠,那個病怏怏的女人,就是嚴玉容了吧。”荷花池旁邊的一座小樓上,張清芷輕輕搖著一把檀香扇,輕聲問身旁的丫鬟。


    綠珠向外麵探頭看了看,肯定地說:“奴婢也沒有見過大少奶奶,不過奴婢猜測,應該就是了吧。這府裏,除了大少奶奶,誰還這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而且,大少爺還這樣親熱地攙著她。”


    張清芷眼裏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親熱又怎麽樣?這個女人,活不過下個月了。”


    綠珠嘻嘻一笑:“是啊,這位大少奶奶是活不長了,最多等到明年,小姐您就要成為這林府的女主人了。”


    “唉……”張清芷忽然沒來由地輕歎了一聲,“隻可惜,給表哥做了個填房,而不是原配。”


    “那也是正妻哦,又不是小妾。”綠珠趕緊安慰自己家小姐,“是不是原配,也沒什麽要緊的。”


    “是啊,也許是我想多了。”張清芷自嘲地笑了笑,“隻要能夠成為林家的女主人,管他是原配還是填房呢。”又漫不經心地朝著窗下看了一眼,說,“嚴玉容這個女人,不足畏懼,我擔心的,倒是那個葉紫靈。”


    “葉紫靈?”綠珠反問了一句,“隻不過是店鋪裏的一個小夥計而已,小姐擔心她做什麽呢?”


    張清芷白了她一眼:“綠珠,你是不是病糊塗了?那件事……明明你知道的……”


    綠珠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小姐說的事是那次您掉進……”忽然醒悟過來,張清芷不許別人再提起那天她掉進了鋸末垛子裏的事兒,急忙閉上了嘴。


    本來,那天綠珠是應該陪著張清芷去東記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綠珠自從來到寧州,就一直在生病,請了大夫號脈,隻說是水土不服,或者舟車勞頓。(.無彈窗廣告)可是張家老宅離寧州城也並不遠,不過兩天的路程,而且綠珠一直都陪著張清芷坐在馬車上,待遇和小姐差不多,連張清芷都好好的。她怎麽可能水土不服舟車勞頓?可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讓她休息。本來,張家還帶來了別的幾個丫鬟。可張清芷嫌她們粗苯,服侍自己服侍不到點子上,而且心想有父親和弟弟的陪伴,又是在林家的作坊,來迴都坐著馬車。也沒有什麽特別需要人服侍的地方,於是就一個人跟著父親和弟弟去了,可是沒想到,竟然弄的那樣狼狽,也許,那天她不要太倔強。不要太嫌棄別的丫鬟,好歹帶著個人跟著去,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張清芷並沒有計較綠珠哪壺不開提哪壺――當然綠珠也沒有說出來。嘴巴閉上得挺及時――而是輕輕蹙起了眉頭:“綠珠啊,你說表哥為什麽對那個葉紫靈念念不忘?她明明是自己自請下堂的麽。”


    那天林世傑和張清芷的對話綠珠自然不會聽見,可是張清芷告訴她,林世傑親口對自己說,葉紫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無人可以代替。


    因此,綠珠想了想說:“也許是……也許是葉姑娘做生意很有辦法。能給大少爺幫上忙,所以大少爺離不了她吧。”


    張清芷點點頭:“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表哥一定是欣賞葉紫靈的經商才能,所以才會離不開她。”


    綠珠轉了轉眼珠:“小姐,你也有經商才能的啊,完全可以將大少爺搶過來。”


    “可是,”張清芷有些猶豫,“咱們家開的那個小小的木材行,能和大伯家的慶盛昌相比嗎?恐怕葉紫靈做生意比我精通很多呢。”


    “沒關係。”綠珠趕緊安慰自家小姐,“葉紫靈之所以能在慶盛昌如魚得水,恐怕不是因為她本人有多能幹,而是因為慶盛昌本來就是寧州最大的木器行的緣故吧。(.好看的小說)”


    張清芷笑道:“這就是了。綠珠啊,你說,若是我去慶盛昌給表哥幫忙,會比那個葉紫靈做得好呢?還是會不如她?”


    綠珠不假思索地說:“小姐您當然要比那個葉紫靈強多了,再怎麽說,您也是跟著咱們家老爺在生意場上闖蕩過的人,當初咱們家的木材行,賬目可是您一個人在管,從來也沒有出過差錯。”


    張清芷點點頭,又恨恨地道:“是啊,以前咱們家的木材行,賬目全是我一人經手在管,可是到了這裏,竟然被那個葉紫靈擠兌得連慶盛昌的大門都不能進去了。這個葉紫靈,真是太可惡了,若說她沒有野心搶走表哥,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綠珠沉吟道:“可現在葉紫靈不是主動放棄了東記、而專管南記了嗎?慶盛昌的三家店鋪,老店最大,位置最好,東記次之,最差的就是南記了,所以,現在葉紫靈主動放棄了東記,東記已經是咱們家老爺和少爺在打理,小姐何不請林老爺做主,讓你去東記幫忙?等到小姐您在東記做出些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來,那大少爺自然會注意到你的。”


    “這倒也是個好法子。”張清芷慢慢地思考著綠珠的建議,“葉紫靈如今已經主動放棄了東記,我得抓住這個機會。好,等下午大伯午睡醒來,我就去和他說。”


    “小姐,您快看,大少奶奶好像哭了。”綠珠眼尖,剛才無意間想窗下瞥了一眼,居然看見嚴玉容和林世傑已經坐在了池塘岸邊的草地上,嚴玉容正在流淚,一邊哭一邊訴說著什麽,而林世傑神色凝重,卻一言不發。


    張清芷聽綠珠這麽一說,也好奇地將頭探出了窗外,立刻就看見,嚴玉容真的在哭,嘴裏還訴說著什麽,可惜離得有點兒遠,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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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少爺,其實……其實我一直都想和你說,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我不該在酒裏麵放了藥算計你……”嚴玉容坐在秋日的陽光裏,顯得精神了許多,而且頭腦也是無比的清醒,說話條理清晰,雖然是一邊哭一邊說,可並沒有胡言亂語。


    林世傑聽了半天,都插不上嘴,隻得靜靜地聽著,好容易等到嚴玉容停頓了一下,他打算說點兒安慰她的話,可忽然想起來,如今這荷花池邊的荷香院,已經給表叔一家住了,雖然認為不一定就這麽巧,表嬸和張清芷剛好臨窗眺望,看見他和嚴玉容,可他還是謹慎地扶著嚴玉容遠離了荷香院的視線,來到了從荷香院的小樓上看不見的一座涼亭裏麵。


    嚴玉容仿佛走累了,緊緊靠在林世傑的身上。林世傑說:“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嚴玉容輕輕搖搖頭:“不,大少爺,今天,我要把想對你說的心裏話全都說完,否則,我怕我沒有機會說了。”


    林世傑心酸道:“真是胡說,怎麽會沒有機會呢?隻要你乖乖地聽話,將身體養好,咱們以後說話的機會多著呢。”


    說出這番話,林世傑暗罵自己好虛偽。嚴玉容分明已是彌留之際了,她一定自己都能感覺到,她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終點,所以才會讓自己陪著她出來走走,說說心裏話,因為她知道,她真的沒有機會做這些了。


    嚴玉容笑著搖搖頭:“大少爺,你不用騙我,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雖然很多時候病得無法控製自己,可是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嗎大少爺,其實我並不怕死,因為死了,我就可以去陪伴咱們的孩子了……”


    林世傑柔聲道:“玉容,你怎麽能這樣想呢?”


    “你不用安慰我。”嚴玉容忽然用一種決絕的語氣說,“我知道,那個孩子,是我算計了你才得來的,所以,終究不被老天所容,所以,他還是離我而去了。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這個竟然算計自己夫君的女人。所以,我今天這個樣子,也是罪有應得,更不用說,我曾經還蓄意謀害高素月,想讓她永遠變成一個傻子。而最終,高素月安然無恙,雖然被貶為了洗衣的婢子,可至少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反倒是我,是我這個處心積慮去害別人的人,最終遭到了報應。”


    “玉容,你別說了,素月她現在已經安然無恙,你不必過於自責。”


    “其實我知道,我的脾氣不好,在娘家被寵壞了,所以,我認為所有的人都應該寵著我讓著我,尤其是你,我的夫君,更應該把我捧在手心裏嗬護著。隻是,我錯了,等我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遲了……”


    嚴玉容的聲音忽然低弱了下去,而且,她臉上的神采也正在慢慢消失。


    林世傑心中一痛,急忙抱住了她:“玉容,玉容好了別說了,咱們迴去休息吧。”


    嚴玉容軟軟地倒在林世傑懷中,雙眸輕輕合上,似乎她已經沒有力氣讓雙眸睜開了。她的嘴唇慢慢地動著,林世傑將耳朵貼近了才聽清楚,她是在說,我累了,我想睡一覺,可是我不想迴掬雪樓,我就想在這裏睡一覺。


    還沒等林世傑對她說“不要睡”,她的頭忽然垂了下來,垂在了林世傑的胸前,雙手也慢慢鬆開了林世傑的胳膊,但是臉色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就像是一個太累的人沉沉睡去了。


    林世傑不相信似的騰出一隻手,將一根手指慢慢探向了她的鼻子下方,卻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難道,她就這樣走了?


    林世傑緊緊抱著嚴玉容還未僵硬的身體,眼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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