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演少年夏瑤,毫無違和感。


    她站了很長時間,蹲下去把臉埋在手心。一開始是壓抑的哭,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那種哭讓人揪心,商銳認出來這段了,夏瑤和盛辰光決裂之後那段。她平靜的分手,沒有哭也沒有鬧。她在醫院照顧繼父和母親好像表現的跟平時也沒有什麽不同,辦好出國的全部手續,終於是到了分開的時刻。


    她以為盛辰光沒有來,跟父母分別後,她迴頭看到了人群中的盛辰光。高大的男孩穿著黑色連帽衫,站在人群中靜靜看她。


    盛辰光是恨她的,恨她懦弱,恨她不堅持,恨她對這份感情的輕視。可他還是在來送她,越過人海,專注的看她。


    夏瑤逼著自己背過身,走向航站樓。她一直往前走,視線早就模糊,可她還不敢哭出聲或者表現出任何難過不舍,她怕一迴頭這輩子都走不掉了。她躲進機場的洗手間,偽裝被打碎,她嚎啕大哭。


    壓抑許久的情緒宣泄出來,那哭中有無力有絕望有撕心裂肺,洪水決堤般奔騰而來。


    攝影棚寂靜,隻有姚緋的哭聲。似乎這一刻所有人的情緒都握在那個單薄的少女手中,她要人哭,都得跟著她哭。


    這段哭戲結束,有工作人員過去給姚緋送紙,姚緋站起來擦了擦臉,往這邊看了下。有種冬日山間清泉浸著薄冰的透明感,清澈見底。跟那天勾引他的姚緋截然不同,她身上沒有絲毫的媚意,隻有幹淨。


    司以寒把第三張台詞場景遞了過去,成年後重逢的戲碼。


    商銳拿起一瓶水擰開,灌了一口冰冷的水,注意力還落在攝影棚中央的女孩身上。


    “商銳,耳機。”周挺把耳機遞過來,商銳接過耳機,看了眼劇本。劇本時間跨度很大,二十八歲的夏瑤。


    耳機裏響起了姚緋的聲音,跟脆弱少女截然不同,性感強勢但不乏女人的溫柔。


    他抬頭看向屏幕,姚緋的妝容沒有任何變化。可氣質截然不同,仿佛換了一個人。身上沒有一絲脆弱少女感,似乎剛才的高中生不是她。她成熟銳利有鋒芒,眉眼之間盡是明豔,語調慢悠悠的浸著情緒,字裏行間都是一個成熟女性該有的魅力。


    當年盛辰光的夢想是做攝影師,夏瑤成年後,選擇了攝影師的工作。她的姿態動作都有常年扛相機的痕跡,笑起來下巴上揚,漂亮的眼裏有光還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情愫。


    她換台詞和換場景是隨手拈來,不需要出戲和入戲的過程,等她開口時已經在戲中。看不出表演痕跡的入戲,讓人覺得她原本就是這樣。


    姚緋一共試了五段戲五個場景,結束時攝影棚寂靜,大概是還沉浸在姚緋的演技中,教科書般的演技,張力十足。


    商銳仰起頭灌下最後一口水,喉結滾動,他摘下耳機撂到桌子上。


    “去跟姚緋打個招唿。”司以寒開口。


    “什麽?”商銳捏扁了礦泉水瓶,巨大一聲響,刺耳的迴蕩在攝影棚。


    “走過去,跟她說句話,什麽都行。”司以寒說道,“我不讓你跟他對戲,我想看看你們站在一起的感覺。”


    姚緋抬眼看了過來,她的眼睛很幹淨,瞳仁如同琥珀般純粹。此刻她的眼神也趨於柔軟,看起來像是春日初開的梨花花瓣,又脆又薄,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怎麽會有這麽幹淨的眼睛?


    商銳扔掉礦泉水瓶大步走向姚緋,他走下台階穿過一道短窄的走廊,走到了攝影棚中間。姚緋的目光追著他,專注又認真,距離近了,商銳看到姚緋濃而密的睫毛纖長柔軟,覆在潔淨的眼睛上,她整個人都被那種柔軟籠罩。


    盛開在清寒的初春清晨的梨花,白色花瓣沾了一些輕薄的寒霜,陽光一照,白色花瓣幾近透明,沒有絲毫雜質。


    姚緋看到商銳走過來似乎有欣喜,她的眼尾彎著,伸出手,嗓音溫軟,“您好,我是姚緋,很高興見到您。”


    商銳越過她的手,迴頭看了眼攝影機方向,傾身便朝姚緋壓去。姚緋本能的往後退了半步,臉上表情保持的很完美。


    “商先生。”


    “你很高興?”商銳抬手落到姚緋的耳朵處,關掉了她的耳麥,指尖碰到她耳後肌膚,柔軟細膩。他收迴手,俯身貼近姚緋的耳朵,用隻有他們才能聽到的低沉嗓音緩緩道,“那很快你就高興不起來了,不管你玩的什麽花樣,別打這裏任何人的主意。不然,我讓你後悔。”


    第11章 入戲


    “你說什麽?”姚緋往後退了一大步,商銳這話什麽意思?她什麽時候得罪了商銳?“我們——以前認識嗎?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商銳單手插兜慢悠悠的站直,他很高,下顎微微上揚繃出傲慢的弧度,背對著鏡頭和眾人薄唇動了下,略帶嘲諷,“好演技。”隨即轉身麵對導演,“姚緋不想跟我合作。”


    姚緋身體裏的血液瞬間冷卻,手指冰涼,她倏然抬眼,視線內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仿佛陳舊的黑白電視。她沒吃早餐,此刻腦子嗡鳴。


    “姚緋可能麵對劇本更自在一些,戲外比較內向。她是演員,能理解。”俞夏拿起劇本站起來,走過監視器走向攝影棚中央,“這樣吧姚緋,你和商銳搭個戲怎麽樣?搭戲更能試出來有沒有感覺,比站一塊直接有效多了。”


    商銳臉色頓變,深邃桃花眼冰冷,“我跟她搭戲?現在?”


    “你想演哪段?”俞夏把劇本遞給商銳,說道,“你挑,我想姚緋肯定會配合你。”


    短暫的沉默,商銳接過劇本卻沒有翻開,臉色難看,“我入戲需要時間。”


    商銳跟姚緋對戲就是公開處刑,他的演技會被姚緋碾的渣都不剩。不管他有多看不起姚緋的人品,從演員角度來看,姚緋無疑是非常專業的演員,她的演技吊打這裏所有人,這是事實。


    “那就不是姚緋的問題了。”俞夏笑著道,“對吧?”


    商銳臉色更難看,黑眸中是全然的暗,半晌後他嗤了一聲,舌尖抵了下腮幫,眼尾上揚,“你在幫姚緋呀?”


    “姚緋,你先去休息吧。”俞夏轉身握了下姚緋的肩膀,說道,“蘇洺在外麵等你,我很榮幸能看到你的表演,你是個非常優秀的演員。”


    “謝謝。”姚緋朝俞夏鞠躬,撿起一邊的羽絨服握在手裏,又看向已經站起來的導演,朝他也鞠了下躬,“謝謝你們給我機會,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過試鏡,能有這個機會,我很幸運。”


    姚緋轉身走出門,攝影棚關上那瞬間,屋子裏商銳的聲音很沉,“我不想跟姚緋合作,換誰都行,她不行。沒其他原因,我不喜歡她。你要我接這部戲,那我就這一個條件,不用姚緋。”


    商銳是商勢傳媒的二公子,含著金湯匙出生。十九歲成名,平步青雲。他家背景雄厚,他手裏有上市公司,他擁有著娛樂圈最好的資源,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恣意妄為。


    他說他不想跟姚緋合作,沒有理由,他不喜歡姚緋。


    高高在上的二公子討厭一隻螻蟻,隨手碾死又有多複雜呢?他不會產生負罪感,他也不會認為這是一件需要商酌的大事,隻是一隻螻蟻。


    姚緋的尾指無意識的顫抖,她全部的希望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被人毀滅了。她等了七年,她努力去演戲,笛亞說如果打動了導演,也許會有機會。她沒有任何辦法,她隻能卑微的期盼著,看看她吧,給她個機會,她可以很有用,她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裏。


    這部戲早就定了商銳是男一號,所有人都可以換,隻有商銳不能換。


    “姚緋。”


    姚緋迴頭看到蘇洺,她深吸氣壓下全部的情緒,“蘇總。”


    “我看了你的試戲。”蘇洺走過來遞給姚緋一瓶水,說道,“非常好。”


    “謝謝。”姚緋盡了全部努力才讓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她抿了下嘴唇,“蘇總,謝謝您。”


    “你住什麽地方?我讓助理送你迴去?”蘇洺帶著姚緋往外麵走,“你今天的試戲結束了,具體答複得到開會後決定,你能等嗎?”


    “我可以。”姚緋立刻說,“謝謝蘇總。”


    “那行,你先迴去,三天內我給你答複。”


    “謝謝。”


    蘇洺原本要送姚緋出去,剛走出去就被周挺叫走了。sw二十九樓空曠具有很強烈的藝術感,這一層搭建了幾個攝影棚,屬於拍攝區。姚緋環視四周,視線有些模糊,沒有當場給準話,基本上都是沒機會。


    她抬手蓋在眼上,身後的走廊有說話聲,她抹了下眼放下手快步往走廊盡頭走。走廊盡頭是洗手間,她快步走了進去。


    她走進洗手間隔間,把臉埋在手心裏,蹲了下去,心髒密密麻麻的疼。她不知道該去哪裏,不知道迴去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到鏡頭下。她孤注一擲跑來了上海,她沒退路了。她想問問商銳,哪裏得罪他了?她道歉,她彎下腰賠禮道歉。


    姚緋不記得有得罪商銳的地方,他們見過三次麵,前兩次都沒有說話。第一次是在星海的電梯裏,當時姚緋沒認出來商銳,他們對視了一眼,她戴著口罩,立刻就移開了眼。商銳的眼神沒有任何異樣,應該也沒認出來她。


    第二次見麵是在夏銘影業的電梯門口,電梯打開,商銳就用那種看垃圾的眼神看她。


    他剛剛警告自己不要玩花樣,玩什麽花樣?她敢玩什麽?


    外麵突然響起男人說話的聲音,隱隱傳進來。


    “他們瘋了吧?為什麽要用姚緋?姚緋那個名聲,寒哥和俞夏是不想要票房了嗎?砸幾億進去捧一個過氣演員?銳哥,你別抽煙了。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你,優質的偶像遠離煙酒和成人生活。”


    姚緋放下手,推開了洗手間隔間的門,走到洗手池前。外麵的聲音漸漸走遠,說話的應該是商銳的經紀人,她打開水洗手,聲音走遠了一些,但還是能聽清。


    “還不如一開始的寧菲,寧菲團隊雖然喜歡炒作,但她最起碼名聲不差,比不上你也不會太拖後腿。姚緋就是個坑,背著那些醜聞去演青春電影的女一號惡心誰呢?她那個霸王條款能接戲?李盛能放過吧?李盛可是揚言要關她八年,這還沒滿呢。蘇洺能打的過李盛?想多了吧。李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蘇洺拿什麽跟他搶人?”


    姚緋關掉水龍頭,走出了洗手間。聽清聲音的位置,她轉頭看過去。


    “演技再好有什麽用?圈子裏有幾個人看演技?就算她是奧斯卡影後,這個局麵也翻不了身。真不懂這一出,鬧的什麽意思,把我們當什麽了……”


    商銳背對著走廊站在盡頭的落地窗前,身材挺拔利落,毛衣勾勒出脊背輪廓,他有著極優越的身材。他修長的手指間夾著煙,白煙嫋嫋,已經蓄了一截煙灰。他的經紀人站在一旁,也在抽煙,並沒有以身作則。


    “去查查姚緋的資料。”商銳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彈落煙灰,又抽了一口煙,嗓音很沉,“我要全部。”


    “姚緋,你還沒走啊?”走廊另一頭響起蘇洺的聲音,姚緋連忙抬眼看到走過來的蘇洺,她一邊走一邊說,“沒走的話,等會兒我送你。”


    商銳和蔡偉轉過身來。


    商銳身上已經沒有一絲一毫散漫,他身上有著尖銳的鋒芒,淩厲黑眸直直看著姚緋。白色煙霧升騰,籠著他俊美的臉,他的下巴輪廓冷肅,濃密睫毛拓出陰翳。


    “不用了,我坐地鐵迴去,很方便的。”姚緋戴上了黑色棉質口罩,沒有看商銳,快步往電梯口走去,“不舒服去了下洗手間,已經好了,謝謝蘇總。”


    “那你慢點,到家跟我迴個信息。”


    “好的,蘇總再見。”


    蘇洺跟姚緋交代完就走向商銳,說道,“中午一起吃飯,在江岸,俞總和寒哥也會過去。”


    姚緋按下電梯,深吸氣走進了電梯,所有的聲音隔絕在外。


    姚緋抱著僥幸心理期盼著,也許商銳的意見影響不了選角。導演和編劇對她很滿意,他們似乎很喜歡自己的表演。也許還有機會,她這個人向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蘇洺告訴她三天給結果,她在家等了一周沒有等到任何人的電話。她的期盼墜落海底,絕望吞噬了最後的希望。


    焦灼猶如盛夏的爬山虎,悄悄的布滿了整間屋子,占據了所有的空間,讓姚緋無法喘息。


    第八天,姚緋跑完五公裏迴到家,洗澡的時候生出衝動。成也好不成也罷,至少死心不用再期盼著一個沒有希望的希望,她要死明白。她就是這麽個人,什麽事都要追根究底,不像正常成年人的思維,一點都不圓滑。


    姚緋十點半就到了夏銘影業的樓下,但她沒勇氣走進去。她在夏銘影業辦公樓底下轉到第三圈,找了家咖啡店坐在,想再冷靜下來思考正確的處事方案。如果進去問,會不會得罪的更深?


    剛坐下咖啡店的工作人員就送過來菜單,姚緋看了眼咖啡價格連忙起身,重新走迴夏銘影業的辦公樓下。


    中午十二點,穿著精致的白領從大廈裏走出來,走向周圍的餐廳。


    下班時間,蘇洺大概也下班了。姚緋在失望的同時又鬆一口氣,也許,再熬一天,再期待一天,他們就會給出結果,生死至少有個判決書吧?


    姚緋站在綠化帶後麵抬頭看陰沉沉的天空,還是不敢進去。一旦死刑,她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黑色奧迪q7駛了過來,穩穩的停在她身後。姚緋連忙走上台階給人讓路,駕駛座車門打開,穿著西裝的男人抱著巨大的一束紅玫瑰離開車廂,往姚緋這邊看了一眼,越過她走向大廈。


    姚緋深吸氣,決定再等一天。


    她跳下台階,掃了眼大廈出口忽然目光頓住。她停住腳步,距離有些遠,她微眯了眼。


    蘇洺走出大廈便看到抱著玫瑰花的浮誇男人,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蘇洺。”男人走了上來,不顧周圍眾多的人,“過去是我做了蠢事,我一直在反省自己,我也在思考我的感情。我已經認清了,我愛你,我這一生唯愛與你。蘇洺,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想用餘生來照顧你,來守護你。”


    蘇洺嘴角抽了下,想把花砸到他的臉上,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厚顏無恥的人?


    可她丟不起這個人,周圍全是熟悉的下屬以及合作公司的人,每個人都停下來往這邊看,似乎在看她的笑話。驕傲如蘇洺,怎麽好在眾人麵前丟人?


    “蘇洺,嫁給我吧!”男人咣當跪到了蘇洺麵前,堵住了她的去路,高舉著花,“我愛你,蘇洺嫁給我!”


    中午下班高峰期,大廈裏有很多公司,不乏夏銘影業的合作公司。對於當眾求婚這個事,大部分都有著極高的熱情。他們發出驚唿,把壓力全部轉嫁到了蘇洺身上。


    蘇洺沒想到他會玩這手,嚇得退後一步。


    “我們在一起兩年,我們有共同的理想,我不相信你這麽快就忘記我,難道你有了新的男人——”男人突然說不出話,他的頭發被人揪住,頭皮劇疼,他盛怒迴頭都沒看清來人是誰。手中的花脫離,隨即帶著香味的冰涼玫瑰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臉上。


    “她認不認識你?你就隨便求婚?你用道德綁架損害別人的名譽是違法行為。”姚緋戴著黑色口罩,露出來的眼漂亮犀利,“如果隨便來個人求婚,就得答應,那這個世界可亂了套,女孩子還有什麽安全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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