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見夏考了班裏第十名,學年四十三,進了前五十,比上一次又有進步。她坐在必勝客裏咬著筆杆對學年排名榜單目不轉睛,細細研究每一位同學每一科目的長短板,直到李燃拽過單子,故意逗她:“考好了就這麽高興?這東西到底有什麽好看啊,下次考試是要默寫名次嗎?”


    見夏臉有點紅。她在教室裏對成績單瞟都不瞟一眼,發到手便直接塞進書包裏,隻有在李燃麵前,她才敢放大這種得意。


    但這也是因為我善良呀,見夏想,否則我可就放在課桌上當著於絲絲的麵研究了。


    於絲絲的成績中遊偏下,從摸底考試至今一直徘徊在四十名左右,即使見夏再討厭她,也從沒有拿成績的事情去刺激過對方。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將目光落在榜單最前列。楚天闊這次隻考了班級第二名,學年第六,聽說是考試當天發燒了,發揮失常。


    男生女生們起哄笑他“你也有今天”。楚天闊自己也笑:“落井下石,平時白罩著你們了。”


    大家都覺得,這不過是楚天闊的一次小小的失利,以他平日的為人,怎麽調侃都傷不到他,何況他應對得如此磊落大方。


    這個“大家”裏不包括陳見夏。


    她想問一句班長你真的沒事嗎,開口前朝楚天闊看過去,她擔憂的眼神讓他一愣。見夏感到絲絲涼意傳過來,漫過午後熱鬧的人群,籠罩了她。


    那是楚天闊這座冰山藏在水麵下的真相,她不能再靠近了,再近一點點就會觸礁。


    她正咬著自動鉛筆的尾巴發呆,必勝客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男生走進來,校服外套下擺被門把手勾住,差點把他絆了個大跟頭,連校服裏麵的綠色t恤都被扯歪了領子。見夏扭身看,男生臊眉耷眼的,有些麵熟,但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總之他那一身振華校服不是什麽好訊號,她掃了一眼便連忙低頭,背對著門,盡可能讓額前一點點碎發遮住臉。


    倒是正對門坐的李燃目不轉睛。


    “李燃?”男生驚訝的聲音從見夏背後傳來,“她是……”


    感覺到男生步步靠近,見夏嚇得頭愈發低,整個身子都朝座位裏側轉。李燃立刻注意到見夏的窘迫,霍然起身,男生迅速後退,仿佛李燃是條掙脫了鎖鏈的惡犬。


    “我請的家教,關你屁事。你是不是挨揍沒夠?”李燃淡淡地說。


    男生幾乎是逃出去的。餐廳呈l形,他從後門進,前門出,拐直角彎的時候再次被桌子掛住書包帶,這次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大馬趴,連滾帶爬地消失了,滑稽得仿佛tom and jerry。


    陳見夏不知道該不該笑,情緒大起大落,她蒙了。


    “這人是誰?”


    “梁一兵。”


    陳見夏更傻了:“他怎麽穿著振華校服?”她還記得李燃說過梁一兵因為考砸進了普高憤憤不平。


    李燃這才和見夏提起,梁一兵早就來振華借讀了。“高一下學期來的,跟我一個班,還競選上了我們班班長。”


    “辦進振華借讀可不容易,”見夏感歎,“你不是說他家裏有點困難嗎,看來有點本事的。”


    “可能吧,誰知道呢。”不知怎麽,李燃愈發不自在了。


    見夏不想輕易放過,繼續損他,“你別說,我還真理解於絲絲了,雖然沒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但我要是於絲絲,我也找你不找他。”


    “笑什麽!”李燃用暴躁掩飾羞澀。


    “你倆把話說開了不就好了嗎,cd機那事兒你們仨都有責任。他送禮物不署名,活該;於絲絲不喜歡還吊著他,活該;你碰見漂亮女生就動心請吃飯,輕浮,你也活該。”見夏輕輕敲擊著桌子,無視李燃變色的臉,“大家都無辜,大家也都有錯,怎麽現在還記仇?是你太兇了吧?你剛才還威脅要揍他,你以前揍過他?他開學用cd機砸你的頭你到底還是報複迴去了嗎?”


    李燃不正麵迴答,見夏就一直嘮叨,終於把他逼得沒轍:“不是我不跟他說開,是他恨我!”


    陳見夏撲哧笑出聲。


    李燃抓狂了:“笑個屁。他是真的恨我,不是討厭,是恨。他轉學過來那天晚上我主動找他吃飯來著,許會他們也在,我們都是從小就認識的,梁一兵指著鼻子罵我用錢砸於絲絲,故意跟他搶,說我顯擺,他靠自己我隻會靠我爸,他從來沒有瞧得起我,祝我們全家早晚散盡家財不得好死。”


    李燃的語氣像幼兒園告狀的小男孩,陳見夏哭笑不得,“既然是他罵你,怎麽現在看見你嚇成這樣?”


    李燃有點不好意思。


    “我當然就、就揍他了啊。”


    陳見夏哈哈大笑,笑完有些後怕,慶幸自己剛剛沒穿振華校服,也沒和梁一兵打照麵,“家庭教師”的說辭也過得去。她這兩年長了不少經驗,每次和李燃出門都記得先把校服脫下來,同樣地,她也不讓他穿。高二下學期有次在商廈門口遇見陪家裏人逛商場的王娣,她立刻說李燃是她老家縣城來的弟弟,把李燃氣得鼻子都歪了,招唿不打一個就往門裏走,見夏接著在他身後補充道:王娣、叔叔阿姨別介意,我弟就這樣,不懂事,光長個子不長禮貌。


    王娣人比鄭家姝憨厚許多,笑著跟她聊了幾句就散了,倒是李燃鬧了小半天脾氣,見夏踮著腳去順他的頭發,最後去買了他喜歡的麥當勞甜筒,一人一口分著吃完了。兩個人都知道沒什麽好生氣的,但他耍她哄也是樂趣,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什麽事都能是樂趣。


    “不過,你真能瞞啊,”見夏歪頭審視他,“梁一兵來振華借讀的事情你怎麽從來沒說過?”


    李燃笑了:“有什麽好說的。我倆在班裏基本不說話,而且,一提他你又會想起於絲絲cd機什麽的,影響心情,最後遭殃的不還是我。”


    陳見夏知道自己愛使小性子,不吱聲了。她覺得好笑,更覺得新奇,本以為和李燃已經非常熟悉了,卻依然能每天發現一點點新秘密,他平日口無遮攔,肚子裏卻也能藏這麽多事。


    “還有什麽瞞著我?”


    她想逗逗他,沒想到李燃真的想到了什麽,嘿嘿幹笑著拉住了她的手:“有件事我昨天沒來得及跟你說。你不許生氣哦。”


    “那可不一定。”見夏警惕地抽迴了手。


    “那我不說了。”


    見夏瞪他:“那我現在就生氣。”


    李燃從善如流,竹筒倒豆子一般:“我說我說。昨天,我請淩翔茜喝奶茶來著。”


    見夏麵沉如水,死盯著他,等待進一步解釋。


    “是她給我打的電話!我們好久沒聯係了,真的好久了,她忽然打給我,說想迴我們初中對麵的西餅屋坐一坐。我一聽她帶哭腔,挺可憐的,而且你迴宿舍學習了,我正好也沒什麽事,就……”李燃嘿嘿幹笑,窘迫地撓了撓額角,停頓片刻突然說,“你們班長,真不是東西。”


    “啊?”話題突然轉換,見夏沒反應過來,“你怎麽老針對我們班長,他人很好的。”


    “好個屁,”每次見夏迅速維護楚天闊,李燃便格外不爽,“他把淩翔茜甩了。”


    甩了。見夏太陽穴又開始嗡嗡地跳。“早戀”“對象”“誰和誰好了”“誰把誰踹了”……統統是她的敏感詞,一聽到便如坐針氈,每一個都指向她自己的罪名。


    “你別這麽說,”見夏糾正,“什麽甩不甩的,對他倆名聲不好。”


    李燃迷惑地眨眨眼,陳見夏的封建評論令他感到不可理喻,但沒有糾結於此:“我說真的,他們掰了。好像就因為他沒考好。呸,你聽說過這種理由嗎?沒考好就怪女生耽誤他學習?而且,從學年第一跌到第六也他媽叫‘沒考好’?這不欠揍嗎?又不是高考,就因為這個就甩人,他是不是有病?”


    “你用得著那麽義憤填膺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見夏不樂意聽,倒不僅僅是因為見李燃替淩翔茜出頭而吃醋,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理解。


    她理解楚天闊。


    “難處是什麽?難處是早戀影響學習?你不覺得這跟顴骨高的女人克夫一樣是迷信嗎?你早戀怎麽就沒影響學習,還越考越好了?”


    “我……”早戀二字更是讓見夏耳鳴,她無力辯駁,“我跟你說不清。別人的事少管。還有你別早戀早戀的!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陳見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雖然她平時最愛聽李燃講八卦緋聞。她把成績單夾進課本塞迴書包裏,說:“我要去補習班了。”


    李燃怔怔地看著她起身,忽然摁住她的手:“我可是清清白白地去見她的,你別,你別……”


    陳見夏笑了:“別什麽,別作你?”


    她促狹的樣子讓李燃臉紅了,急急地一擺手:“去吧去吧,晚上我去接你。”


    見夏推門離開,背對著他笑了。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醋意漫天的小姑娘了,全因為內心充盈著主人翁的篤定自信。


    因為振華承辦活動,比平時放學早,此時天竟還亮著,陳見夏背著沉重的書包站在十字路口等綠燈,腳下踩著幾片落葉,樓宇間的霞光照得她滿麵緋紅。她驀然想起,離開李燃爺爺家時,似乎也有過同樣溫柔的晚霞。


    那時李燃從背後抱住她,說,我爺爺奶奶分開過好多年,因為我爺爺被發配到新疆勞動改造去了,但他們始終在等對方。我覺得那個年代的人真難得,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但都願意咬著牙等。


    見夏沉默。別無選擇的等待倒也不難,難的是前方誘惑滔天,卻仍然願意停在原地,迴望著某一個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身影。要怎麽才能做到呢?


    那一刻,她輕輕握住環在腰上的手,本想承諾我們也要像他們一樣,半晌,卻輕輕地笑著說:“我們好好的,不要吃那種苦。”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第二天早自習預備鈴打響,陳見夏趕在值周生到來之前擦拭著前後門梁上的灰塵,忽然望見淩翔茜背著書包從樓梯口走過來,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順勢就要進二班後門。二班是淩翔茜高一文理分科前的班級。


    “淩翔茜?”


    陳見夏的聲音喚醒了她,她驚惶地抬頭看了看班級門牌,然後疲憊地笑了:“走錯了。謝謝你。”


    她沒有看見夏,像個遊魂一樣要轉身上樓,陳見夏目送她離開,然後迴頭看向自己班裏,楚天闊坐在靠窗最後一排,正轉著筆思考一道題目,同桌跟他說了句什麽,他嘴角一揚,捧場似的笑了笑,眼睛一直盯著習題冊。


    見夏再八婆,也從來沒有就期中考試或甩淩翔茜的事情詢問過楚天闊。見夏扔下抹布,跑去水房洗手。清冽的水衝過她白皙的手背,門外傳來早自習正式開始的鈴聲,她突然一陣氣悶。


    一班最近的日子很難熬。


    期中考平均分低於二班,連學年第一名都被二班的林楊奪走了,俞丹偏偏一直沒精打采的,隔了幾天又請病假,讓四班班主任幫著帶班。班裏的不滿情緒越來越濃。終於,幾個家長代表帶著三十多人親筆簽字的聯名書,一起去了校長辦公室。


    所有人屏息凝神,關注著後續的發展。


    星期五下午,教導主任把一班班委會八名成員都召集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裏靜候,一個一個帶去校長室談話,談完了直接迴班,不許透露談話內容,也不許私下討論。


    第一個是楚天闊,然後每五分鍾教導主任會進來喚下一個人;辦公室的學生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了於絲絲和見夏。於絲絲破天荒主動壓著嗓子搭訕見夏:“如果俞老師真的懷孕了,你希望換班主任嗎?”


    陳見夏知道自己應該說些場麵話,她已經不是高一開學時醫務室裏被於絲絲牽著鼻子走的傻妞了,然而讓她虛情假意地力挺惹人厭的俞丹,哪怕是麵對陰險的於絲絲,她依然做不來,隻能敷衍地搖頭:“懷孕的事不能瞎說。”


    “你是暗示,你不希望她懷孕?”於絲絲果然不懷好意。


    “你呢?”見夏目光灼灼地反問,“別光問我呀。”


    適時響起的開門聲給於絲絲解了圍,不等主任喊名字,她便主動起身跟著離開,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瞟了陳見夏一眼。


    不知是不是一個人在冷清的辦公室太難熬,見夏覺得於絲絲的談話時間比別人長。終於輪到她,經過安靜的行政區走廊,她輕輕敲門走進副校長辦公室。


    “坐。”


    辦公室很大,見夏是第一次進來,半個屁股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沙發裏,沙發卻意外地軟,她後仰陷了進去。副校長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卷毛短發,微微發福,坐在背對窗子的老板椅上,看不清表情,也不說話,仿佛還在整理和上一個學生聊後的思緒。


    陳見夏驀然想起,差不多兩年多以前,她懵懵懂懂地被叫進縣教委辦公室,那裏比振華校長室小得多,一麵牆貼滿獎狀,正中的玻璃櫃陳列著各種看不清名目的獎杯,陳設正派又土氣,“沙發”是椅背帶雕花的長木凳,硌得她屁股疼,但顧不得了,她心急如焚,當時傳什麽的都有,爸爸單位還有幸災樂禍的同事透口風,說她或許是成績出了什麽問題,被重新閱卷,板上釘釘的縣中考第一怕是要丟了。


    和她講話的領導還故意賣關子,歎氣,說,陳見夏同學是吧,唉,你恐怕是進不了縣一中了。


    陳見夏麵無表情。她徹底傻了的時候就這樣。


    反被領導理解為臨危不亂,很快便自揭謎底:“振華今年全省範圍內特招各縣市特優生,咱們縣就一個,就是你。”


    那一刻的心情原本曆曆在目,兩年後坐在振華更寬敞舒服的沙發裏,汗津津喜滋滋的記憶卻褪色了,她怎麽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迴答的,有沒有激動地站起來,說沒說“謝謝老師”,鞠躬了沒有……


    見夏默默迴憶著,直勾勾地看窗外大雨將至的天空,突然打了一個寒噤。


    “你叫什麽?在班裏做什麽班幹部、考試考多少名?”副校長終於開口了,走程序似的,聲音很疲憊,問話時也不看她,隻低著頭在紙上寫寫畫畫。


    陳見夏一一迴答。


    副校長歎氣:“哦,你是外縣過來的,我有數了。那個,你大概猜到要問什麽了吧?你們俞老師懷孕了,預產期在明年一月底。找你來也是想征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你覺得俞老師平時帶班怎麽樣?”


    把俞丹趕走。


    陳見夏聽到腦海深處的聲音。


    然而她沒有這樣說。


    走出校長室後她給李燃發短信,問他自己為什麽沒辦法抓住機會對討厭的人落井下石。


    李燃的迴複很簡單:落井下石是貶義詞。而你是個好女生。


    她終究不是壞人。俞丹雖然對學生多有敷衍、思想守舊、功利心強,但總體還是個規範的老師,如果不是被老公和婆婆逼迫,她怎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懷孕。陳見夏自己不是一個離了老師就沒辦法自律學習的調皮鬼,那她就抬抬手,讓俞丹迴來做一個擺設吧。


    李燃不是說了嗎,眾生皆苦,那就給彼此一點慈悲。


    陳見夏正笑眯眯地盯著手機,忽然聽到腳步聲從旁邊逼近。她驚惶地抬頭,看到俞丹急急地走過來,眼神從她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笑容滑向緊閉的校長室大門。


    不施粉黛的俞丹看上去仿佛老了十歲,頭發隨隨便便紮在腦後,漏了幾絲在外麵,有些落魄,眼裏卻燃著火。見夏從未見過這樣的俞丹,戰士一樣的俞丹。


    俞丹沒敲門,擰開門把手的聲音仿若子彈上膛,她把碎發綰在耳後,大步走了進去,不輕不重關上門。


    校長室隔音很好,陳見夏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隻好迴班。


    幾天後,陳見夏在涮杯子,陸琳琳從女廁所拐出來洗手,站到她旁邊,神神秘秘地問:“你聽說了嗎?俞丹不走了。”


    好像就在這半個月裏,大家嘴裏的稱唿突然就從“俞老師”變成了“俞丹”,仿佛她已經是和他們一班沒有丁點關係的一位中年婦女。


    “我聽說,俞丹在教育係統找了後台,而且跟校長又哭又鬧,說學校這是要逼死她,一屍兩命。”陸琳琳眼睛裏都發著光。


    就是在自己離開後去“鬧”的嗎?見夏陷入沉思。即使無意偷聽過俞丹低泣的電話,她心裏磨滅不去的印象仍是辦公室裏慢慢悠悠閱讀母嬰雜誌、往保溫杯裏添熱水的假菩薩,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對方能“又哭又鬧”到什麽地步。


    “後來學校答應俞丹不換班主任,俞丹答應堅持上班直到生之前,而且產假隻休兩個月,高三第二次模考前就迴來帶班。”


    “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的?”見夏忍不住詢問。


    陸琳琳矜持地一笑,沒有迴答,反倒故作擔憂地看了看見夏:“你還是多操心你自己吧。俞丹聽說學校對班委會調研的時候有學生說了她壞話,希望她調走。估計她迴來了肯定會查個清清楚楚,不會輕饒你們。”


    這才是陸琳琳和她碎嘴的重點吧。見夏不由鬆了口氣,幸虧她在關鍵時刻做了個“好人”,否則俞丹卷土重來的時候,她肯定不知如何自處了。


    請假多時的俞丹在下午第一堂語文課緩緩走迴班裏,不再遮掩孕態,手輕輕撫著後腰,即便她根本還沒顯懷。俞丹沒有急著說什麽,而是微笑環視全班。師生之間發生了這麽多暗鬥,她一如既往地用淡然目光一筆勾銷,粉飾太平向來是她的拿手好戲。


    “一直想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明年我要生小寶寶了。”


    班裏人對這個不新鮮的消息發出振奮而喜悅的驚唿,掌聲從稀稀拉拉到滿室轟鳴。


    這是給勝利者的掌聲,是求和的信號,然而勝利者俞丹的表情卻有點複雜——無論用心與否,她畢竟帶了他們兩年,她親手教他們唯成績而論、六親不認,結果,全班第一個不認的就是她。


    你會有一點傷心嗎?陳見夏想。


    見夏也微笑著鼓掌,安心做群眾演員,直到俞丹的目光停留在了她身上。


    這個方向坐了很多學生。可見夏就是覺得,俞丹是在看她。


    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掌聲平息下來,俞丹才蓮步輕移,在黑板上寫下新課文的標題。


    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地卡住了見夏的脖子。她感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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