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13-3-26


    薑彥明領了教導大皇子讀書差使,隔了幾個月,就上書辭了禮部差使,以專心教好這份書,李丹若也幾乎閉門不出。\[\]


    隔年春天,薑府除了孝,薑彥英成親後去了永州軍效力,吉清河調駐河南路,薑彥瑩隨夫赴任,隔年薑彥道考中二甲後,也選了外任,薑家安靜仿佛不存一般。


    ……


    興平元年暮春,薑府後園碧雲天院內,李丹若三歲女兒靜姐兒雙手撐腮,晃著胖胖小短腿,正趴半躺廊下躺椅上一個中年病弱女子身邊,認真和她說著話:“不不,花開了。”


    “什麽花開了?”


    “湖裏,白花。”


    “噢,是荷花開了,好看嗎?”


    “好探!”


    ……


    離碧雲天不遠水閣裏,兩個十一二歲少年正一坐一站水閣裏釣魚,戴著襆頭,站水閣邊上,是默哥兒,另一個沒戴帽子,用一根黃玉龍紋簪綰著發髻,坐扶手椅上,一隻腳踩水閣欄杆上,正悠悠閑閑看著水麵上魚浮。默哥兒轉頭往碧雲天方向看了看,拉起魚鉤,一邊收一邊衝坐著少年道:“官家,您一會兒還得聽議政,趕緊迴去吧,我得去侍候姑姑吃藥了,晚了母親又得發脾氣,母親近脾氣很大。”


    這會兒已經是年號,皇帝了,去年秋天先皇駕崩,大皇子沒有絲毫異議繼了位,劉皇後由皇後升為太後,因為皇帝年幼,這龐大帝國,暫由太後代為管理。


    這是小皇帝即位後第一個春天,薑彥明遠房姐姐、默哥兒姑姑病重,默哥兒跟小皇帝請了假侍疾,小皇帝卻一直想不起來默哥兒是告了假,照舊揪著他不放,這會兒聽了默哥兒話,轉頭瞄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你母親病了,還得你親自過去侍候湯藥?!”


    “母親吩咐,錯不得。”默哥兒看起來很憨厚,一邊將釣杆遞給小廝,一邊解釋道:“姑姑人特別好,她一直病著不好,母親和父親都很難過,我得趕緊過去,晚了肯定得罰跪。”默哥兒說著就要往外走,小皇帝扔了釣杆道:“走,我陪你看看去。”


    “那怎麽行?!唉!”默哥兒哪裏喊得住,小皇帝跳起來,一溜煙往岸上去,邊走邊揮著手道:“走,我一會兒就得走了。”


    默哥兒眼波微轉,沒再多話,兩人沒走多大會兒,就進了碧雲天院內,靜姐兒聽到聲音,迴頭看到哥哥,兩隻胖胳膊撐著站起來,揮著手衝哥哥跑過去:“德德,德德!抱!”


    小皇帝跳到默哥兒前麵,彎腰攔住靜姐兒笑道:“還有我,還有大哥哥,來,大哥哥抱。”


    “大德德!”靜姐兒乖巧叫了一句,一把推開他,往後麵默哥兒身上撲去,小皇帝站起來,抬手捏著靜姐兒兩邊腮幫又氣又笑道:“小妮子,就是不讓我抱!”


    廊下病弱女子突然直直坐著,眼睛閃著兩團明亮之極驚喜之光,直勾勾貪婪看著把靜姐兒捏又踢又打小皇帝。


    小皇帝逗夠了靜姐兒,轉過身,病弱女子已經重又躺下,仿佛剛才那一幕隻是幻覺。


    默哥兒孝心沒能留住病入膏荒姑姑,剛過了乞巧節,姑姑就病故了。


    人來人去,浮世繁華兀自熱鬧。


    李丹若捧著杯茶,站窗前看著窗蕭然冬色,一年年日子流太,一轉眼,靜姐兒已經七歲了,李丹若轉過頭,憐愛看著安靜坐桌前臨字靜姐兒,靜姐兒仿佛感覺到母親目光,抬頭看了母親一眼,給了母親一個甜甜笑容。李丹若心裏泛起股溫暖,慢慢轉過頭,看著窗外,繼續安靜等候。


    到冬天,皇帝就要大婚了,那個幼小孩子,長大了,他真象娘娘,銳利而不容人覬覦,李丹若輕輕歎了口氣,這兩年,那日漸強硬翅膀日益要掙脫所有束縛,不安拍著翅膀,有意無意亮著爪牙,這就是成長,默哥兒也是,他跟自己說事情越來越少,他自己拿主意越來越多,孩子都要長大,母親都要失落。


    李丹若抿了口茶,她願意站默哥兒身後,看著他漸行漸遠,宮裏那一位,其實想明白,隻是,默哥兒跌倒了不過再爬起來,皇帝若是跌倒了,也許再沒機會爬起來,她想很對,可成長,都頭破血流後……


    時辰不早了,也該來了,李丹若仰頭看了看已經斜落太陽,轉頭看著靜姐兒柔和吩咐道:“今兒就練到這裏,去後園玩一會吧。”靜姐兒清脆答應一聲,仔細放好筆,站起來衝李丹若規規矩矩行了禮,氣度安然,不急不緩出了門。


    李丹若心裏微微有些酸楚,她小女兒,那個天真爛漫、無拘無束小女孩子,被她一點點約束成了一個這個時代標準名門閨秀。放縱,任何時候都不是長久之愛,她生這個時代,幸福就是她適應這個時代,她不要她出類拔瘁,不要她卓然不群,不要她人見人愛,也不要她踩步至尊、留芳千古,她隻她一輩子幸福,內心安寧感恩享受一世世俗之福。


    唉!李丹若重重歎了口氣,所有輝煌背後,都有濃濃痛楚與血腥味。


    垂花處一個修長人影急步而進,李丹若輕輕鬆了口氣,來了。


    十七歲皇帝已經長大成人,雖然麵容還青澀,可那神情卻已沒有孩童天真,隻有一片上位者冷漠和淩利,李丹若一時有些心馳神搖,一晃已經二十年了麽?李丹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頰,都說她保養好……


    “阿姆!”李丹若杯子抖動了下,茶水灑了一手,他喊她‘阿姆’,象小時候那樣,李丹若滿眼愛憐看著一身明黃、身材高大皇帝,如同看著另一個默哥兒,皇帝上前接過她手裏杯子放到一邊,低頭看著她,臉上那片冷漠突然崩裂開,往後退了兩步,跌坐榻上,看著李丹若淚眼道:“阿姆,我不是娘娘生?”


    “嗯。”李丹若神情仿佛聽到了一件再平常不過事,安然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皇帝臉上先是怔神、愕然、又到不可置信、後卻是一片茫然。


    李丹若側身坐到皇帝身邊,聲音平和溫婉:“娘娘小時候過苦,進宮前身子受過重傷,那個時候就不能生育了,後來,有了你。”


    “我生母,她哪裏?”皇帝一把抓住李丹若手急切問道,李丹若輕輕拍了拍他手,仿佛小時候一般,溫和笑道:“你要是想見她,我帶你去,她已經過世了。”


    皇帝如木雕般呆了不知道多長時候,才緩緩抬頭看著站他麵前李丹若,看了半晌,突然失笑道:“她死了,我竟連一碗水都沒侍候過她!”


    “走吧,我帶你去看她,她大相國寺。”李丹若伸手拉起皇帝,如同十幾年前,她牽著那個剛剛蹣跚學步幼兒。


    厚重木門開了一重又一重,一直開進大相國寺深裏一間,屋子裏靜寂垂著明黃簾幔,仿若宮中哪一處奢華宮殿。


    屋子正中,放著具寬大厚重金絲楠棺木,李丹若為了熟諗上前燃了香插香爐裏,看著茫然四顧皇帝道:“給你母親上柱香吧。”李丹若退後半步,看著皇帝恭恭敬敬行好磕拜禮站起來,這才緩步走到棺前,伸手撫著棺木,像是和棺木裏人說話般:“你母親故去前和我商量過,她想讓你送她送土,我也沒讓人釘上這棺,也許你想看看她。”


    皇帝呆站離棺木四五步處,楞楞看著巨大棺木,這裏頭,就是他母親麽?


    李丹若走到殿門口,抬手叫了幾個護衛進來,示意了下,幾個護衛上前,垂著頭移開棺蓋,垂手退了下去,李丹若站棺前,失神看著棺木內水銀中仿佛睡著一般李貴人。


    皇帝一步步挪過去,手指碰著棺壁,又呆了半晌,才又近前一步,往棺木內看去。


    那浸水銀中,栩栩如生,正是那年暮春和初夏,碧雲天那位讓他倍感親切姑姑,他陪她說過很長很長話,他給她熬過湯藥,也遞過湯藥……


    “娘娘知道嗎?”不知道過了多長時候,皇帝垂著頭問道。


    “嗯,連我,都是她安排給你。”


    “阿姆,讓姑姑入土為安吧。”


    “嗯。”


    “我迴去了,娘娘昨天……胸悶,我還沒給她熬過湯藥,我迴去了。”皇帝垂頭看著腳尖,麵容青澀,神情青澀。


    “嗯,迴去吧。”兩人看著蓋了棺蓋,從遙遠大相國寺深處一道道門出來,大相國寺外,晚霞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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