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蘇嫿的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顧北弦這才轉身上車。


    司機發動車子,問:“顧總,您要去哪?”


    顧北弦捏著手裏的離婚證,垂眸,盯著那三個燙銀大字,目光黢黑,心不在焉道:“回日月灣。”


    司機調頭。


    車子開出去一半。


    手機響了。


    顧北弦偏頭,掃一眼。


    是顧傲霆打來的。


    他說:“聽鄭局說,你們辦完離婚手續了?”


    顧北弦麵無表情地嗯了聲。


    顧傲霆暗暗鬆了口氣,“既然辦完了,那你就回公司吧,這邊還有很多事等著你處理。你和你大哥,我還是更看好你,你天資更好,經商能力也強,還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你大哥從小在藺家長大,跟我總歸隔著點距離。隻要你聽話,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打一巴掌,再給塞個甜棗。


    是他的一貫伎倆。


    顧北弦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靜默地聽完。


    過了好幾秒鍾。


    他才出聲:“沒心情。”


    語調很冷,帶著說不出的厭倦和疲憊。


    顧傲霆鼻子哼出一聲氣流,“男兒誌在四方,不過離個婚而已,你怎麽就像天塌了一樣?想當年,我跟你媽結婚那天,還在忙工作。”


    顧北弦眉心蹙起,沒接話。


    顧傲霆想起來什麽,又說:“對了,你們離婚的事,先不要告訴老爺子和老太太,也不要告訴你媽。她現在整天跟我鬧離婚,鬧得我頭都大了。”


    顧北弦眼底劃過一絲極淡的譏誚,“不過離個婚而已,顧董怕什麽?”


    “我離婚跟你離婚不一樣,我當時沒簽婚前財產公證,離婚要被你媽分走半壁江山。”


    顧北弦什麽也沒說,直接掐了電話。


    英挺的麵容沒有一絲波瀾,眼神卻厭煩至極。


    灰靄靄的。


    很厭世的感覺。


    顧傲霆又打過來。


    顧北弦不勝其煩,幹脆關機。


    回到日月灣。


    顧北弦推開門,進屋。


    原本明亮溫馨的家,忽然間就暗淡下來,空了。


    明明隻少了一個人,卻好像少了所有。


    這次和之前還不一樣。


    之前隻是短暫分開,沒領證。


    沒領離婚證,她就還在那裏,像個燈塔一樣,屹立不倒。


    離婚證一領,兩人連在一起的樞紐,被哢嚓一聲,攔腰切斷了。


    她也走了。


    顧北弦把手機和包扔到鞋櫃上。


    低頭換鞋的時候,視線落到那雙淡橘色刺繡的女士拖鞋上,眼神硬了。


    那是蘇嫿的拖鞋。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彎腰,把那雙秀氣的拖鞋,放進鞋櫃裏。


    去盥洗室洗手。


    看到洗手盆上方的橫板上,擺著蘇嫿的牙杯、牙刷,洗麵奶。


    他微微閉了閉眸子。


    壓下心中酸楚。


    這裏處處都是她留下來的痕跡。


    他終於能理解,為什麽蘇嫿不肯回這裏住了。


    觸景生情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走到沙發上坐下,顧北弦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


    不是想看電視,隻是房間裏太安靜,太空曠了。


    他需要製造點聲音,讓它顯得不那麽空曠。


    放下遙控器的時候,他看到沙發上放著一本書。


    拿起來看了看,書名是《考古現場》。


    打開,裏麵勾勾畫畫,記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絹秀的小字,和蘇嫿的人一樣,清雅秀氣。


    她真的是一個很內秀的人,淡泊無爭的性子,的確不適合勾心鬥角的生活。


    離婚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


    顧北弦來到臥室,想睡會兒。


    昨晚一整宿都沒睡。


    推開臥室門,看到牆上掛著他們倆的結婚照。


    碩大的結婚照,懸掛在床的正上方。


    蘇嫿穿著潔白的婚紗,化著溫柔的淡妝,眉眼微彎,笑靨如花。


    分明是笑著的,眼神卻有點悲傷。


    因為當時他們要離婚。


    顧北弦盯著婚紗照,看了許久。


    他抬手解開領帶,扔到床頭櫃上,掀開被子一角,躺下。


    看著床對過,蘇嫿躺的位置,心裏很空。


    像麵四處漏風的牆。


    他拉過她的枕頭,修長手指細細摩挲著真絲麵料。


    枕頭上散發著清淡的香氣。


    是蘇嫿身上獨有的香味,洗發水混著護膚品的香氣,很好聞。


    他把枕頭抱在懷裏。


    就仿佛抱著蘇嫿。


    才剛分開,他就開始想她了。


    很想。


    厚重的悲愴,在胸腔裏擠壓,顛簸。


    像是無窮無盡的海水一樣,綿延不絕。


    他不知道,接下來,沒有她的餘生,要怎麽度過?


    明明很困,很疲倦,卻睡不著。


    就那樣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沒有睡著。


    中午沒吃飯,也不覺得餓。


    挨到夜晚。


    天空忽然炸起一聲驚雷。


    緊接著起風了。


    狂風把窗簾刮得鼓起一大塊,發出呼呼啦啦的聲音。


    涼風灌進來。


    吹得屋裏的花草,細葉搖動,很無助的樣子。


    那是蘇嫿養的蘭花。


    顧北弦盯著蘭花,靜靜地看了幾秒鍾,掀開被子,走到床前,把窗戶關上。


    隔著玻璃,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和一聲緊似一聲的炸雷。


    顧北弦心裏想的是,蘇嫿最怕打雷了。


    往常半夜打雷時,她會嚇醒。


    結婚第一年,他腿站不起來,心情很差,動不動就發脾氣,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她也是,內向的性子,總是靜靜的不說話,隻默默做事。


    那時,他們倆雖然躺在一張床上,卻很生疏。


    半夜,她被雷聲嚇醒了,就安安靜靜地躺著,縮在黑暗裏,雙手捂著耳朵不說話。


    後來,他發現了,就默默地把她拉進懷裏抱著。


    他想,他應該在那個時候,就愛上她了吧?


    隻是當時不自知。


    他忽然間更想她了。


    想得揪心。


    能清晰地感受到心髒一陣陣痙攣,疼痛不斷地沒過身體。


    他轉身走到床頭櫃前,拿起手機,開機,撥出蘇嫿的號碼。


    快要打出去時,他掛斷了。


    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撥出去。


    就這樣,反複了四、五次後,他心一橫,撥了出去。


    蘇嫿接得很快。


    仿佛也在等他的電話似的。


    顧北弦勾唇,笑,沒話找話說:“我這邊打雷了。”


    蘇嫿撲哧笑出聲,眼睛裏含著一點點潮濕,“我這邊也打雷了。”


    顧北弦看著樓下箭簇一般的大雨,“還記得楚鎖鎖自殺那晚,我凶了你一句,還讓你去醫院,向她解釋嗎?”


    蘇嫿心裏細若遊絲地疼了一下。


    像被螞蟻咬了一口。


    她笑笑地說:“都過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對不起。”顧北弦低聲道。


    當時沒覺得有什麽。


    如今想起來,全是愧疚。


    蘇嫿默了默,淡淡地說:“都是小事,我早就忘記了。每天要記的東西那麽多,實在沒有太多精力,去記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想說的,其實是,對愛的人,她一向不記仇。


    隻記仇人的仇。


    顧北弦沒接話。


    兩個人變得異常沉默。


    世界寂寥得好像隻剩了他們兩個人。


    好半晌。


    顧北弦沉聲說:“蘇嫿,我們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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