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因天生一張頗有倔種氣息的冷臉,又兼身份軍功使然,總能給人以威懾之感,這便替他擋去了許多不必要的交際麻煩。


    也因此,他在麵對姚廷尉這般熱情到離譜的舉動時,便實在缺少應對的經驗,腦中是沒有太清晰的章程在的。


    但倔種本能使然,被人牽著鼻子走勢必是不可能的——


    這便導致姚廷尉拽了一下,卻沒能將其拽動。


    姚廷尉再拽一下,還是沒動。


    “……”


    姚廷尉默默看向那巋然不動的青年的下半身,年輕人底盤這麽紮實的嗎?


    但姚廷尉不甘放棄,隻麵上笑意轉淡,微微傾身靠近崔璟,聲音稍低了些道:“下官近日在料理一樁無頭命案……”


    崔璟看向他:“?”


    見他略覺困惑的神態中有一絲探尋之色,姚翼心中有了把握——年輕人果然喜好獨特。


    “因此案極為蹊蹺,案情推進遇阻,下官便試圖從其生前之事中尋找些蛛絲馬跡,而這死者為軍伍中人,有軍職在身,稍有些特殊,故姚某便有一些細節之事想請教請教崔大都督……”


    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不若邊走邊說如何?”


    “……”


    “姚某來遲,叫祭酒久等了!”姚翼一見喬央便慚愧地揖手笑著說道。


    喬祭酒一怔之後,忙笑著擺手:“哪裏哪裏……”


    畢竟他根本也沒在等啊。


    喬祭酒心中有些納悶。


    他不過是在擊鞠賽結束之後,對一眾官員隨口說了句“諸位若不嫌棄,晚間不若去寒舍對付一頓”……這擺明了就是客套話嘛!


    這些人來他國子監看擊鞠,他晌午命國子監內管了頓午飯已是仁至義盡,哪裏還有管他們晚飯的道理?


    更何況是來他的私人居所,管飯是要他自掏荷包的——料想但凡是要些臉皮的,都做不出來這種事吧?


    可偏偏那魏侍郎還真過來了!


    年輕人天縱奇才,官場之路走得太順,未經過什麽打磨,於人情世故上有所短缺,勉強也可以理解……


    但這姚廷尉一把年紀怎麽也來了?


    見隨後又有人走了進來,喬祭酒大感意外:“崔大都督?!”


    什麽颶風竟把這位也吹來了!


    見喬央神態,姚翼笑而不語——意外嗎?拿命案吸引來的。


    聽得這邊的動靜,於廊下正與常家兄妹說話的魏叔易轉頭看過去,笑道:“原來崔令安也喜歡吃魚麽。”


    常歲寧也看了過去,恰逢崔璟循聲望來。


    廊下掛著兩盞描繪著竹蘭的燈籠,投散下淡淡暖光,籠在少女身上,映得那月青色襦裙似同天邊雲紗,那一張白皙麵容也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燈火與夜色相爭相融,二人視線遙遙相接一瞬。


    客人已到眼前,喬祭酒隻能端著笑臉將人請入堂內,並將手背在身後偷偷示意仆從快去廚房求夫人再加幾道菜來救命。


    有著一手好廚藝的王氏喜好下廚,尤其喜歡為自家孩子下廚,今晚因常歲安也在,便高高興興地親自去了廚房忙活到現下。


    如今一聽又有官員前來,隻覺丈夫又瞎張羅,心生不耐之下便將剩下的活兒丟給了廚娘——她這手廚藝是為了孩子們練出來的,可不是給他招待同僚用的。


    王氏這邊撂了挑子,幹脆也早早入了座。


    膳堂內另加了兩張食案,常歲寧與喬玉綿同坐一張。


    未見喬玉柏過來,姚翼便關心地問道:“今日見令郎負傷,實在有些放心不下,這便想著過來看一看……不知令郎現下如何了?”


    喬祭酒雖根本不信他的鬼話,但也笑著答道:“並無大礙,隻是醫士叮囑要靜養一段時日,故而便不能過來拜見諸位了,失禮之處還望勿怪。”


    姚翼忙道:“哪裏的話……自然還是養傷要緊!”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來看這喬郎君的。


    眾人皆分案而食,作為主人家的喬央無論小節大節一概不拘,又因有魏叔易在,席間氣氛便格外隨意。


    姚翼他們飲酒閑談間,喬玉綿問常歲寧:“寧寧,你可要吃酒嗎?”


    以往的寧寧若說吃酒她必驚訝,但如今的寧寧縱是拿海碗灌烈酒她也隻會覺得再合理不過。


    她這本是出於貼心隨口一問,卻叫堂內的不少人陡然為之緊繃。


    常歲寧本人算一個。


    喜兒難免也對自家女郎醉酒之事心有餘悸。


    而對麵的崔璟則出於本能般看了過來,不覺間悄然握緊了手中竹筷——


    護主心切的元祥更是唿吸一窒,不安地看著常家娘子。


    同時,魏叔易與常歲安的目光也齊刷刷地落在了常歲寧身上。


    “……”在那一雙雙或戒備忐忑或看熱鬧不嫌事大,或含勸阻之意的視線注視下,常歲寧與喬玉綿道:“不必了,我不喜飲酒。”


    此言出,四下無形緊繃的氣氛才得到鬆解。


    姚翼覺察到年輕人間的氣氛有些古怪,卻又無從深究,隻感慨道:“今日的擊鞠賽真是一波三折,驚險得很……”


    魏叔易含笑道:“常娘子經今日之事,定是要名聲大噪了。”


    常歲寧未理會他的打趣。


    但魏叔易這句話已將談話的重點順理成章地牽到了她身上,姚翼便得以狀似隨口提起般道:“來時的路上……聽幾名學子說,常娘子與喬祭酒要擺拜師宴了?”


    喬祭酒聞言無奈失笑:“今日才聽聞我收徒之事,他們這就迫不及待地與我安排上拜師宴了?也不知這都是些從何而起的誤傳……”


    姚翼恍然——他就說嘛,做事豈能這般張揚,原來是誤傳而已。


    “不是誤傳,是我告訴他們的。”常歲寧道。


    姚翼神情一滯,喬祭酒亦是一愣:“……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賽後剛決定的。”常歲寧道:“還沒來得及同您商議——”


    喬祭酒聞言反應了一下,遂露出不讚成之色:“什麽商議不商議的,自家人還擺什麽拜師宴,非得張羅這些俗禮作何?”


    頓了頓,又試探地問:“已經定下了?打算擺在何處?”


    他不在意什麽拜師不拜師,也一貫不喜歡熱鬧,但試問這天底下,有哪個當父母的能拒絕兒女在眾人麵前向自己表孝意呢?


    常歲寧:“三日後就在登泰樓。”


    喬祭酒做出訝然之色:“登泰樓?費那銀子作何!”


    登泰樓是京中一等一的酒樓,菜色是出了名兒的好,更是出了名兒的貴。


    對上那雙嗔怪的眼睛,常歲寧默了默。


    老喬幾盞酒下肚,這欲拒還迎與人炫耀兒女孝順大方的戲碼便演得略有些浮誇了……


    她唯有配合道:“拜師乃是大事,馬虎不得。”


    “你這孩子……”喬祭酒歎口氣,頓了頓,才拿妥協的語氣問:“那打算擺幾桌?”


    “還未定下,須得等明日擬了請柬名單出來——”


    喬祭酒叮囑道:“不必太過鋪張……”


    “無妨!”常歲安語氣闊綽地道:“寧寧隻管去擬名單,大不了當日咱們將登泰樓包下來便是!”


    喬玉綿在旁提醒道:“可我記得也在崔六郎君的慶功宴也在登泰樓,似乎也是三日後?”


    “不打緊,阿爹他們與登泰樓的掌櫃熟識,到時打個招唿便是了!”常歲安說著,聲音忽地一頓,遲遲意識到崔璟還在一旁坐著——


    他赧然地笑了笑:“且登泰樓大著呢,上下分三層,想來是足夠分的。”


    “三日後正是端午。”魏叔易笑著問常歲寧:“魏某當日休沐家中左右無事,不知能否向常娘子討張請柬,也去蹭一盞拜師酒來吃?”


    “魏侍郎不說,我明日也定會使人將請柬送至貴府的。”常歲寧看向他道:“屆時還請魏侍郎與段夫人賞麵同往。”


    她既選在了登泰樓,為的便是引人矚目,凡是能拉過去的,自然一個都不宜放過。


    魏叔易身為年輕有為的東台侍郎,所到之處無不是眾人之焦點,這樣的人去她的拜師宴,叫她薅一把羊毛,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莫說魏叔易願主動前往了,縱是他不願意去,她勢必也要想法子誆去的。


    而同樣合適、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選,自然還有崔璟。


    縱然隻是出於對熟人一視同仁的禮節,常歲寧此時也一並邀請道:“崔大都督若不嫌棄,到時得空便也請同去。”


    崔璟尚未答話,一旁的姚廷尉已經笑著道:“崔大都督的玄策府離登泰樓隻隔了一條街,不過抬腳工夫而已,且崔六郎當日既也要在登泰樓設宴,兩樁事撞在一處,崔大都督想來更是非去不可了。”


    說著,又看向魏叔易:“到時咱們三人結伴同往,豈不熱鬧?”


    “?”元祥和長吉難得互視了一眼。


    雖然但是……好像常娘子並未邀請姚廷尉吧?


    崔璟則難得反思了一下。


    他究竟做錯了什麽,短短一個晚上,竟然要被姚廷尉反複利用?


    再迴想白日的經曆,隻覺來國子監這一日,什麽都沒做,盡被人拿來用了。


    若今日他出門前看一眼黃曆,那黃曆上必然會寫著“易遭人利用”這一警示。


    但天意弄人,偏偏這登泰樓他是的確要去的——崔琅的慶功宴少不了今日同隊的昔致遠,單是為此,便值得他走一趟。


    被利用,便似乎成了他逃不脫的宿命。


    這宿命感迫使崔大都督點了頭。


    姚廷尉笑意更盛,將身子又坐得更直了些。


    雖然他身為大理寺卿,因手頭上尚有案子未能辦完,端午並無休沐可言,但他也是可以考慮抽出半日的時間去給這孩子捧一捧場的。


    但之前的流言還在,料想那孩子應當也不好意思直接邀請他……既如此,他幹脆自己邀請自己好了!


    常歲寧將姚翼的反應看在眼中,心中多了份思索。


    “好,好……那便都去!”喬祭酒心情頗佳地舉杯:“我且代我家這閨女徒弟敬諸位一杯,多謝諸位賞光了!”


    說到底,同在官場,大家無非都是看在他這張老臉的麵子上才這般積極捧場,他敬一杯,也是應當的。


    隻是這一敬便沒收住。


    五日節休使人快樂,雖說兒子不爭氣被打了,但閨女過分爭氣幫著打迴來了,實在揚眉吐氣,喬祭酒心情愉悅之下,便多飲了幾盞。


    端午節前後城中會暫時解除宵禁,不必顧忌迴去的時辰,一行人飲至深夜。


    喬祭酒先醉為敬,被常歲安和魏叔易合力扶了迴去。


    常歲寧因今日要迴常府,便未與喬玉綿一同迴居院,而是出了膳堂,在院中等著常歲安。


    夜風給夏夜帶來幾分清涼,常歲寧緩步走向院中栽種著的一棵樹下,抬頭看向樹上結著的雪白花穗。


    “女郎喜歡這狗尾巴草一般的花兒?”喜兒踴躍地道:“婢子爬上去給您折些下來可好?”


    此樹為雌樹,花開在枝條頂端,非爬上去不能折也。


    “不必。”常歲寧輕搖了搖頭:“我就是在想,這花開得這樣密,秋日定能結出不少栗子來。”


    最後自膳堂中走出來的崔璟聽得這一句,腳下微頓,看向那正仰臉望著開滿枝頭的雪白栗子花的少女。


    “女郎如今喜歡食栗子?”喜兒問。


    常歲寧如實點頭:“喜歡。”


    聽得這聲頗發自內心的“喜歡”,夜色中,崔璟眉眼微動。


    於常歲寧而言,她喜歡且觸手可及的東西實在很少,重活一迴若連這點喜好都要藏著,那便太沒意思了。


    更何況喜歡吃栗子的人多了去了,也無甚可藏的。


    “那待到了吃栗子的好季節,婢子天天給女郎剝栗子吃。”喜兒說著,又有些好奇:“不過此處怎會種有一棵栗子樹呢?院中栽栗子樹,婢子且是頭一迴見呢。”


    難道喬祭酒一家也喜歡吃栗子麽?


    可城外就有大片的栗子林,京師最不缺栗子吃,栽在庭院中到底還是少見。


    “或是因為先太子殿下喜食栗子,喬祭酒栽下此樹應是為睹物思舊主。”崔璟走了過來。


    他一向寡言,尋常甚少主動與誰說話,但遇到與先太子殿下有關之事,便總會多說幾句。


    常歲寧轉過頭看向他。


    “崔大都督怎知先太子殿下喜食栗子?”


    此人接管了她的玄策軍,拿了她的挽月弓且罷,竟連她生前的小小喜好都知曉的這般清楚嗎?


    元宵節大家吃湯圓了沒?我吃了大的還有小的,像貓狗爪的~發個圖片給大家看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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