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說話。」常歲寧一手接過書信,並將常刃扶起:「先將經過仔細說來。」


    常刃應聲「是」,正色道:「屬下在封棺當夜,將無絕大師帶出大雲寺,就此離開了京師。但在途中,無絕大師身體抱恙,屬下一行人便暫時停下趕路,尋了落腳處,請了郎中為無絕大師診看開藥……」


    他們因此在一處客棧中耽擱了兩三日,就在即將離開,繼續趕路的前夕,無絕卻突然不見了。


    「無絕大師是趁夜離開的,且未走正門,而是避開屬下等人,悄悄翻窗而去……」常刃看著已被常歲寧打開的書信:「隻在客房中留下了這封書信。」


    書信是打開過的,人不見了,常刃看到這封信時,自然要打開查看,以此確認情況。


    常歲寧垂眸看著,信中話語簡短,的確是無絕的字跡沒錯。


    他在信中言,自己被困在大雲寺中十數年,如今終得脫身離京,甚覺自在,不禁生出雲遊的心思來,因此想四處看看,還想順道迴一趟師門。


    最後一句話是給常歲寧的,讓她不必掛懷,待他雲遊盡興罷,便會來江都尋她團聚。


    常歲寧慢慢皺起眉心。


    常刃道:「屬下已再三仔細查看過,客房中並無打鬥痕跡,無絕大師應當的確是自行離開的。」


    「嗯。」常歲寧最後看了一眼信上內容:「即便他是臨時受人脅迫寫下的這封信,卻也必然會在字裏行間設法求救的。」


    別人她不敢保證,但她與無絕老常他們,從前書信聯絡時,一直是有隻彼此讀得懂的暗號約定在的。


    但這封信隻是簡單的留信。


    無絕是自己走的,這一點沒有疑問,但他中途趁夜離開這一舉動,卻仍是蹊蹺的。


    「歸根結底皆是屬下辦事不周,請女郎責罰!」


    「這不能全怪刃叔,你們此番能順利完成假死計劃,已算是辦妥這樁差事了。」常歲寧將書信收起,道:「至於人跑了,莫說你們待他沒有防備,縱然是有,他也不缺從你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法子。」


    到底是她「三爹」,又不是犯人,是護送而不是看押,常刃他們會對旁人設防,卻不可能對無絕本人有太多防備。


    且無絕曆來最擅長的,便是腳底抹油的本領。


    可就是這樣一個腳底抹油的人,卻為了等她迴來,在大雲寺中自困了十餘年。


    常歲寧心中無端有些隱憂不安,此刻道:「但人必須要找迴來,見不到人,我不放心。」


    「是。」常刃應道:「在發現無絕大師離開之際,屬下已令人分頭前去追尋,屬下則獨自返迴江都向女郎報信。他們若有無絕大師的消息,便會立即傳信迴來。」


    常歲寧點頭:「還須再多增派些人手,務必盡快將人尋迴。」


    她不喜歡這樣不清不楚的辭別,當真要去自在雲遊,就不能先來江都見她一麵嗎?到時他想去哪裏便去哪裏,難道她會不答應嗎?


    什麽夜半心血來潮突然想去雲遊……他最好是當真如此任性。


    否則,倘若瞞了她什麽,她定會與他好好算賬。


    交待罷尋人這一樁當務之急,常歲寧才顧得上問:「他身體抱恙之事,是真是假?郎中如何說?」


    「此事並非是為了脫身的說辭,無絕大師的確病了。」


    常刃的神情讓常歲寧忽而一怔,心中不安擴散:「病得很嚴重嗎?」


    常刃點頭:「看起來頗為嚴重,先後請了三位郎中,都束手無策……原本屬下已與無絕大師說定待返迴江都之後,多請些名醫看診。」


    所以他們才更加沒想到無絕大師會突然離開。


    常歲寧握緊


    手中薄薄的書信,再次更為鄭重地交待道:「刃叔,還要勞你親自帶人去找,一定要把人找迴來。」.


    病得很重……


    明明去年她離開京師時,人還好好的,還在不滿地嘟囔著她為何不將他一同帶上。


    現如今她好不容易暫時有了落腳處,便立時去接他了,他怎反倒中途跑了?


    且是拖著病歪歪的身子跑的……這麽大的人了,怎還跟三歲孩童一樣不讓人省心?


    此夜,常歲寧久久未能合眼,腦海中思緒萬千,閉上眼睛時,總能看到無絕拿來與她賣慘的那些瘡疤。


    所以,他的「病」……單單就隻是病嗎?


    即便是因為她,也尚可一起想辦法,可無絕為何連來見她都不肯見?他是單純不願來江都見她,還是另有隱秘之事要辦?


    他到底在瞞她什麽?


    接下來數日,常歲寧每日晚間忙完公務,都要向阿澈問一遭有沒有無絕的消息傳迴,但答案皆是:「迴女郎,暫時沒有」。


    她知道無絕師出黔州一帶,又另讓人沿著西南方向去追尋他的蹤跡。接下來,便隻能耐心等待消息了。


    先後曆經一月餘,江都百人謄抄藏書之事基本完畢,負責抄寫的文人們先後從欽差辦公宅邸出來時,大多神清氣爽,心曠神怡,隻覺渾身沾滿了文氣,抖一抖袖子,都要掉一地字兒。


    當然,以上隻限於尋常文人,他們精神奕奕,半點不覺得疲憊,很快返迴刺史府中,去做自己接下來該做之事。


    顧家,虞家等望族子弟,則大多疲倦萎靡,他們曆來不缺書讀,縱是麵對這些藏書,也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且他們錦衣玉食風花雪月,隨性慣了,何曾被人這般拘起來幹過活?


    再加上集體起居飲食難以適應,這一月多的經曆於他們而言,簡直形同被人關起來當成驢來拉磨!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莫過於此了。


    跟隨族人迴到家中,愛美心切的顧家二郎先令侍從拿來鏡子一瞧,簡直快要哭了——鏡中這消瘦萎靡,眼圈發青之人,哪裏還有半分昔日傾倒江都之風采?


    被累醜的顧二郎愈發覺得那新任刺史手段狠辣,害人不淺,對方先搶他家中藏書與族人,而今將他的風采也洗劫一空了……


    餘下那些族人們,也大多滿臉疲憊之色,正打算接下來要好好歇上一段時日時,卻見家主顧修命人捧來了紙筆,催著他們填寫各自所學所擅:「……快些寫吧,刺史府那邊催得急。」


    有族人不解地問:「長兄,填這些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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