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懷裏則依偎著大爺薛華靖的嫡女,八歲的薛風瑞。比起東瑗她們姊妹,薛風瑞活得輕鬆又快樂,八歲依舊是懵懂幼兒,見曾祖父問弟弟,她亦搶著答:“曾祖父,今年的粥特別香甜……”


    大奶奶杭氏忙給她使眼色,輕聲道:“瑞姐兒,曾祖父問你弟弟呢。”就是說,大人沒有問,不要擅自插嘴。


    薛老夫人已經笑起來,捏了捏薛風瑞的臉頰:“今年的粥裏放了乳酪,隻有我們瑞姐兒吃出來了。”聲音裏滿是慈愛。


    大家便附和著誇獎薛風瑞聰明,把大奶奶的話蓋了過去。


    說了會話,外院的管事說世子爺有客,請世子爺出去;然後總管事葛陶祥又進來說,蕭國公來拜訪薛老侯爺了。


    世子爺和薛老侯爺離開後,四老爺、五老爺及大爺、四爺五爺等人紛紛借口外院有事,退了出去。


    屋子裏隻剩下女人和孩子,氣氛輕鬆歡愉起來。


    老夫人又留他們吃飯。


    吃了飯,大家知曉老夫人中午小憩的習慣,都不敢久留。


    東瑗跟著五夫人和五房的十小姐薛東婉、十一小姐薛東姝、十二小姐薛東琳,及六爺薛華逸,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姨娘們等著給五夫人請安。


    五夫人坐在東次間宴息處的臨窗大坑上,讓薛東瑗和薛東琳坐在自己下首,十二歲的六爺薛華逸抱在懷裏,薛東婉和薛東姝依次坐在挨炕的金絲楠木鋪著彈墨椅袱的太師椅上,幾位姨娘賜了錦杌,沿炕各自坐了。


    說了幾句話,五老爺從外麵回來。


    五夫人就吩咐東瑗她們各自散去,不給她們在五老爺麵前說話的機會,卻喊了十小姐薛東婉:“婉姐兒略站站,我有幾句話說……”


    薛東婉的生母何姨娘眼眸狂喜。


    和薛東婉同住在桃慵館的十一小姐薛東姝卻有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五老爺又留了薛東琳和薛華逸,其他人這才退出去。


    剛剛出了院門,五姨娘章氏就抿唇笑,低聲對薛東瑗道:“五爺真疼孩子,每次在夫人這裏吃飯,總是讓琳姐兒和逸哥兒陪著。自古嚴父出孝子,五爺倒也不顧忌……”


    這是在暗示東瑗,她雖然是嫡女,可是在五老爺心裏,和姨娘、庶女是一樣的地位。


    是挑撥離間嗎?


    東瑗裝作不懂,柔婉輕笑:“父親朝中事務繁忙,難得在母親這裏吃飯,自然想兒女繞膝。”


    章姨娘是前年翰林院掌院學士裴大人賞給薛子明的,今年才十九歲,明妍嫵媚,五夫人總是防著她,她的待遇不及其他幾位姨娘。


    難道她想借著挑撥離間,把自己和她拉到一個陣營,對抗五夫人?


    東瑗好笑。


    五夫人再厲害又能如何?拾翠館的大丫鬟和管事媽媽,拿的是老夫人屋裏的月例,不與五夫人相幹。


    章姨娘還想說什麽,一旁的十一小姐薛東姝就拉了東瑗:“九姐,我聽說祖父書房那塊寶硯賞了你,可是真的?”


    東瑗頷首,也感激她把章姨娘的話打斷。


    “我正好沒事,去九姐那裏討杯好茶,瞻仰瞻仰那塊寶硯。”薛東姝嬌笑,挽著東瑗的胳膊就往拾翠館去。


    東瑗的拾翠館四周種滿了翠竹,繞過兩條回廊,便是一大片桃林,桃林的西南角有棟精致小樓,就是薛東婉和薛東姝住的桃慵館。


    “我做了梅花酥,十一妹幫我嚐嚐味道如何。”東瑗亦親昵衝薛東姝笑,然後跟幾位姨娘見禮,就回了拾翠館。


    薛東姝的生母二姨娘眼角有了幾縷淡然笑意,然後看到身後的三姨娘和四姨娘,問道:“今日怎麽不見妍姐兒和嫻姐兒?”


    十三小姐薛東妍今年八歲,是五房的三姨娘袁氏所生;十四小姐薛東嫻五歲,五房的四姨娘宋氏所生。


    聽到二姨娘問,三姨娘口氣平淡說了句:“受了風寒,還傳染給了嫻姐兒……”


    大姨娘何氏生了十小姐薛東婉,二姨娘孔氏生了十一小姐薛東姝,她們倆都是先夫人韓氏的陪嫁丫鬟。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則是五夫人楊氏的陪嫁婢女。四人兩個陣營,向來水火不容。


    見三姨娘口吻平淡,二姨娘也不太介意,笑了笑,跟著大姨娘,回了自己的住處。


    那邊,薛東姝跟東瑗說著話,卻總顯得心不在焉的。


    到了拾翠館,薛東姝笑道:“我才想起來,前段日子答應幫三伯母做雙鞋,應了臘八節後一天送過去,還有邊口的紋飾沒有繡好,改日再來叨擾九姐。”


    原本就不熟,她說去拾翠館坐坐,也是替東瑗打斷章姨娘不著邊際的閑話,東瑗自然不會強留她,笑著讓她回去慢些,這幾日還在化雪,路上濕滑。


    薛東姝道是,由自己的大丫鬟芙蓉扶著,回了桃慵館。


    當天半夜,桃慵館那邊吵鬧起來。


    東瑗亦被驚醒,看了牆上的自鳴鍾,才寅初三刻。她披著裘襖起身,讓橘香掌燈,然後吩咐小丫鬟去桃慵館看情況。


    小丫鬟回來,嚇得哆哆嗦嗦:“九小姐,十小姐沒了。”


    第010節故人他行


    十小姐沒了?


    東瑗耳邊兜兜轉轉,半天都是這句話在回蕩。


    直到橘紅聲音微顫,問那小丫鬟:“十小姐……好好的,怎麽沒了?”今天跟九小姐去老夫人的榮德閣喝臘八粥還看到了十小姐,她氣色紅潤,靦腆坐在五夫人身後,不聲不響的,一如既往的賢柔乖巧,怎麽就沒了?


    一向活潑的橘香則緊緊攥住自己的胸口,有些透不過氣來。


    東瑗緩慢回神,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不帶顫音:“還打聽出什麽了?”


    那小丫鬟搖頭,不知是冷還是怕,身子哆嗦著,斷斷續續道:“世子夫人已經在桃慵館了,榮媽媽和花忍、花燭兩位姐姐守著,誰都不讓進……我繞到後麵廚房,塞給當值的小丫鬟兩個八分的銀錁子,才知道是十小姐沒了……”


    榮媽媽是世子夫人屋裏的管事媽媽,花忍和花燭是世子夫人貼身大丫鬟。


    東瑗想起下午在楊氏的屋裏,她喊十小姐薛東婉略站站時,十一小姐薛東姝那眉梢瞬間流露出的憂色。


    橘香遣了那小丫鬟下去。


    羅媽媽披了件絨襖進來,狐惑問東瑗:“小姐,桃慵館那邊吵吵鬧鬧的,要不要派個人去打聽打聽?”


    橘香眸中的震驚與哀痛尚未回轉,定定望著羅媽媽:“媽媽,十小姐沒了……”


    羅媽媽臉色大變,失措問橘香:“這年關的,十小姐怎麽就沒了?怎麽沒的?好好的小姐,我昨日去找玉佩,她還笑著問我咱們小姐最近做什麽針線,一點也看不出生病……”


    不可能是生病。


    榮媽媽和花忍、花燭是世子夫人榮氏跟前最得力的,出入就是行榮氏的令,她們擋在門口,就是世子夫人擋在門口。


    這樣怕人知道?


    東瑗明白,薛東婉是自盡的。


    似三月桃蕊嬌豔的年華,為何要自盡?對於這個庶妹,東瑗是了解的,沒什麽心機,為人憨厚單純,又有楊氏的人“照顧”她,行事除了乖巧溫順,無甚可取之處。


    因為兩人年紀相當,幼時總在一處嬉鬧,薛東婉的生母何姨娘又是韓氏忠心耿耿的丫鬟,從小貼身服侍的,東瑗和薛東婉姊妹情分深厚。後來東瑗身邊換了老夫人的人,楊氏就不準薛東婉跟東瑗太親近,兩人才少了來往。


    可兒時的交情還在的。


    薛東婉有時也來跟東瑗討教繡花寫字。


    東瑗屋裏的糕點、果子、茶葉甚至小巧可愛的擺設,薛東婉倘若喜歡,就毫不避諱開口討要。


    並不是她貪心,而是跟東瑗不客套。


    東瑗貴重的東西,她就從未張口索要過,就算一對赤金耳墜,東瑗送她,她就極力推辭不肯拿。


    這樣嬌憨的姑娘,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沒了。


    東瑗淚珠在眼眶裏打轉,身子發軟,心口似被什麽撞了下,悶悶的疼。她扶著炕沿坐下,唇色發白。


    她來到這個世界,除了老夫人,跟誰都不太親近,唯有薛東婉因為跟這個身主的關係較好,常常不請自來。


    東瑗見她毫無壞心思,又是和自己一樣在楊氏打壓下求生存的可憐人,有了幾絲憐憫。相處久了,覺得這姑娘單純善良,很是可愛。東瑗雖然從來不跟她說掏心窩的話,卻是實實在在把她當成朋友般照拂。


    她是東瑗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同齡友人。


    東瑗又想起薛東姝的慌亂。


    下午的時候,楊氏留下薛東婉,薛東姝到底在害怕什麽?或者說,她知道了什麽?


    鎮顯侯府的姊妹中,薛東婉是個毫不起眼的。性格尚可,處世幼稚,模樣普通,才情疏漏,實在不能成為手中棋子。


    楊氏到底做了什麽,逼得薛東婉自盡?


    東瑗扶著炕沿的手越收越緊,關節咯咯作響。


    橘香見她這樣,忙端了熱茶給她。


    她一飲而盡,臉色才緩過來,眼角早已濕濡。


    羅媽媽心疼不已,拿著帕子替東瑗拭淚,柔聲安慰她:“沒事,瑗姐兒別怕,可能是誤傳。當年四爺房裏的呂姨娘上吊,也是半夜鬧,說她沒了,後來還不是救下了?還生了馨姐兒…….”


    羅媽媽口中的四爺,並不是東瑗的四哥薛華勝,而是四伯,那個庶出的伯父薛子健。


    呂姨娘是薛家八小姐薛東馨的生母。


    東瑗接過帕子,自己摸了淚,對橘香和橘紅道:“吩咐下去,咱們院子燈火通明,讓丫鬟們都起來……”


    橘香和橘紅微愣。


    羅媽媽便道:“小姐,世子夫人叫人攔著,怕是不想太多人知曉,咱們歇了吧,當做不知。”


    “媽媽!”東瑗情緒鬆了幾分,人也理智了些,“桃慵館離咱們才幾步路,吵得這樣厲害,咱們怎麽可能不知道?咱們躲著裝作不知,是什麽意思?那可是我的姊妹。再說,從母親、二夫人屋裏來,要路過咱們拾翠館,咱們點了燈,免得她們手裏的宮燈太小看不清楚道兒,失足滑了……”


    裝不知,也太過於刻意,好似她們知情似的。


    倘若叫人懷疑她們知情,少不得有人打聽消息,不堪其擾,還不如堂堂正正的。


    羅媽媽微微思量,便重重頷首:“小姐說的是。”


    然後又吩咐橘香和橘紅:“我陪著小姐,你們倆去桃慵館,看看可需要幫忙。要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橘香和橘紅道是,轉身出去了。


    羅媽媽勸東瑗到床上躺著,別凍壞了自己。


    東瑗才驚覺自己袖底的手凍得有些僵硬。


    她回房躺下,見羅媽媽依偎在床邊的榻上,亦眉目緊鎖,惆悵不已,不時側耳傾聽外麵的腳步聲,便知道她也心緒難寧。


    大約兩刻鍾,五夫人趕去了桃慵館,然後是二夫人。


    半個時辰後,桃慵館有呼天搶地的哭聲,似五夫人那尖銳的嗓子,東瑗的心瞬間沉落,仿佛跌入萬丈深淵。


    她的眼淚簌簌滾落。


    沒有意外,薛東婉是真的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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